第三十章 利維坦

  祂使大淵沸騰，海水如同膏油。

  所過之處光芒萬丈，深淵如若生出白髮。

  塵世造物無有與之比肩者，生來則無所畏懼。

  凡驕傲者祂皆藐視，因祂是諸榮光者之王。

  「利維坦。」

  楚子航低聲說出這個被學院長期隱瞞的名號，製造格陵蘭悲劇的古龍。

  愷撒根據靈視描述出的古龍外形，與十年前出現在格陵蘭海的「利維坦」完美契合。老資歷的專員們至今聽到這個名字仍會感到戰慄，與他們同期的最優秀的幾名學生盡皆因其葬身於冰海。

  而在學院教育方式變革後的新一代中，利維坦之名僅在少數精銳之間流傳，然而格陵蘭的陰影無時無刻不盤繞在學院的上空。

  

  利維坦會是代號「黑蛇」的龍王的雙生子嗎？祂為什麼在十年裡從未在北極圈外出現？祂與阿瓦隆島之間存在某種關聯嗎？

  秘黨所掌握的關於海洋與水之王的情報，並不比對風王的多些。

  「按照聲源的定位，目標正從這個方位朝我們前進。假設這條鯨魚不具備登陸能力，那麼祂至多靠近到我們350米的位置。」

  鐮鼬不間斷地帶回那恢弘的鯨歌，愷撒迅速在三維海圖上勾勒出了巨鯨的行進路線。嚴謹起見，他並未稱之為利維坦。

  350米？這個數字頓時讓不少人安心下來。領域半徑能達到這個距離的，除了滅世級言靈，只有血繫結羅、鐮鼬這樣的輔助性言靈。

  但關於龍類的最普遍常識就是他們能突破常識，現在還遠不到解除警報的時候。

  「愷師兄，這鯨魚祂不是長腳的兩棲類吧？背後有龍翼嗎，會不會變成一條鯤飛起來？」

  愷撒眼皮一跳，很想讓路明非把頭埋到雪地里清醒一下。問題是，僅憑靈視的抽象畫面，他還真不能直接否認這種可能，各種身體結構奇葩的龍類早有先例。

  「原地等待，確認武器和作戰服功能完好。A組3人去保護努阿父女，不要激怒村民。」

  楚子航話音剛落，發現不知何時昂熱已經出現在努阿的女兒身旁。

  「不用緊張，努阿。你的女兒會說英文嗎？」

  「不多。」

  身材瘦削的嬌小女孩躲在父親身後，澄澈的黑眼睛像是幼鹿。她在村民們的驅逐聲中滿目焦急，但又不太敢於與人交流。

  「她叫雪（塔莉），不是在村莊裡出生的，不少人因此有些偏見、誤解。」

  昂熱只是稍有點意外，推了推鏡框。

  「你認識雪的父母或者其他親人嗎？」

  努阿果斷地搖搖頭。

  諾瑪全力翻譯著周圍村民們的大喊聲，其中有不少「不祥」、「死亡」、「災厄」之類的字眼。

  「雪之前說過類似的話嗎？或者有不尋常的能力。」

  昂熱用餘光隱隱打量著雪。這個小女孩，讓他回想起初代獅心會的鬼，那個被路山彥挖掘的印第安少女。她僅僅是因為血統感召，才察覺到利維坦的到來嗎？

  努阿警惕地打量著喧鬧著的村民，小聲回答著這個老紳士的問題。

  「之前也警告過三四次，並沒有發生什麼，但不久後就會下起大雪。她總是對天氣變化十分敏銳，，尤其是暴雪，於是用雪作為名字。」

  因紐特人一生會擁有數個乃至十數個名字，隨時間推移、各種人生事件而改變。每個名字都代表他們生命特定的一段時期，大約直至死去才能明曉自身的真名。

  說到底，名字只是個特殊的文字代號，並沒有準確、固定的含義。

  「注意，目標有二度釋放言靈的跡象。」

  此時，不再需要鐮鼬的幫助，一般人也能夠清晰聽見那讓人心靈震顫的鯨歌。

  冰海中的鳴聲低沉悲愴，奇異的韻律起伏如潮汐，像是感召海上亡靈的安魂曲。

  下雪了。

  伴隨著寒冷徹骨的鳴聲，大氣中產生著肅殺的變化，初生的靈在荒原上怒吼咆哮。

  「領域中心距離110米，半徑25米......35，50......90米！」

  利維坦竟然能跨越200米以上的距離，操作範圍如此龐大的高危言靈！

  即便是跨越血限的超級混血種也不可能製造這樣的天災，人形身軀根本無法支撐言靈的消耗。

  「難道祂一直在跟蹤我們，為什麼會到得這麼快......」

  轟鳴的鯨歌震顫著愷撒的耳膜，用激發到極致的鐮鼬傾聽著利維坦的行動。

  從海岸線的方向，人們得以間接目睹利維坦的雄偉身姿。白色泡沫包裹著數十米高的巨浪，海水中夾雜的冰屑反射著言靈引發的烈光，就像經文中說的那樣光芒萬丈。

  「我試著與祂交流，這場突襲有些怪異。」

  愷撒朝楚子航說道。而抵抗利維坦的工作，就交給爆炸狂人好了。

  君焰與風王之瞳同時爆發，楚子航和夏彌將火龍捲轟向利維坦的言靈核心，動作熟練之極。

  數米厚的冰雪被超過六千度的高溫瞬間熔出筆直的溝壑，壯麗的火柱轟入極致低溫的領域，卻在幾個呼吸間變得黯淡，爆燃製造的真空帶剎那間恢復原樣。

  「目標被激怒了，極端憤怒。」

  愷撒有些意外。只是受到反擊，為什麼會陷入暴怒？

  巨浪拍上海岸，上百噸海水在奔騰中一剎那化為冰棱，倒卷的冰牆中隱約能看到那礁石大小的金色瞳孔。

  「神是為你們而來的，外鄉人！離開我們的村莊！」

  村民們因冰與火的衝擊震撼失語，安迦庫特朝向學院眾人怒吼。

  「努阿，她是鯨之王的獵物，不是你的女兒！讓她和那些外鄉人都離開！」

  努阿抿著嘴唇，將雪護在身後，一言不發。他是在雪國中出生、長大的因紐特人，努阿也將大鯨視為神靈的信使。

  但他絕不相信，鯨之王會狩獵無辜的女孩，更不相信雪會是所謂的獵物或祭品。即便利維坦距他們只有幾百米，即使看到龍和混血種展現的神跡，努阿也不會動搖自己的信念。

  「我會擋下祂的。」

  這麼多人在場，楚子航不會公然「借用」耶夢加得的權能，但已經半公開的爆血技術可以放心使用。雖然本質上，他只是釋放出自身真正的血統。

  「初代種？」

  楚子航朝夏彌悄悄給了個口型，後者搖搖頭。

  「不確定。」

  眾所周知，次代種間的權能可能天差地別，初代種同樣如此。

  極寒領域朝向村莊方向不斷傾軋，領域邊緣距離眾人只餘下不到十米。威能數倍增強的火龍捲二度爆發，光與熱凝結的巨炮徑直轟向領域中心。

  冰雪，凍土，蒸汽不斷發生爆炸，冰與火的洪流在領域兩側肆意擴散。

  青黑龍鱗破體而出，高溫將密集的血滴蒸發殆盡，年輕的執行部長官化身為口徑近五米的噴火器，正上方懸浮的少女則負責煽風點火。

  兩方陸海相隔，憑藉言靈展開角力，而擁有龐大龍軀的利維坦在體力上占據著絕對優勢。

  那純粹至極、仿佛無窮無盡的元素力量，楚子航曾在康斯坦丁和李霧月身上目睹過。一旦選擇正面對抗，混血種就會感受到那種不同生命形態間存在的天塹。

  「做好撤退準備。」

  YAMAL號停靠的港灣，就在利維坦突襲的方向。如果選擇撤退，他們將被迫從陸路改道，浪費大量時日。而且，利維坦應該不會輕易放棄他們。

  「努阿，別再猶豫了！和我們一起離開這裡，你只是個獵人！」

  村莊的幾個獵戶試圖拉開努阿，瞥向雪的眼神中，混雜著嫌惡、不解和難以明說的恐懼。

  三十多歲的努阿，像青年時一樣健壯。他死死護住女兒，扯開幾人的手臂。

  「塔塔，走！神是為我而來的。」

  不遠處的言靈拉鋸戰已經進入白熱化，猛烈的暴風雪覆蓋了範圍近一公里的冰原，除了君焰辟開的弧形區域，其餘皆是死地。

  一支鋒利的冰槍擦著努阿的腳尖插入地面，但實際目標卻是他身後的雪。

  上杉繪梨衣正準備支援楚子航，但及時調轉方向，朝雪釋放了審判。

  在場者中，只有她及時發現了雪的異常：血統受刺激覺醒，言靈處於暴走邊緣。

  她能迅速察覺的原因只有一個，雪和她的言靈是同源的，審判對審判。

  同源律令型言靈間的碰撞，只有強勢的一方能夠奏效。繪梨衣「審判」的不是雪，而是她即將釋放的死亡指令。

  因紐特少女的雙眸，僅僅燃燒了一秒鐘便被迫熄滅，沸騰的龍血使得她蒼白的皮膚變為粉紅乃至棗紅色。

  審判！

  黯淡的天空迸開一道狹縫，雲層中投下清澈的刃形光輝，如一輪初升的下弦月。

  繪梨衣用隨身攜帶的太刀直指利維坦，刀鐔上銘刻著象徵上杉家的竹與雀。連續十二次揮刀，重重疊加的死亡律令將利維坦的極寒領域推向崩潰。

  深度龍化的楚子航狂踏著地面，風王之瞳匯聚的數噸高壓空氣將他點燃為一顆毀滅的太陽，以逼近音速的狂暴姿態撞入極寒的中心。

  一旁，路明非抱緊自己的肌肉，陷入沉思。

  但轉念一想，校長現在不也是在旁邊干看著，無敵的時間零面對這種攻擊一樣抓瞎。心態頓時好起來了。

  「那個女孩。」

  「嗯。」

  不用愷撒提醒，諾諾的注意力就被雪吸引了。在雪敲門的時候，她就下意識開始分析這個女孩，她總能一眼在人群中分辨出個別一兩個存在異常的個體。

  比如路明非，陳墨瞳第一次看到他時，除了注意到他身上殘留的衰王氣質，更讓她在意的是直覺暗示的某種潛在異常。如果不是初次見面就給了路仔一拳，諾諾覺得自己說不定會對他很感興趣。

  但與此同時，諾諾並未注意到伊瑪尼。少女從遠處打量著雪，凝滯的目光中不時浮現出幾分困惑，雪白的髮絲被冷風吹亂，垂在眼帘前。

  ......

  月光斬碎雪花，冰塵倒映火光。耳膜不停震顫，硝煙將雙眼遮蔽。

  當天空恢復原先那樣清澈的黯淡，那如同百象齊鳴的鯨歌終於停歇。

  執行部人員看到楚子航身上猙獰的龍鱗骨刺時，已不再多麼驚異、恐懼。爆血只是一種危險的技術，是秘黨在古老年代對抗龍族的利器。

  嗚！

  利維坦的歌聲從深海傳來，祂的狂怒，已經壓過那鳴聲天然的悲愴。

  耶夢加得暗暗罵了一聲，體力這麼充沛的古龍建議去和黑王決鬥。

  「給我十秒鐘時間。」

  愷撒對鐮鼬的操作愈加精密，他在用風妖構造特殊的頻率。不只是收集聲音，而是向外輸出。

  也許他是受到了母親血統的影響......但愷撒想遵循直覺嘗試一下。利維坦的來襲，或許存在被他們缺漏的重要事實或線索。

  至於嘗試失敗的後續計劃，即是屠龍。楚子航和上杉家主已經試探出了利維坦大致的力量，撤退不是他們的最優選。

  「我們，是來尋找其他東西的。」

  「我們不必彼此為敵。」

  「我們不傷害鯨群。」

  ......

  愷撒不清楚巨鯨能否理解他的意思，畢竟他不會說龍文，龍文課他就沒拿過C以上。

  但血統的聯結，讓他能感知到巨鯨的情緒。理論上，對方也能理解他的情緒。

  海岸一側，成群鐮鼬扇動銳利的風聲；冰海中，傳來悠長的鯨歌。

  愷撒只能理解巨鯨的情緒，至於祂的歌聲具體是什麼意思，那他是萬萬無法理解的。

  另一方面，他也只能做出模糊的回應，傳達自身的善意。簡單來說，就是一直「啊對對對」。

  愷撒有種奇怪的感覺，巨鯨好像慢慢將他當成了同類。良久，鯨歌終於停歇。

  「這是，談判成功了？祂說了啥？」

  面對路明非的問題，愷撒猶豫了一下，只能搖搖頭。他稍加思考，又搖搖頭。

  路明非：？

  嗚——嗚——

  利維坦之歌再度響起，漸漸遠去，暴風雪也隨之消散。

  「校長，祂會是製造格陵蘭事件的那條龍嗎？」

  不知何時起，昂熱已經將折刀出鞘，繃緊的手背上迸出青筋。

  一方面，巨鯨可能是尋找阿瓦隆的重要線索。另一方面，如果祂就是格陵蘭事件中的利維坦，那祂必須死，這是學院和龍類之間的血仇。

  昂熱：「要想得到這個問題的答案，最快的方式，莫過於詢問當事人。」

  執行部的鬼魂，施耐德教授。

  在一眾專員迷惑的目光中，楚子航撥通了導師的手機。教授不在YAMAL號上，他乘坐的是另一條船，某位年輕校董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