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029龍鳳

  重華宮中，包括何太醫在內的眾太醫以及穩婆都已經來了，全都是嚴陣以待。

  本來端木緋的預產期是在下月十五日的，但是從半個月前起，何太醫就說了，端木緋這胎很可能會早產，因此產房什麼的也早早就備好了。

  產房裡放著兩個銀霜炭盆，溫暖如春。

  身著白色中衣的端木緋正坐在榻上，背後靠著一個大迎枕，一頭烏溜溜的青絲梳成一條麻花辮子。

  第一波陣痛已經過去了，端木緋此刻看著氣色不錯，臉色紅潤，只是白玉般的額角沁出了些許汗珠。

  慕炎嚇得滿頭大汗，背後的中衣都被冷汗浸透了。

  他坐在榻邊一手拉著端木緋的手，一手拿著帕子仔細地給她擦汗，嘴裡說個不停：

  「蓁蓁，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你餓不餓？要不要吃幾口糕點？」

  「要不你喝碗雞湯吧，我來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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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炎端起一盅熱騰騰的雞湯，親自餵端木緋喝湯。

  匆匆趕來的安平正好看到這一幕，皺了皺眉頭，「阿炎，你怎麼在這裡？！」

  「產房可不是你該呆的地方！」

  安平直接開始趕人，慕炎不肯走，理直氣壯地說道：「娘，我在餵蓁蓁喝湯呢！」

  想著端木緋在生產前確實得吃點東西補充體力，安平只能先忍著。

  慕炎一邊餵端木緋喝湯，一邊繼續說著話：「蓁蓁，你別怕，我陪著你。」

  「肚子裡的臭小子是不是弄得你很痛？等他出來了，我們再教訓他！」

  「來日方長，我幫你百倍還之！」

  慕炎信誓旦旦地說著。

  一旁的綠蘿等人以及穩婆只當自己聾了，什麼也沒聽到。

  真是個傻兒子！安平卻是快聽不下去了，繼續忍著。

  好不容易，端木緋終於吃完了那碗雞湯，安平再次趕人，推搡著慕炎道：「好了，你該走了！」

  然而，慕炎不動如山。

  端木緋看著這對母子，忍俊不禁地勾唇笑了，也幫著安平開口趕人：「阿炎，你還是出去吧。」

  慕炎不敢惹端木緋不高興，只能蔫蔫地站了起來，「等我一會兒……」

  他從袖袋中掏出了一個又一個符，動作利落地把這幾個月求來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安胎符、順產符、平安符等等的符掛滿了一屋子，這才磨磨蹭蹭地從產房出去了。

  慕炎就在產房外等著，心裡就像是壓了塊巨石的，焦躁地來回走著，不時伸長脖子往產房方向張望著。

  須臾，外面傳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端木紜氣喘吁吁地趕到了。

  她是小跑著過來了，胸膛急促地起伏著，問道：「蓁蓁怎麼樣了？」

  「在產房裡。」慕炎眉宇深鎖地又一次看向了產房，「太醫說，她是頭胎，恐怕沒有這麼快……」

  端木紜拎著裙裾就往產房跑，卻被安平從裡面出來攔住了。

  「阿紜，你不能進去。」安平以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你還沒出嫁呢。」

  一個膀大腰圓的老嬤嬤在一旁頻頻點頭。沒錯，沒出嫁的姑娘不能進產房，這是規矩。

  「……」端木紜的柳葉眼瞬間瞪得老大，「殿下，讓我進去吧，我擔心蓁蓁！」

  慕炎也湊了過來，一雙漂亮的鳳眸眼巴巴地看著安平，仿佛在說，他也擔心蓁蓁，也讓他進去吧。

  「不行。」安平狠下心道。

  這兩個字不僅是對端木紜說的，也是對慕炎說的。

  瞧著端木紜憂心忡忡的樣子，安平好聲安慰道：「阿紜，別擔心，有本宮……」

  話還沒說完，就聽產房裡傳來了端木緋隱忍的呻吟聲，跟著是綠蘿緊張的聲音：「娘娘，您覺得怎麼樣？」

  安平急了，也顧不上端木紜了，趕緊就轉身進去了。

  「蓁蓁！」

  慕炎和端木紜都想進去，卻被產房門口的兩個嬤嬤給攔下了。

  接下來，就是漫長的等待。

  慕炎和端木紜都只能在外面等著，有內侍想引他們去西稍間等著，但是他們充耳不聞，都立在瑟瑟寒風中。

  這一等，就是好幾個時辰。

  夕陽徹底落下了，夜幕降臨，夜空中繁星密布，皇宮中點起了一盞盞燈籠，照得周圍亮如白晝。

  對於今夜的皇宮而言，這註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見主子們非要在外頭等，內侍們也識趣得很，趕緊去搬來了一張張桌椅與幾道屏風，以屏風擋住冬日的寒風，還搬來了幾個炭盆與紅泥小爐，燒起茶水來。

  對此，慕炎毫無所覺，目光焦慮地望著產房。

  夜深了，可是產房裡女子的慘叫聲卻越來越響亮，越來越頻繁。

  慕炎好幾次都想衝進去，但都被嬤嬤們攔住，提醒他大長公主殿下在裡頭。

  直到四更天時，產房裡傳來了穩婆激動得幾乎變調的聲音：「生了！生了……」

  緊接著，就是一陣嬰兒洪亮的啼哭聲。

  那嚎啕大哭聲在這寂靜的夜晚顯得分外響亮，生機勃勃！

  不一會兒，綠蘿就抱著襁褓里的小嬰兒出來了，喜不自勝地稟道：「皇上，母子平安。」

  綠蘿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要知道她懷裡抱的那可是他們大盛的小太子啊！

  慕炎顧不上看襁褓里的小嬰兒，他實在是待不住了，大步流星地越過綠蘿衝進了產房。

  他的動作太快，周圍的宮女、嬤嬤們根本來不及攔。

  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鑽入慕炎的鼻尖。

  這時，安平從屏風後快步出來了，眼明手快地一把拉住了慕炎，「阿炎，你不能進去！」

  「娘，蓁蓁怎麼樣？」慕炎急切地問道，伸長脖子想往屏風後看，卻聽穩婆緊張的聲音自屏風傳來。

  「娘娘，是雙生子，還有一個，已經看到頭了……」

  聞言，慕炎嚇得腳都軟了，冷汗涔涔，他下意識地抓住了安平的手腕。

  雖然幾個太醫都給端木緋診過脈，都說她這一胎很有可能是雙生子，但是慕炎一直很擔心，畢竟雙生子意味著加倍的危險，他希望不是。

  結果真是怕什麼就來什麼。

  他還想往前沖，卻被安平強勢地往外拽了出去，「別給你媳婦添亂！」

  要是讓他進去了，瞧他現在這一驚一乍的樣子，兒媳還能安心好好生孩子嗎？！

  慕炎心急如焚，卻也無法反駁安平的話，一步三回頭地由著安平把他拉了出去。

  宮人們都暗自慶幸，幸好有安平大長公主在，否則他們怕是拿皇帝沒轍。

  之後，又是漫長的等待。

  這個時候，時間似乎過得尤為緩慢，慕炎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似的。

  直到半個時辰後，產房裡終於再次傳來了一陣洪亮的啼哭聲，還有碧蟬激動的喊叫聲：「生了生了！」

  沒一會兒，穩婆就抱著另一個大紅襁褓出來了，喜氣洋洋地說道：「公主，是個小公主！」

  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臉上都綻放著喜悅的光彩。

  一兒一女湊成一個「好」字，對於皇室而言，再好不過了。

  慕炎再也壓抑不住了，再次衝進了產房中。

  這一次，再沒人攔著他了。

  產房中的那些宮人們齊齊地跪了下去，齊聲恭賀道：「恭賀皇上、皇后娘娘喜得麟兒，又添公主！」

  不知不覺中，一夜過去了，天空中露出了一片魚肚白。

  宮人們與太醫們進進出出，一個個全都走路有風。

  最艱難的一關已經安然度過了，接下來的事就都是小事了。

  穩婆在一旁笑吟吟地說著討喜話：「皇上，皇后娘娘這一胎生得很順利，都是養得好，大皇子與大公主也都康健得很。」

  很快，何太醫也給端木緋診好了脈，壓低聲音稟道：「皇上，皇后娘娘早產有些體弱，現在睡過去了，養養就好了，不妨事。」

  「臣待會給娘娘開個方子吃著，雙胎多少傷身，要慢慢調養著。」

  慕炎已經完全顧不上了，揮了揮手讓何太醫退下了。

  他就坐在端木緋的榻邊，一手握著她從錦被下露出的小手，雙目死死地盯著她安詳的睡顏。

  只是看著這小兩口，安平的心中就暖洋洋的，仿佛浸泡在溫泉中那般舒適。

  對她而言，這兩個孩子就意味著最最美好的希望！

  安平含笑地退了出去，順便替兒子把周圍的下人們都打發了。

  出去後，安平又替他下令闔宮大賞，整個皇宮都因為這個喜訊而沸騰了。

  至於端木紜，也同樣沒去打擾妹妹與妹婿，她去了西稍間看她的小外甥與小外甥女。

  這些端木緋都不知道。

  她太累了，只想睡。

  她迷迷糊糊地睡著，又迷迷糊糊地醒了，等到她睜開眼的時候，就發現屋子裡一片昏暗，只有角落裡點了一盞小小的宮燈。

  慕炎就坐在她的榻邊，目光看著旁邊的一張安裝了護欄的小床。

  他似乎聽到了動靜，立刻就朝她看了過來。

  「蓁蓁，你醒了。」他笑了，漂亮的鳳眸在宮燈昏黃的燈光中顯得尤為璀璨。

  端木緋試圖起身，想要去看小床上的寶寶，她一動，身子就隱隱作痛，慕炎眼明手快地把她扶坐了起來。

  端木緋在昏睡前有看過兩個寶寶一眼，確定他們四肢健全，哭聲嚎啕，就安心地合眼睡了。

  這一睡，就睡到了現在才醒。

  兩個小娃娃都睡在那張小床上，全都合眼睡著了，紅彤彤、皺巴巴的小臉就跟猴子屁股似的，比起端木緋昏睡前，此刻他們都被洗得乾乾淨淨的。

  他們長得一模一樣，若非是身上裹的襁褓上一個繡著龍，一個繡著鳳，端木緋根本分不出哪個是哪個。

  端木緋盯著兩個小娃娃好一會兒，最後點評道：「寶寶有點丑！」

  「就跟兩個小猴子似的！」

  端木緋說什麼，慕炎都覺得對，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是丑！」

  他覺得這兩孩子真是太不爭氣，他們娘辛辛苦苦地生下他們，居然長得這麼丑！

  端木緋繼續盯著他們看，忍不住伸指在女兒如花瓣般的嘴唇上碰了碰，心道：小丫頭的嘴巴真漂亮！

  她一會兒碰碰女兒，一會兒又戳戳兒子軟綿綿的臉頰，只是這麼看著他們，就覺得心都要化了。

  當她還是楚青辭時，有嚴重的心疾，甚至活不過及笄之年，她又何曾想到有一天她可以為人妻，為人母。

  這一刻，端木緋覺得自己圓滿了，眼眶微熱，心裡發出由衷的嘆息聲：真好！

  慕炎笑呵呵地在一旁跟她說：「蓁蓁，我跟你說，還是我們閨女乖，這個臭小子啊，特別愛哭，醒了哭，餓了哭，尿也哭……」

  「愛哭包！」端木緋的指頭又往兒子的鼻頭點去，壞心眼地點了兩下。

  小兩口的臉上都掛著傻兮兮的笑。

  隔著一道屏風的安平正好聽到了這番對話。

  外面的奴婢雖然沒出聲，其實早就聽到了裡面的動靜，知道端木緋醒了，就去稟了安平，因此安平就過來了。

  她清了清嗓子，提醒小兩口她來了，然後就繞過屏風進去了，笑道：「緋兒，你都睡了一整天了，該吃點東西了。」

  端木緋聽安平這麼一說，這才意識到原來天色暗是因為她睡了一個白天，夜幕又降臨了。

  她捂了捂平坦了不少的小腹，此刻方覺得飢腸轆轆。

  慕炎這才反應過來，趕緊喊道：「來人去備膳。」

  膳食早早就在爐子溫著呢，只等著端木緋醒，慕炎一聲令下後，綠蘿與碧蟬就匆匆地把膳食捧了過來。

  食物誘人的香味瀰漫在空氣中，一群人圍著端木緋轉，端茶倒水布菜，把她伺候得跟祖宗似的。

  小床上的女娃娃睡得安安穩穩的，而男娃娃卻像是聽到了什麼動靜，嘴巴砸吧了兩下，小臉微微地皺了起來。

  安平小心翼翼地把男娃娃抱了起來，輕輕地顛了他兩下，眉宇間難掩慈愛之色，「這小子和阿炎小時候長得真像，真漂亮！」

  「真的嗎？」端木緋脫口問道。

  安平「嗯」了一聲，笑容更深。

  「……」慕炎全然不贊同，他覺得自己肯定沒這麼丑！不然他也娶不到蓁蓁了是不是！

  安平看著襁褓中的小娃娃，心裡感慨萬千，腦海中不禁想起了二十一年前的那場宮變。

  彼時，她剛剛誕下死嬰，身子正是最虛弱的時候，她抱著慕炎從地道逃出了宮，每一步都走得那麼艱難，虧得慕炎乖巧，從頭到尾都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他們才順利地脫圍。

  這才一轉眼，她的阿炎都這麼大了，連兒女都有了！

  安平微微勾唇，鳳眸中隱約閃著淚光。

  皇兄皇嫂在天有靈應該可以安心了，他們的阿炎會好好的！

  她也會好好的！

  慕炎看看小床上的女兒，又看看安平懷中的兒子，他也想抱，但是又怕吵醒女兒，就湊了過去，涎著臉道：「娘，我來抱吧！」

  安平背過了身，沒讓給兒子，隨口打發道：「阿炎，你該走了！」

  「全天下都在等著皇子降生的消息呢，你還不快去下旨昭告天下！」

  安平懷裡的小寶寶砸吧了兩下嘴巴，似乎在贊同他祖母似的。

  於是，慕炎就這麼被安平給打發了。

  瞧著他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端木緋忍不住竊笑不已，美滋滋地吃著雞絲粥。

  安平抱著孩子就捨不得放手了，一會兒看看懷中的小子，一會兒又去看小床上的丫頭，覺得哪個都可愛，哪個都放不下，真恨不得把他們都帶回公主府去。

  這時，男娃娃睜開眼醒了。

  誠如慕炎所言，他一醒，就嚎啕大哭起來，喊聲震天，乳娘急忙快步跑來了，從安平手裡接過了小傢伙，抱著他去耳房餵奶。

  不一會兒，周圍就又安靜了下來。

  端木緋望著耳房的方向，與安平相視一笑。

  安平笑道：「這孩子哭得真有勁！就跟阿炎小時候一樣！」

  明明方才哥哥製造的動靜就跟雷動似的，可是小床上的妹妹卻毫無所覺，安然睡著。

  這兩個孩子還真是跟阿炎說得一模一樣！端木緋心道，心中一片柔軟，像是含著蜜糖似的。

  安平在端木緋的榻邊坐下了，柔聲叮囑道：「緋兒，這段日子，你要要好好養著，千萬別亂動，你需要什麼，儘管吩咐一下就行了，雙胎太傷身了，還是得做雙月子得好。」

  安平諄諄叮囑著，端木緋乖巧地應了，旁邊的綠蘿與碧蟬聽得比端木緋還認真，頻頻點頭。

  說著說著，安平和端木緋的目光就忍不住往小床上的小女嬰身上瞟，唇角翹起。

  「這小丫頭可真乖！」安平發出由衷的感慨聲，眼神柔和得不可思議，「緋兒，我們給他們起個小名怎麼樣？」兩孩子的大名肯定要慕炎起的。

  這可是個大難題！

  端木緋和安平都糾結住了，腦海里浮現好幾個小名，比如阿玉、雙兒、小糖……然而沒出口，就被她們自己否決了。

  小丫頭全然不知道長輩的糾結，睡得安安穩穩，踏踏實實。

  從皇宮到整個京城都沉浸在一片喜氣洋洋的氣氛中，皇后誕下了皇長子和皇長女，龍鳳雙生。

  此乃皇家之喜，亦是大盛之喜！

  慕炎下旨減稅一年，普天同慶。

  京城上下都是樂壞了，到處都是煙花爆竹聲，比過年還要熱鬧，那些百姓都在四處宣揚，說皇后果然是天生鳳命，這龍鳳雙生是大吉之兆，大盛肯定會繁榮昌盛。

  在兩個孩子的洗三宴後，內閣上折提出了冊封太子。

  本來從內閣到文武大臣都以為慕炎會立刻同意，但是那道摺子卻讓慕炎給按下了，朝臣們不知原因，散朝後，難免就聚在一起，議論、揣測一二。

  「我看皇上心情好得很，怎麼就沒應下立太子的事呢？」

  「莫非皇上還有什麼考量或顧忌不成？」

  「反正肯定不是因為厭了皇后。」

  對於這一點，所有大臣都深以為然，沒見皇后懷孕的時候，皇帝都沒有選秀過嗎？！這次，皇帝先是大赦天下，現在又是免稅的，對皇后誕下的這雙兒女重視的程度可見一斑。

  「莫非，是因為小皇子年紀還小，生怕會折壽？」

  一個大臣猜測道，不少人都深以為然，覺得十有八九了。

  這一次，倒沒人去找首輔端木憲打探消息，畢竟首輔的驚訝顯而易見。

  這個猜測也傳入了端木憲耳中，端木憲卻是不以為然，慕炎是那種瞻前顧後的性子嗎？！

  端木憲猜對了，慕炎確實有別的考量。

  「蓁蓁，我想等大哥回來後再冊封，這麼大的事，總得等大哥回來！」慕炎鄭而重之地說道。

  「那是！」

  端木緋贊同地直點頭，覺得慕炎考慮的實在是太周到了。

  必須等岑公子回來再立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