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虬龍拳經,遼闊歌謠唱沅江(4900)
2024-05-13 09:54:28
作者: 溫茶米酒
「楊……管你是誰,且來試我一拳。」
從空中拍落下來的暗紅手甲,與金太子沖天而起的拳頭,發生了針鋒相對的碰撞。
一聲沉悶的撞擊之後,金太子的身體從腰部以下,全部陷入了泥土之中,身上的幾處傷口又滲出新的鮮血,看起來顯得更潮濕紅潤了一些。
他雙手一拍身旁的泥土,把身體震出地面。
而楊再興的身體,也不由自主的在半空中連翻了兩個跟頭才落地。
這一拼之下,竟然似乎是勢均力敵的模樣。
楊再興有些許驚異:「這個人的傷勢,就算是不再跟人動手,恐怕也撐不過兩刻鐘了,怎麼他揮拳之時,卻有一種突然攀升到全盛狀態,不受傷勢影響的感覺?」
金太子沒有來得及聽到鐵木真的警告,然而,在他還沒有完全推開那扇門的時候,已經從門縫中看到了屋內無人,只有一堆即將被點燃的火藥桶。
那提前了一瞬間的反應,讓金太子獲得了緩衝的機會,以平生最快的速度退後。
在爆炸的威力真正作用於金太子身上的時候,他已經距離爆炸的中心地點,有超過了三十步之遠。
直接由火藥爆炸產生的高溫、音波、氣浪,在這個位置的時候已經衰減了不少。
不過,房屋被摧毀之後高速迸濺的碎屑,還有門前那口鐵鍋裡面的鐵豆子,被爆炸波及,激射出來之後,仍然保留著如同上千火銃一齊開火的殺傷力。
那種情況下,就算是裘千仞這種中原武林屈指可數的大高手,也不敢說自己就一定能夠活下來。
畢竟他全身上下,只有一雙手臂是不怕這種殺傷的,身體的其他部位,如果被那些暴射出來的鐵豆子打中的話,當場就得是一個前後透亮的血窟窿。
而能不能在三十步之內,憑一雙手擋下所有迸濺開來的爆炸物,那就只能是一半看實力,一半看運氣了。
金沉鷹的運氣不算太差,那些打仗他臉部、心肺要害的東西,全都被他擋了下來。
但是他的運氣也不算太好。
從爆炸中逃出來之後,他身體裡至少還嵌著七八顆鐵豆子,那些都是剛好擊中了他的骨骼,卡在了那裡。
至於打在血肉中的,更是已經直接透體而過,留下了多處流血不止的傷口。
「驚異嗎?」
金太子聲音嘶啞的開口說道,「這就是六十年前,先祖都元帥完顏宗弼,開創出來的霸拳。」
「當年岳武穆的瀝泉槍,十盪十決,縱馬提槍,如同龍蛇翻滾,馬蹄之下長槍所指,我大金國多少勇將在他面前連一個回合都走不過去,唯獨霸拳可以抵敵。」
「四十年前,完顏宗弼留下來的天械『鐵背虬龍』,被方振眉、上官劍南、虞允文、辛棄疾等人聯手摧毀,他們為此付出慘重的代價,可惜這些人不明白,天械只不過是一種可以替換的東西。」
「掌握了霸拳真諦的人,就算沒有鐵背虬龍,也是必定會達到宗師境界的——真武者。」
楊再興平靜的說道:「你說的這些話,並不能改變你敗亡於此的結果,只不過是在浪費已經所剩不多的生命。」
「不,我只是在用這些話,為我自己施加更多的肯定。」
金太子露出凜然的笑容,「流血不止氣血虧虛的我,如果不能通過語言為自己帶來暗示,真的不一定能夠保住那樣的心態。擊出,撼動岳家軍的霸拳。」
霸!拳!
這兩個字說出來的時候,金太子的身體好像都隨之抻張了兩下,接著整個人,就像是一個碩大的車輪,傾軋出去。
這並不是說他做出了前滾翻之類的動作,車輪只不過是一種針對他的氣勢的比喻。
他實際上的運動姿態,是腰背挺直的向前跨一大步,但是落在旁觀者的眼睛裡面,就一定會第一時間聯想到一個比人頭還高,比身體還寬的巨大車輪。
因為就在他這一跨步的動作裡面,渾身數百塊骨頭,所有的肌肉,力量都匯聚成了一股圓滿流轉的整體,除了車輪之外,很難想到其他更恰當的形容。
楊再興從側面拍開了這一拳,但整個身子都感受到了一種沉重的壓迫,在那一剎那的接觸中,有一種要整個人被釘入地下的錯覺。
金太子揮拳的動作如此簡短利落,但卻好像是經過漫長的高速運動之後,突然甩飛出去,由上而下的碾壓。
面對這樣的拳法,即使從側面進行阻擋、還擊,也會不自覺的被拳法中附帶的動向所影響,甚至稍有不慎,反而會更容易被捲入車輪之中。
這是一種全方位的武功。
他的強處是堅不可摧的碾壓,他的弱處,是讓敵人自投羅網的可怕漩渦。
第一拳被拍開之後,金太子的拳法就施展的更加緊密,在大開大合的拳腳,騰挪撲擊的身影之間,連綿的氣爆聲,使得周圍的土地在猝不及防之中,多出一個又一個陷坑。
鐵掌幫尋常弟子的眼睛,根本難以捕捉到金太子的身影,只覺得那裡有一團虛幻的煙霧晃來晃去,地上就莫名其妙的多出了一個個的凹陷處。
金國大太子的鮮血,在這種激烈的搏鬥之中飛灑出去,有的落在枯葉之上,有的打在樹幹之中,有的崩碎於石頭表面。
他的生命確實已經不多,但是在他死之前,就算是讓裘千仞和全真馬、丘、王、孫摒棄前嫌,一起來動手,也一定會被這樣的拳法壓在下風。
這套拳術,並沒有辜負它的名字,在這一方穹宇之間,可以說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霸道。
楊再興其實沒有必要跟他硬碰硬,只要糾纏一刻鐘的時間,一刻鐘之後,金太子就會流血而死。
可是這套拳法的霸道之處,激起了楊再興的勝負欲。
如果不能在金太子血盡之前將他殺死,而是放任他盡情揮灑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那麼楊再興可以肯定,當久遠之後,自己回憶起這一天的時候,一定會遺憾不已。
他也不準備動用六壬神打。
六壬神打這種武功,本來其實只是一種針對於自身精神的秘法,並不是真的能從冥冥中借來什麼神靈的力量。
但是之前與裘千仞一戰的時候,楊再興施展這門功法,每到酣暢淋漓之處,就總感覺好像觸及到了什麼未知之處的目光,有一種被審視的幻覺。
就像是剛上山沒多久,還不知道智深師祖的真面目,偶爾有機會到師祖面前教功課的時候,那種畢恭畢敬,戰戰兢兢的心情。
聯想到在他的故鄉,當初重陽祖師是當著淳陽老祖的面飛升而去,那是有人親眼見證的。
楊再興心裡不免有些發毛,搞不好六壬神打,真的能從祖師爺身上引下一點關注。
以後不到生死關頭,還是少用為妙。
所以在霸拳的拳力交織之下,楊再興不得不展現出了六壬神打以外,自己最完整的姿態。
一根鴻毛似的刀光,從他袖間掠出。
揮刀的姿態輕靈至極,刀鋒跟拳勁接觸的一刻,卻爆發出了剛烈到玉石俱焚似的氣魄。
一把貼身收藏的薄刃寶刀,從楊再興的手中起舞,牽動著他的身體,劈開了重重疊疊的拳影。
無形無質的刀風橫空一斬,十幾步之外的那塊岩石就被切掉了一塊。
切口表面很快被殘留的溫度,灼烤成乾燥的灰白,甚至泛起了幾縷青煙。
這是十全魔手中刻錄的絕技之一,也是楊再興拜入全真派門下之後,第一次選修的一門刀法。
拜入全真六年,他的內功都已經從先天乾坤功的基礎功夫,更換成了九陽神功的根基,但是這一門刀法卻沒有換過。
少年人花在這門刀法上面的精力,是有生以來做過的所有事情裡面,最專注的一個特例。
因為他實在愛極了這門刀術,甚至覺得自己和這門刀法之間,總有一個是天生為了另一方而存在的。
脫胎自阿鼻道三刀,輕如萬古雲霄一羽毛,重如墜落黃泉不回頭的——極烈之刀!
「楊再興……」
或許是因為失血過多了,金太子的眼睛裡面,面前這個少年人的身影,漸漸與書籍中的輪廓重疊在一起。
在金國的史冊中同樣留下濃墨重彩的那個人,小商河上挑殺了金國上百名大貴族的神將。
雖然書中記載的是槍,落在眼前的是刀,但當年讀那段史冊之時,腦中虛構的形象,卻跟眼前的這一幕如此的契合。
金太子放聲大笑。
他的拳頭不避刀鋒,揮了過去!
這個時候,已經沒有誰會在意金太子的天械,到底是安裝在什麼地方的了。
在場的所有人都明白,就算他的天械不是裝在拳頭上,這一雙拳頭也不會畏懼任何刀兵的斬擊。
這一拳揮出去的時候,幾乎嵌入了他骨頭裡面的那些鐵豆子,順著當時打入身體的途徑,全部被彈射出去。
鐵的光澤,帶出了血的鮮艷。
大太子金沉鷹這一刻卻像是跟那些飛濺的鮮血完全無關。
他這個人,仿佛成為了霸拳的化身,已然是無血無淚無傷的「非人」。
六十年後,物非人也非,霸拳卻再一次跟楊再興相遇。
「殺!!」
這是從兩個人口中同時吐出的字眼,楊再興的身影從金太子面前橫移而去,刀光破開了拳法的脈絡,用一記拖斬,完成了那一刀的收尾。
這兩個人,在電光火石之間的靠近後,又往左右拉開了七步的距離。
萬古雲霄,一刀揮盡,楊再興的刀斬殺了金太子的肉體,自胸膛上斜斬著的刀痕,奪走了金沉鷹的性命。
勝利者的臉色卻忽然幽白的像是在寒潭中浸泡過三天三夜。
楊再興背對著那些插不上手的鐵掌幫眾。
在那些人難以置信的眼神之中,有龍的身影,從他的脊梁骨上鑽了出來。
恍惚之中,一條虬龍破體而出,放肆長嘯。
但是一眨眼,那可怕的場景又煙消雲散,只有楊再興背後忽然破開的衣物和汩汩留下的血液,仿佛證明剛才的那一幕並非完全的幻覺。
林間渺渺,沒有了聲息。
馬鈺、鐵木真等人的纏鬥,已經去到遠方。
………………
金烏落下,玉兔東升。
當明亮的月輪在天上走過了漫長的軌跡之後,發生在前一天傍晚的戰鬥,仿佛已經過去了很久。
東方的雲層重現了晨曦的微白,沅水之上,一艘小船順流而下。
這是當時承載著金太子他們過來的三艘快船之一,但現在這艘船上只剩下了一個人。
鐵木真的額帶上,殘留著過度流汗之後,乾涸而成的鹽霜,臉色憔悴的坐在船頭休息。
在坐這種船趕路的那幾天裡面,鐵木真曾經到駕駛的地方去看過幾眼,就明白了這種船隻的操縱方法。
只要打開天械機關,確定了方位之後,在這段沒有明顯需要轉彎的流域內,可以放任船隻自行運作。
來時三艘快船,走的時候只剩下了一艘。
就像是鐵木真他們兄弟三人的命運,赤老溫和木華黎,已經永遠的留在了鐵掌山下。
從鐵掌山到渡口那七里之地,如果是在草原上策馬揚鞭,只不過是彈指之間的事情,鐵木真是首次覺得,原來區區七里,居然可以那麼漫長。
窮追不捨的馬鈺、丘處機、孫不二,被借著幫主號令發動起來的鐵掌幫幫眾,漫山遍野之間拿著刀槍圍攏過來的人手,弓箭、銅網,用竹木削尖而成的林中陷阱。
赤老溫和木華黎,只撐過了一開始的兩里地,後來全憑鐵木真孤身殺去。
他的韌性實在太過可怕,甚至連傷勢還沒有完全好的王處一、楊鐵心等人都被驚動,相繼出戰。
天羅地網,十面埋伏,超過五個時辰不停息的作戰,鐵木真終究還是殺出來了。
在悠長的喘息之後,他拿起了自己的兵器。
這種武器叫做蘇魯錠,在尖端的三叉之下,有一小小圓盤,周圍固定著公馬的黑白鬃毛,圓盤中心又連接著長杆,形如一桿三叉矛。
在草原上有傳說,這是長生天賜下的兵器,把它指向哪裡,哪裡的戰鬥就會獲得勝利。
這也是一件天械神兵,可以跟鐵木真裝入體內的「蒼狼」呼應。
不過現在,這杆兵器只剩下一尺半的長度。
那個自稱曲靈風的人,從背後張開了殘破的翅膀,用完好的那一片銅翅,斬下了赤老溫的頭顱,也斬斷了蘇魯錠。
鐵木真用折斷的兵刃,擊斷了那個人的雙腿,可恨對方的援兵來的太快,沒有來得及為赤老溫徹底報仇。
驀地,岸邊有微弱的反光,落在鐵木真眼角餘光之中。
他轉頭去看的時候,只見江水中被扔下了幾段樹枝,一個人點著隨手扔下的枝葉,就跨過江流,來到了這艘小船之上。
鐵木真仔細的看著他,看他蒼白的臉色,嗅到他背後傳來的血腥味,用還有些生澀的中原話說道:「策劃的這一切,殺死了金國大太子的,原來只是這樣一個少年人嗎?」
「我一路追來之時,看到死傷在你手上的人,只怕有七八百個吧,就連曲靈風他們,也有不同程度的傷創。」
楊再興的呼吸有些短促,說話的時候,口齒間有淺淺的血絲,顯然傷的不輕,「金沉鷹盛名在外,他的實力我並沒有太多意外,但你籍籍無名,卻幾乎是一個不下於他的可怕人物,如果你當時願意為他而拼命的話,結果……還真不能肯定。」
「可惜他不是我的兄弟,鐵木真不會為一個一開始就想壓倒我的人付出生命。」
鐵木真持拿著自己折斷的兵刃站起身來,堅決的說出自己的想法。
他沒有因為楊再興的假設,而生出半點動搖、後悔的念頭,只是問道,「我剛才沒有聽清你的名字,你能再說一遍嗎?」
「楊再興。」
「好,我是鐵木真。」
鐵木真用草原上的語言複述了一遍自己的名字,唱起了一首悠揚的歌謠。
那是從前,他的威名已經在草原上廣泛的散播開來,木華黎和赤老溫也作為他手下的勇士而聞名,在一次大規模的征戰之後,札木合來為他慶賀,用他們過往的事跡編出來的歌曲。
楊再興靜靜的站在船上,他聽不懂這些語言,卻能夠聽得懂這首曲子。
這個現在還沒什麼名聲的人,已不甘為金國賣命,以他的表現來看,未來恐怕會成為前途無量的英雄人物吧。
但仇怨已結,今天這裡只會有一個人活著離開。
楊再興的心意澄明而平靜,卻要比一切殺氣改造技術生成的殺戮意念都更果敢。
「畢生之中,射鵰從未不中……」
在歌謠的旋律攀升到巔峰前的一刻,這艘快船猛然停頓下沉了一瞬間。
薄如蟬翼的刀,在蘇魯錠上斬出了盛大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