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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自笑宗師,又說當年岳家軍(5600)

2024-05-13 09:54:30 作者: 溫茶米酒

  雞鳴破曉,沒過多久,清晨的陽光就透過紙窗照射進來,屋內淺淺的塵埃漂浮在空氣之中。

  裘千仞靠坐在牆角,光線照不到的地方,臉色異常難看。

  自從十二歲那年因為一樁機遇救了上官劍南,被那位大名鼎鼎的江南第一、鐵掌幫主收為親傳弟子開始,裘千仞就再也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居然會在鐵掌峰的總舵被囚禁。

  前兩天的爆炸,還有馬鈺屢屢來到這裡,借他的名義發出去的那些號令,都讓他可以清楚的猜到,鐵掌幫這些年和金國之間的聯繫與一些默契,恐怕已經徹底被斬斷,不得不再次站上極端的對立。

  裘千仞無力反抗,馬鈺的三十六根金鎖神針,鎖住了他的雙臂天械,那個自稱楊再興的少年,更是給他餵下了一種聞所未聞的毒藥。

  那種藥被稱作「星羅鼓」,據楊再興透露的隻言片語,乃是來自某個邪道星宿派的獨門秘傳,經過改良之後,無需丹爐、麒麟蠱等,用有限的藥材就可以調配。

  中了這種毒的人,在日落之後就會陷入一種渾渾噩噩的狀態,旁人說什麼,他便會做什麼,直到清晨雞鳴聲響時,才會恢復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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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因為毒性沉澱的緣故,中毒者又會天然的畏懼光線,即使披上重重斗篷,遮得密不透風,也不敢出門。

  而下毒之人,只需要通過特定節奏的鼓點,就可以叫中毒者痛不欲生。

  吱嘎!

  休養了一番的楊再興走入屋中,手上托著一個木盤,內有瓜果、糕點,自顧自的走到桌邊坐下。

  他先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細嚼慢咽的吃了半碟糕點之後,才說道:「好了,金沉鷹的事情算是解決了,現在輪到你了。」

  「星羅鼓這個東西,不是什麼好玩意兒,中毒的時間長了,武功便會自然催折,心氣也就毀了,不堪大用。」

  「不過星羅鼓是七竅玲瓏蠶的藥引,一個月之後,我就能煉製出一批玲瓏火蠶,到時候先給你試用。」

  楊再興笑道,「玲瓏火蠶價值千金,我師門內,穆柯,禪隱,紫衣,無相,明光,至勝,六脈傳承,紫衣一脈長於毒,但四代弟子之中,反而是我這個至勝傳人最先參詳了玲瓏火蠶的煉製之法。」

  裘千仞冷笑一聲:「旁門左道。」

  「沒有見過就不要妄加評論。」

  楊再興搖頭道,「紫衣一脈,早已經由邪轉正。這玲瓏火蠶,種在你體內的時候,只要你別存著一些不良之心,那平日裡,非但不會對你有害處,反而能夠助長陽剛屬性內力的修行。」

  七竅玲瓏火蠶,如果養得好,捨得餵養各種寶藥毒元,那是可以隨著主人修為進步而不斷進化的。

  終南道宮之中,就有一隻真正養到了七竅通心境界的天蠶,能借物遁形,穿牆過壁,在有形無形之間轉換自如,經常盤踞在三清大殿東南角飛檐之上,吞吐日光。

  門中修煉九陽神功、金晨曦真元的弟子,如果有幸得到一縷天蠶吐息,可以省下兩三年的苦功。

  但如果是不懂蠱毒之術的人,體內有了這種火蠶,一旦遇到煉蠶之人,便受到先天克制,只能俯首聽命。

  不過「後續克制」這些,楊再興不說,裘千仞也能猜到。

  如果是剛被擒拿的時候,裘千仞可能還會再冷嘲熱諷幾句,顯示自己身為鐵掌幫主的尊嚴,但是中了星羅鼓之後的這幾天,他也算是真正看清楚了,自己是不想死的。

  至少不能現在去死。

  沉默良久之後,裘千仞問道:「你想要與我鐵掌幫結盟,至少得回答我一個問題。你們這群人到底為什麼要闖入鐵掌幫禁地,那幾個全真道士,在禁地之中拿了什麼東西?」

  他言語之間還是想為自己保留幾分體面,用了結盟這個詞。

  楊再興也不介意,道:「你的鐵掌神功有青出於藍之勢,想來在武功方面,上官劍南老幫主當真是對你傾囊相授,鐵掌幫也是交在你的手裡,難道你就完全沒聽他提過關於那件東西的事?」

  裘千仞急惱道:「到底是何物?」

  楊再興道:「破金要訣,武穆遺書。」

  裘千仞一怔。

  楊再興又說道:「不過現在看來,上官前輩做的很對,如果讓你知道了這件事,只怕早就被賣給金人了。」

  裘千仞臉色陰晴不定,幾次想要反駁的話,都在脫口而出之前又生生咽了回去,他實在、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才顯得鏗鏘有力。

  眼看楊再興就要離開,他終於出聲。

  「慢著。」

  楊再興回頭看他。

  裘千仞鼻翼側面的肌肉抽了抽,在陰影之中說道:「丐幫有四大長老,分舵遍布大江南北,鐵掌幫本來也有類似的職位。只是其中一些人,不贊同我跟金國有來往,有的被我下手逐出去了,有的卻早就抽身而去。」

  「我不放心那些已經離開的元老,命人探查記錄過他們的行蹤,都放在我書房東面鄰窗的書架之上,那書架搬動之後,還有一個暗門,門後放著這些年完顏洪烈送過來的金銀財寶。」

  「哼哼,這些人果然也都不安分,尤其是那個龐負岳,他們或許會很樂意見到鐵掌幫落在你手裡。」

  楊再興略一點頭,出門去了。

  他先去見了馬鈺。

  馬鈺這段時間已將武穆遺書通讀一遍,振奮道:「岳元帥真天人也!」

  「楊小兄弟,你可知道武穆遺書之中,除了天地風雲龍虎鳥蛇等兵家陣法、因勢利導的百種戰策外,唯岳家軍獨門的天械之術,價值連城,不,簡直是無價之寶。」

  馬鈺手托著書冊,在屋中踱步,來來回迴轉個不休,口中說道:「如果依照這書中所記載的練兵之法,習練有成之後,軍中將士的天械,將全部都可以產生共鳴,在共鳴的範圍內,岳家軍將士氣如火,眾多兵將更會獲得冥冥之中的默契,指揮起來,如臂使指。」

  「而敵方進入了這個共鳴的範圍,他們所擁有的天械,就會受到壓制。」

  「裝入人體的天械,受到的影響大概是削弱三成。而像是在人體之外,卻也運用了天械技藝的快船、投石機、火炮、火銃、弩箭等等,或削弱過半。」

  「只要這種兵卒練出三萬以上,甚至可以毫無畏懼的衝擊十倍於吾的精銳兵力。」

  馬鈺在桌前停步,感慨道,「貧道終於知道,當年岳元帥是如何大破鐵浮屠的。」

  那鐵浮屠在動力充足的情況下,自然是戰場上所向披靡的大殺器,但在動力削弱過半之後,本身的重量就成了最大的累贅,動起來只怕是慢如龜速。

  那些原本負責駕駛鐵浮屠的金國精兵,自然也就反被鐵浮屠困鎖在內,如同籠中之獸。

  楊再興道:「如此說來,假如能把鐵掌幫數萬幫眾都練成這樣的天械精兵,便足以無敵於天下了?」

  「說來容易,但想要在當今之世,重現當年岳家軍的威風,只怕也是千難萬難。」

  馬鈺臉上亢奮之色一減,緩步捻須,說道,「要給數萬人替換天械,哪怕都只替換一個較小的部件,所須收集的材料,大約都要花費上百萬兩白銀。至於延請足夠數量的匠人協作,以及日後操練過程中時不時的維修,更是一筆天價的損耗。」

  「當年大宋幾乎滅國,所以初時才能傾盡國庫之力,供養大軍,後來偏安一方局勢稍定,高宗皇帝就迫不及待的剷除功臣,解散岳家軍,應當也是逐漸耽於奢靡享受,不願意繼續把銀錢用在軍中。」

  「另外……」

  馬鈺沉吟道,「即使是這樣的軍隊,也威脅不到宗師境界的高人,還稱不上是無敵。」

  楊再興問起何為宗師。

  馬鈺答道:「那金太子便是近似於宗師的境界了。如他這般的人,確是可以自稱為真武者。真武之外,自是偽物……」

  因為這個世界原本的內力武學發展前景頗為有限,自從二百年前天械之術現世以來,天械武者,就毋庸置疑地擁有了超過尋常武人的實力。

  最典型的例子,其實就像是楊鐵心這樣的人。

  他所傳承的楊家槍法絕對是當今世上一等一的武功絕學,無論是在戰場上,還是在江湖中,其招式之精妙,勁力之運用都足以令人讚嘆。

  楊鐵心本人的天資至少不算低劣,他的勤奮更可以說是萬里挑一,但是就算是這樣的人物,苦練了二三十年的楊家槍法之後,也未必能夠在三名以上的奪臂弩兵面前保住性命。

  而那些奪臂弩兵,或許只不過是天生體格強健一點,入伍訓練過一兩年,被天兵冶鐵台選中,做了改造而已。

  像這樣的弩兵,能夠稱得上是一名合格的武人嗎?

  有很多人並不會去細分,畢竟這種東西,就算是有誰搞出了一個分辨的標準,也很難得到大眾的認可,更不會給自身帶來什麼利益。

  但是往往宗師與凡俗之間的界限,就在這些微末枝節之中。

  當年華山論劍之時,奪得了西毒名號的西域白駝山主人歐陽鋒,曾經提出過武者真偽之說。

  他認為,那些只經過天械改造,而不懂得內外功之精妙的戰士,根本就連武師的門檻都沒摸到,只能算是偽武者。

  真正的武者和那樣的人,就像是存在於兩個不同的天地裡面,彼此之間隔著萬丈鴻溝,只有一線懸橋,可以作為過渡的階梯。

  這一座橋樑,指的就是武功和天械的融合。

  絕大多數的武林人士,只要身體裡面植入了天械,過了適應期之後,就會本能的調動天械的力量,來推動自己以前學過的武術招式,似乎在他們看來,這種行為,就已經是「天械武學」,是二者融合的證據。

  而實際上,在那種人身上的天械和武功,是完全割裂開來的兩個個體,是粗糙的「合租」。

  只不過是「械」與「武」,巧合的用了同一具臭皮囊作為載體罷了。

  就好像有一個人出門去買菜,買了一捆大蔥,又買了一塊羊肉,把這兩樣東西扔到了竹筐裡面,就指著這兩樣東西說,這是蔥爆羊肉。

  這當然是貽笑大方。

  真正的天械武學,至少要讓武功和天械可以相互改變,就像是做菜的時候,各種食材之間的味道相互滲透一樣。

  要能用自己的內力,用自己的武學領悟,把已經植入體內、固定了形態的天械,改變成新的形態。

  這才算是在兩百年以來的天械武學發展史上,走出了正確的第一步。

  做到了這種程度的人物,遠一些的人物,有六十年前的岳元帥,還有金國金兀朮。

  金兀朮的「鐵背虬龍」,據說本來只是替換了脊椎上的三節骨骼而已,後來再也沒有給自身植入多餘的天械,但是到了他晚年的時候,自感壽命將盡,下令親衛在自己死後,將屍骨投入火中焚燒。

  千柴堆焰,燒了三天三夜,把他全身血肉焚去,卻留下了一具幾近於完整的骨架。

  整條脊椎、上方肩胛骨臂骨、下方髖骨股骨,包括整個頭骨,全都如同金屬造就,受烈焰焚燒而沒有半點變形。

  當時的天械技術,根本不可能在保留理智和壽命的前提下,將人體這麼多部位全部替換掉。

  金國的能人巧匠百思不得其解,王公將相之間,謠傳金兀朮為天降聖人,才有這樣的奇物遺留。

  天兵冶鐵台奉命取下金兀朮的頭骨,供後輩金國皇族祭拜,剩餘骨架作為天械來講的性能,仍遠超天兵冶鐵台人工造就的任何一種天械。

  他們便將那剩餘骨架,依舊稱以「鐵背虬龍」之名,在金國皇族最傑出的人才之間,一代代傳承下去。

  直到完顏亮身亡,鐵背虬龍才被摧毀。

  近一些的例子,則有華山論劍之中,爭鋒到最後,包括歐陽鋒在內的五大高手。

  王重陽便是那五人中,獨占鰲頭的一個。

  王重陽早年為自身植入的天械其實非常微小,因為年輕的他條件有限,要自己為自己操刀,可選取的替換部位和天械的大小,就擁有非常多的局限性。

  最後他只不過是換掉了膝蓋上的一塊骨骼。

  但是在華山論劍之時,有人以弩箭射他咽喉,竟被他憑喉骨鎖住了箭頭,有人以判官筆打他周身穴位,發覺他全身穴道都可以軟勝棉,堅勝鋼。

  武林中名頭極大的西域七劍,聯手挑戰,被他奪劍之後,空口咬斷劍尖,如嚼甘蔗一般,將鑄造七劍所用的隕鐵、寒鐵、鑌鐵,嚼成碎渣,以舌尖裹如圓球吐出。

  那吹毛斷髮的劍刃,就算是變成了碎渣,隨意取一粒,也可以劃開最堅硬的玉石,可王重陽柔軟的舌頭上,沒有半絲血痕。

  種種驚人事跡,絕非血肉之軀可以辦到。

  就有人做出猜測,篤定王重陽身上至少有十七個部位,替換成了天械機關,只不過技藝高明,讓別人看不出機關和肉身的差別。

  只有全真七子,後來得到王重陽親口證實,說他全身上下,依舊只有一處天械,只不過他已經能夠短暫的讓自身的血肉,轉變成類似於天械機關的狀態。

  這個手段被全真七子視之為宗師境界獨有的神通,王重陽卻稱之為「武道登堂」。

  他道:「自天械之術降世以來,武學之中,萬象更新。天武合一,氣械相濟,可謂歷史洪流,大勢所趨,只不過或限於機緣,或囿於才情,都裹足不前,不見正途,所以直到近年貧道所成就的此種境界,才稱得上是天械武學的第一步。」

  「以為師的見聞,當今世上能做到這一步的僅有七人,暫且冠以宗師名號,無妨,但十年之後,這樣的人物或許就有十七個人,百年之後,這樣的人物,或許就有一千七百個人。」

  「小小一方江湖裡,千人共處的一個境界,又怎麼能夠再稱之為宗師?」

  「千年之後,再看今朝,就會發現我們只是剛踏上了山腳而已。」

  「登堂入室之說,才是實至名歸。」

  這條路繼續走下去,乃至於能將體內體外接觸到的天械,化作一股隨意運轉的元氣,直到周身百骸,都可以依照心中所想,變換天械姿態。

  但那也只是一種遙遠的冀望,至少馬鈺覺得,兩三百年之內,是不可能出現這種千變萬化,如鬼如神的高手。

  「喔?!」

  楊再興聽完馬鈺簡述之後,腦中好似閃過一道電光。

  他故鄉那邊的殺氣改造技術,在其他門派的研究之中,其實遠不足以跟先天乾坤功等神魔級別的武學相提並論。

  唯獨神霄道的殺氣改造,甚至曾經正面硬撼佘老太君,不落下風。

  全真教這些年研究殺氣改造技術時,一直想要破解其中的奧妙,找出為什麼神霄道的技藝,遠遠凌駕在其他人的殺氣改造之上,但卻苦思而不得其法。

  有一些幫派想要走偏門手段,探聽神霄道的秘密,多年辛苦,最後也只得到了意味不明的八個字。

  「煉精化氣,化腐為金」。

  楊再興今日聽了馬鈺關於宗師進階的描述之後,恍然大悟。

  那句話的前四個字,恐怕並不是道家所說的「煉精化氣」,而是「鍊金化氣」。

  如果能夠弄明白這個世界的宗師之路,也許就能把握到神霄道的核心奧秘。

  雖然戰力有差,但論及心境創想等等,此界的一些人物,恐怕也絕不弱於那林靈素。

  楊再興沉思之際。

  馬鈺口中微嘆了一聲,道:「岳元帥留下武穆遺書,也是寄望於後世能出一位明君,但如今的臨安朝廷,就算是得到了這武穆遺書,又會否……唉,不提了。」

  他將那幾本書合上,遞給楊再興,「楊小兄弟,若不是你的話,只怕這幾本書便要落在那些賊人手中,於情於理都該由你保管。」

  「況且你也最為年輕,或許有生之年,你能見到一位大宋的明君,那時,再用這本書大行其事吧。」

  馬鈺心中暗想,金國大太子還有這武穆遺書的事情,就都攬在全真教身上,他們師兄弟幾人,儘快返回終南,不要牽連了這位楊小兄弟。

  到時縱然大軍圍山,縱然那「金燕神鷹」親赴重陽宮,終歸不過是做過一場。

  出家人本該追求道脈存續,卻也不能負了道義,馬鈺做出這個決定,心中頗為沉重,更覺得手中這幾本書重於泰山。

  卻見楊再興一隻手就隨意的接了過去。

  「明君?」

  他輕敲封面,「就你們這裡的大宋,躲去了臨安那群姓趙的,也配要我空耗青春?」

  馬鈺不解道:「你這是何意?」

  十六歲的楊再興平平淡淡,卻無比認真的說道:「從來到這裡的第一天開始,我早就想這麼說了。」

  「那些姓趙的不行,我們自己上啊。」

  我上我也行,我肯定比他們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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