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028要生

2024-05-14 11:59:21 作者: 天泠

  本來去歲四月岑隱離京後,不少人都以為皇帝一定會趁機壓制東廠和錦衣衛,收斂其權柄。

  然而,一天天過去了,皇帝一直毫無動靜。

  他似乎完全沒有這麼做的意思。

  而且,皇帝還放任岑隱留下的人繼續管著東廠和錦衣衛,完全沒有插手的意向。

  

  最初的幾個月,朝堂中也是好生猜疑了一陣,有人拭目以待,有人不置可否,有人百思不得其解,也有人覺得皇帝是不是拉不下臉來,畢竟歷朝歷代都有這樣的事,狡兔死,走狗烹,皇帝有意收拾某個功臣,卻怕世人說他是卸磨殺驢,所以不敢動,一直等到有眼色的臣子提出,才「勉為其難」或「順水推舟」地下旨查辦。

  所以,一年前,也曾有幾個大臣見機想討好皇帝,聯名上了一道摺子,彈劾東廠十大罪狀,比如排除異己、陷害忠良、圖謀不軌、濫殺無辜等等,並上請撤除東廠。

  彼時,幾乎所有人都以為皇帝會趁勢收回東廠的權力,結果,皇帝直接罷了那幾個人的官,令得滿朝譁然。

  如此,朝中一些蠢蠢欲動的朝臣才暫歇了。

  當下還有很多朝臣覺得,皇帝只是因為時機沒到,不想操之過急,結果他們等了又等,一個月過去,兩個月過去了……到現在都一年多了,皇帝依然紋絲不動,沒有出手對付東廠和錦衣衛。

  幾個大臣忍不住面面相看,心裡對於他們這位年輕任性的皇帝實在是捉摸不透。

  「那可不好說。」一個三十來歲、形貌儒雅的大臣捋著鬍鬚道,「這一年多來,東廠和錦衣衛還是超脫於朝堂,等到『那一位』回來,皇上能不能壓住他還難說。」

  說話間,他的聲音壓得更低了,畢竟這些話實在是有些大逆不道了。

  他也覺得這話不妥,有些緊張地往身後看了看,生怕被其他人聽到了。

  周圍的其他幾個同僚也覺得他所言不無道理,一個頭髮花白的老臣輕聲嘀咕道:「真不知道皇上在想什麼……」

  周圍靜了一靜,七月的夏風又熱又悶,吹得人滿頭大汗。

  幾個大臣看著衣著光鮮、人模人樣的,其實背後的中衣早就熱得汗濕了一大片。

  那個三十來歲的大臣忍不住又道:「你們說,會不會是皇上知道『那一位』不會回來了?」

  其他幾人再次彼此對視著,神色複雜。

  過去這一年多,岑隱在懷州捷報連連,不僅是偽王蘇娜,那些個懷州小族也都被他製得服服帖帖的,岑隱已經徹底收復了懷州。

  說得難聽點,現在岑隱在懷州,也算是一地之王了,似乎也沒有必要回京吧。畢竟天高皇帝遠的,岑隱在懷州要多逍遙有多逍遙!

  其他幾人越想越覺得是如此,心有戚戚焉,紛紛應是。

  「說得是!」

  「京城雖然繁華,但到底受人掣肘,又何必在皇帝眼皮底下討生活!」

  「這要是我,也寧可留在懷州當個……」土皇帝。

  「……」

  幾個大臣一邊說,一邊走遠了,覺得自己真相了。

  不錯,如此就可以解釋皇帝為何遲遲不對錦衣衛和東廠出手。

  說穿了,沒有岑隱,錦衣衛和東廠就等於被拔了牙的猛獸般,皇帝想要收拾他們那是輕而易舉的事,又何必著急呢!

  接下來的幾天,新樂郡主在蒲國要登基為女王的消息則像是長了翅膀似的在京城中傳開了。

  百姓們全都津津樂道。

  大盛從不曾出過女皇,但是前朝中期卻是曾有過一個女皇的,而且還是個千古明君。

  因此,新樂郡主登基為蒲國女王似乎也沒那麼出格。

  況且,不同於那個三夫四侍的南懷偽王蘇娜,新樂郡主可是大盛的郡主,而且是為蒲民所擁戴,以此可見,大盛真乃天朝聖國,令得四方蠻夷為之臣服。

  於是乎,京城中的茶樓酒樓都流傳起了關於新樂郡主的種種傳說,說她如何當年在大盛危機之時,挺身而出,自請和親蒲國;說她在先蒲王仙逝後,如何力壓幾個王子,以太后的身份攝政;說她這幾年在蒲國如何深得民心……

  那些說書人以及百姓們幾乎快把許景思說成了九天玄女下凡塵。

  京城中,熱熱鬧鬧,也唯有劉御史愁眉苦臉,眼看著一天比一天憔悴。

  然而,無論他再後悔,再懊惱,也改變不了自己的命運了。

  眨眼間幾日過去了,就到了七月二十五日,這一天一早,前往蒲國恭賀女王登基的大盛使臣團與蒲國使臣團一起在萬眾矚目中從京城出發了。

  這個足足有兩百多人的使臣團由許明禎帶領,皇帝還特意下了一道恩旨恩准許太夫人同行,此外,劉御使也在其列。

  當日,慕炎率領群臣親自去西城門送行,聲勢赫赫,自然引得不少百姓都來到城門附近夾道歡送,似乎半個京城的人都聚集在了這裡,目光所及之處都是黑壓壓的人頭。

  西城門外的空地上,許明禎等使臣團眾人皆是下馬,對著黑馬上的慕炎躬身行禮。

  明明周圍都是人,可是此刻,周圍卻是一片肅靜,唯有幾隻雀鳥偶爾在旭日的光輝中展翅飛過。

  所有人都齊刷刷地望著慕炎。

  慕炎從一個內侍手中接過一盞酒,高舉酒杯為許明禎一行人踐行:

  「此去蒲國,千里迢迢,朕就以此酒為各位踐行,一路順風。」

  「許大人,請轉告蒲國女王,大盛永遠是她的靠山,朕就在這裡!」

  慕炎沒有壓低聲音,他這句話本來就不僅僅是說給許明禎聽的,他身前的那些蒲國使臣能聽到,他身後的滿朝文武也都聽得清清楚楚。

  尤其當慕炎說出「靠山」這兩個字時,更是在這些宗室勛貴、文武百官的心底掀起了一片驚濤駭浪。

  他們的神情複雜極了,全都抬頭仰望著前方跨坐於一匹黑馬上的皇帝,那身明黃色的織金龍袍在金燦燦的陽光下似乎在發光似的。

  馬背上,不過及冠之年的皇帝恍如那夏日最鼎盛的驕陽般,釋放著他灼灼的熱量,那麼張揚,那麼肆意。

  眾臣們皆覺得體內熱血沸騰,渾身流躥著一股勃勃生機,心中有激動,有興奮,有喜悅,也有自豪。

  這才不過短短兩年多而已!!

  此刻再回想兩年前的大盛,這些文武大臣都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兩年多前,廢帝慕建銘在位期間,大盛內憂外患,岌岌可危,不僅南北有北燕、南懷夾擊,而且內亂頻起,那個時候的大盛似乎任誰都能踩上一腳,可謂日暮西山。

  彼時,他們中的不少人都以為大盛怕是要亡國了,廢帝慕建銘會成為大盛的末代皇帝,而他們這些臣子也會從此釘在恥辱柱上,被後世質疑、唾罵,成為千古罪人!

  他們又何曾能想到慕炎會崛起,會在短短兩年內,徹底扭轉了大盛的劣勢,讓大盛變得越來越強大……到現在,局面與兩年前已經迥然不同了!

  現在的大盛已經站在他國不能及的高處,足以傲視四方的列邦了,令其仰望,令其敬畏,令其臣服。

  只是想想,在場的這些文武大臣都不由挺直了腰杆,一張張面龐上全都是神采煥發,仿佛一下子年輕了好幾歲。

  現在的大盛還在冉冉上升,大盛還會更強大!

  周圍的百姓站得遠,大部分都聽不到慕炎的聲音,可自有人自發地把皇帝說的話傳達開去,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

  那些百姓的臉上也都容光煥發,頓時有了一種抬起頭來做人的榮耀。

  「皇上萬歲萬萬歲!」

  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喊了出來,緊接著,其他人也都喊了起來,

  「皇上萬歲萬萬歲,揚我大盛國威!」

  那些百姓齊聲呼喊起來,喊聲如雷動。

  許明禎同樣看著慕炎,他的眼底寫滿了驕傲。

  他鄭重地也飲下了踐行酒,然後作揖道:「臣遵旨。」

  他身後的是使臣團也是躬身作揖。

  接著,使臣團就在無數百姓如雷動的歡呼聲中浩浩蕩蕩地出發了,隆隆的馬蹄聲一路西行而去。

  之後的幾個月,朝堂上又恢復了平靜,一切如常。

  直到十月初二,平靜的日子再次被打破了。

  岑隱上的摺子以快馬加鞭地送到了京城,上請回京,金鑾殿上,慕炎當即就允了。

  對於滿朝文武而言,猶如平地一聲旱雷響,驚得他們一時動彈不得,某些大臣連原本要上的摺子都給忘了。

  慕炎心裡高興得很,喜氣洋洋地下了朝,連走路都是輕飄飄的。

  這都一年半多了,大哥終於要回來了,那麼,自己以後可以清閒些了吧。

  嘿嘿,自己終於不能成天和這些個無聊的公文打交道,可以有時間多陪蓁蓁了!

  慕炎美滋滋地走了,留下金鑾殿上的滿朝文武還沒回過神來。

  他們的下巴都驚得快掉下來了。

  岑隱真的要回京來嗎?!

  皇帝真的同意岑隱回京來和他分權?!

  眾臣越想越覺得這件事很玄幻,不像是真的。

  金鑾殿上,像是一鍋快煮沸的開水般躁動不安。

  早朝結束了,但是群臣卻都沒急著離開。

  一個年輕的大臣想不通地對著幾個交情好的大臣嘀咕道:「這懷州天高皇帝遠的,回來幹嗎呢,這是生怕自己不會被卸磨殺驢嗎?」

  他身旁的幾個大臣也是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起來:

  「就是啊。」

  「這兩虎相爭,必有一傷,皇上為何要答應呢?」

  皇帝難道不是指著把岑隱發配邊疆才命他去懷州的嗎?!

  皇帝也好,岑隱也好,這兩人照理說都是聰明人,怎麼會做這麼不明智的事呢!

  那些大臣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議論紛紛,一個個都是驚疑不定,總覺得這件事沒那麼簡單,是否這其中還有什麼他們沒看到的暗潮洶湧呢。

  更令他們不安的是,岑隱的歸來會對原本還算安穩的朝堂產生怎麼樣的影響呢?!

  看著周圍喧囂不已的朝臣們,端木憲的心裡更是說不出來的複雜。

  他什麼也沒說,默默地撫了撫衣袖,朝金鑾殿外走去。

  自岑隱去歲四月出發去懷州,這彈指間,都過去一年半多了。

  這段日子來,端木憲話里話外地試探過端木紜,但是端木紜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安之若素。

  本來端木憲以為只要岑隱不在京里,兩人見不上面,這時間久了,端木紜就能慢慢地回過心來,能想明白的,結果又是自己一廂情願地想多了。

  他這大孫女就像是中了名為岑隱的蠱似的,非要在那一棵樹上吊死!

  算算日子,皇帝這道旨意一送出去,岑隱最快怕是這個月底就要回來了……

  只有不到一個月了,大孫女還有可能改變心意嗎?!

  端木憲簡直快要愁死了,失魂落魄地走出了金鑾殿,停在檐下。

  今天的天氣陰沉沉的,空氣有些悶,壓得端木憲的心口又沉又悶,渾身不痛快。

  端木憲無奈地對著南方的天空長嘆了一口氣。

  這時,比他落後了兩三步的游君集快步追了上來,瞧他愁眉不展的,就問了一句:「老哥,你在愁什麼?」

  端木憲轉頭默默地看游君集,又嘆了口氣,為自己掬了把同情淚:誰也不會明白他的心思!誰也不會懂他有多難!

  端木憲繼續踩著漢白玉階梯往前走去,游君集與他並肩而行。

  游君集方才也就是順口一問,既然端木憲不說,他也就不問了,笑呵呵地話鋒一轉:「老哥,我家的三孫子,你到底考慮得怎麼樣了?」

  「他雖比你那大孫女小兩歲,但是性子沉穩,品性端方,也是個心裡有主意的。去年恩科他沒下場,也是他自己的意思,覺得自己年紀還輕,與其不慎中了同進士,還不如再靜心磨礪幾年,下一科的把握也大些……」

  「你瞧,這孩子不錯吧?」

  「現在多少年輕人那都是性子浮躁,覺得非要快點考個進士出來,才能證明自己是少年英才……」

  游君集老王賣瓜自賣自誇地誇起自家孫子來,滔滔不絕,就是想表明他的孫子絕對是個夫婿的好人選。

  端木憲的額角突突地跳,想也不想就回拒了:「老游,真的是不合適。」游君集的孫子有千般好萬般好,端木紜看不上,那也是沒用。

  游君集還不死心,追著端木憲又問道:「老哥,你好歹透個底,你到底要給你家大孫女挑個什麼樣的?這姑娘家芳華有限啊……」

  端木憲心裡委屈啊,只能委婉地說道:「什麼樣的都行,得她自己樂意就行……」

  話說出口後,端木憲就沉默了,眉頭皺得更緊了,心事重重。

  就是游君集也能感受到端木憲有些不對勁,他也從端木憲的這句話中品出幾分味道來。也就是說,端木紜不願意。

  這婚事講究男女雙方你情我願,既然端木紜不願意,那自己說再多了也沒用。

  游君集也就歇了這個念頭,他雖然覺得有幾分可惜,但也不至於為此糾結,畢竟他的三孫子如他所言,是個有出息的,今年也才十九歲,等考中了進士,多的是人家願意把女兒嫁給乖孫。

  之後,兩人一路沉默地到了文華殿。

  游君集釋懷了,而端木憲一整天都是心不在焉,屢屢跑神,一天下來都是虛度光陰,沒幹多少正事,也不知道嘆了多少口氣。

  這嘆著嘆著,就到了下衙的時間,端木憲回府後,第一件事就是把端木紜叫來了外書房。

  「祖父,」端木紜親自拎著食盒來了,笑吟吟地說道,「您回來得正好,我剛給您熬了野參枸杞乳鴿湯,正熱火著。最近天氣冷得快,您喝點熱湯,補補身子。」

  端木紜打開食盒,親自把一盅乳鴿湯端了出來,一股誘人的香味隨著熱騰騰的白氣瀰漫在屋子裡。

  端木憲拿起湯匙嘗了兩口,乳鴿湯湯色澄亮,鮮美可口,一股清香溢滿口腔,然而,端木憲卻有幾分食不知味,心裡又糾結了:他這麼好的孫女怎麼就這麼倔!

  端木紜含笑道:「祖父,我打算明早給蓁蓁也熬一鍋乳鴿湯,不過她現在不能大補,我就不加野參了,明早我進宮去看看她。」

  「她這一胎十有八九真的是雙生子了,八個月的肚子與旁人懷胎十月才不多了。」端木紜想起妹妹的肚子,就覺得擔心。

  端木憲聽著聽著,心神就飄遠了,忽然,他放下了湯匙,神色中透出一抹凝重。

  端木紜看著他臉色不對,喚道:「祖父?」

  端木憲突然道:「皇上今早恩准岑隱回京了。」

  岑隱要回京的事肯定是瞞不住端木紜,端木憲也知道就是他不說,端木紜也遲早會知道這個消息的,因此他乾脆就直說了。

  「真的?」端木紜驚喜地微微瞪大了眼。

  一雙眸子瞬間綻放出異常明亮的光芒,猶如夏夜的星子般璀璨。

  明艷精緻的面龐上,神采奕奕,顧盼生輝。

  端木紜臉上的欣喜顯而易見。

  端木憲心頭更苦澀了,他知道端木紜是真的高興。

  雖然誰都知道,這條路難,但是端木紜還是義無反顧,還是勇往直前。

  「……」端木憲欲言又止,看著她,終究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該說的,他都說了,不止是他,李家那邊也都勸了。

  如果說端木紜是一時頭腦發熱,這都好幾年了,她也該冷靜下來了吧。

  既然他阻止不了她,那就只能好好看顧著她了。

  趁他還活著,若是她走不下去,想要回頭,那也還是有機會的,最多,他們回老家,以他們端木家在當地的聲望,也能讓她一生衣食無憂了。

  端木憲清清嗓子,正要再說什麼,突然外面傳來了凌亂的腳步聲,伴著激動的喊叫聲:「老太爺……老太爺,皇后娘娘要生了!」

  端木憲和端木紜皆是一驚,祖孫倆幾乎同時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怎麼會這麼快!」端木紜的眉頭緊皺,憂心忡忡地說道,「何太醫明明說應該是下個月的!」

  端木紜幾乎隔天就會進宮探望妹妹,對於妹妹的產期自然是再清楚不過了。

  祖孫倆對視了一眼,都忍不往不太好的方向想了。

  難道端木緋是摔了?亦或者,出了什麼別的事?

  端木紜越想越急,連忙道:「祖父,我先進宮去看看。」

  「有什麼事,我讓人回府給您傳訊……」

  話音未落,端木紜就風風火火地衝出了外書房。

  她連衣裳都來不及換,就匆匆地騎著馬往宮裡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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