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此路不通(6000)
2024-05-13 09:52:40
作者: 溫茶米酒
天地萬物所構成的元氣之海,無時無刻不在流動之中。
一草一木的生長,瓜熟蒂落的變化,鮮花盛開的一幕,塵埃在空中浮動著,然後重新被吸回地面……
光照帶來的溫度變化,風雨的來去,百工百業的進行時里,人體對其他事物的打擊以及力的反饋……
這些流動,有大有小,有快有慢,只因一同匯聚於天地元氣的海洋,彼此之間又有了牽扯,有對立與協同。
而在風吹休這次出手的一刻,在這個峽谷空間內部,乃至於在峽谷空間之外,在虛幻之中,在現實之中,一切的元氣流動,都進入了同一個緩慢的步調。
時間因之而放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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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窮複雜的元氣流向,就在他那一隻手揮揚劈斬出來的一個過程裡面,達成了隱約的同調。
萬象殊途,終究要從橋上過。
於是,萬象同歸。
天地之橋這四個字的真諦,這一個境界的特徵,就被那一隻手掌牽動著,釋放出來。
方雲漢只來得及堪堪提起了雷刀,那一隻手掌就來到了他刀前半尺的地方。
根本不需要實質的接觸,萬象元氣的匯聚同流,就已經把他整個人沖飛出去。
他的身體轟然一下,從夜空劍閣那片叢林的邊界處凌空而去,超過了天佛城的高度,越過城池所在的整片區域,落向極致遙遠的那一片水澤。
這個時候,在場其他人的動作,才開了個頭。
他們臉上的表情剛來得及有所變化,元氣剛剛提聚,甚至念頭剛剛閃過。
在場的人,除了男女老少之別,上古今朝,哪一個不是萬萬人中挑一,罕世難尋的豪傑。
即使是剛才風吹休說話的時候,功力運轉之中的意境,已經帶來了能令萬物消聲的震懾,卻也不可能長久的壓住這些人物。
他們每一個人,無論敵我,都在風吹休話音剛落的那一刻,有了屬於自己的動作。
可惜,他們也全部都比風吹休慢了一拍,等到意識過來的時候,方雲漢已經被打飛出去,那第一招,似乎已經使完了。
而等他們陸續察覺到了時間上的異常,各自開始設法掙脫這股遲緩的感覺時,風吹休本人也已消失在場中。
七殺教主的速度,完全不亞於一百零三天之前,橫跨兩片大陸的末法天衣。
當初眾人都覺得,如果是具備實體的人形,反而難以像單獨一件衣袍法寶般,達到那樣的速度,現在看來,這個判斷真是錯的離譜。
七殺教主本人披上這件衣服的時候,不但可以更快,而且對周圍環境造成的影響,更是小得令人髮指了。
沒有雲氣被排開,沒有空氣被擊破,甚至沒有空間被摺疊跳躍產生的波動。
與空間類的咒法武道不同,他就只是單純的動作夠快。
已經快要墜落到那片大澤之中的方雲漢,眼前一花,就又看見了那灰藍色的身影,來到他面前。
『完全比我快了一個層級!』
方雲漢的心中閃過這樣的判斷。
同為血肉之軀,方雲漢領悟了雷磁造物篇章之後,一舉一動之間,都駕馭星球磁場的莫大威力,步伐運轉之間,甚至可以遁入磁場的節奏,但也自認沒有辦法達到這種超脫的常識的絕速。
因此,當風吹休的第二掌落下的時候,方雲漢整個人就炸開了。
他的軀體被打的粉碎,血肉剎那間被化為灰燼,幾乎沒有能夠做出任何有效的抵抗。
不,不是幾乎,而是他根本就放棄了抵抗。
風吹休感受到了這一點,溫和而源源不絕的笑意,從眼中洋溢出來,「開始了!」
下一瞬間。
紫色的電光,壓滿了風吹休的瞳孔。
濃郁到如同液體一般的雷霆光芒,肆意的從灰燼之中爆發出來。
第一個剎那之間,雷霆元磁的銳利鋒芒,就要清空這裡所有的雜質,劈入七殺教主的眼眶裡面。
這一刀,隨著風吹休一個側身後仰的動作,而被閃避開來。
但斜斬的電光,在勾勒出一個銳角的轉折之後,就已經連續與風吹休變化揮砸的手掌,碰撞了三次。
大澤上方的空氣,在這三下碰撞之間,就已經攀升到了幾萬度的高溫,而且還在成倍的翻升。
大片的電漿,從二者碰撞的位置被揮灑開來。
下方的水面,也被成片成片的改變了結構,從最微小的層面,被破碎開來,形成幾種獨特的氣體。
高溫的灼烤,點燃了氣流,輝煌的光芒從中心的一小塊區域擴張,很快,整片大澤都燃燒起來。
水面已經徹底消失不見,到處都是高達幾十米的熊熊烈焰。
藍紅交雜的火海上空,紫色的刀光停留在方雲漢手中。
他和他的刀,都已經脫離了物質的拘束。
現在的他,外觀上像是純白色的光人,卻並不透明,也不模糊,反而清晰且凝練,五官宛然,周身又纏繞著紫色的火焰,尤其是在兩邊的手腕、手肘、肩膀,各有一簇格外明亮的紫色霞火。
這些紫色的火,像是一件繁複而華麗的戰袍,上可為他點綴著同樣發白的眉發,下可在身後獵獵飄蕩,還從手腕上垂落下去幾縷,糾纏在那把造型張揚的紫光大刀刀柄之上。
單獨的神魂和靈性,能夠達到他之前的血肉之軀無法企及的速度,與對面那個人完成對等的攻防。
不同於天地之橋那個體系之中,對自身肉體的看重程度,方雲漢的武功修煉到現在,肉身的存在只不過是錦上添花,有,固然是順心一些,沒有,卻也無妨。
甚至無視了肉身,單純以意念和魂靈發揮出去的力量,對現在的他來說,才是真正的去到了極盡。
就像當初殺敗大須彌的時候,那自毀軀殼的一刀。
「武道的絕境麼,我確實也很想要見識一番。」
方雲漢的神魂閉了閉眼,神色沉靜安然,如淵如岳,身上活潑潑的光芒,卻如實的顯示著他此刻的心情。
解除了血肉之軀的束縛之後,他的思維更加活泛,面對紅蓮夢境的審慎,面對強敵的肅然之外,也切實的升起了臨淵而行,躍躍欲試的探究之情。
「但你剛才的那幾掌,似乎反而不如之前從練虛之道中,演變出來的招式。」
風吹休翻動著自己的手掌,搖頭說道:「我們當初所處的武道絕境,並不是一眼就能夠看出來的險惡。」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又有說物極必反,否極泰來,如果是那種一看就極度危險的境地,當場就會引起警惕,反而更容易被找到出路,我們又怎麼會不敢讓後來者提前體驗呢?」
他徐徐吐息,聲轉低沉,「你且再來看。」
七殺教主身子一晃,移形換影,傾壓向前,大袖揚起,一指點去。
他的動作無法再凌駕於方雲漢之上,面對這一指,一道雷動四季輪迴的刀光,已好整以瑕,封住去路。
以刀鋒迎面斬上。
出乎意料的是,刀和手指只是一觸即分。
手指上的力量已經融入方雲漢的刀光之中,渾然天成,不分彼此。
而又因為那一道指力,蘊含著向某個方向打出去的意念,所以,方雲漢手中的刀,驀然之間,也就已經朝那個方向運動,壓著他的神魂之軀,後退了一段距離。
這不是以力量壓倒,而是融合、指使。
有那麼一瞬間,方雲漢覺得自己手中的刀,變成了風吹休的骨頭,所以自然的就會聽從對方的命令。
「剛才跟你交手的是天地之橋,但現在跟你交手的,只是生死玄關罷了。」
生死玄關代表著生命元氣與異種能量的融合,化彼為此,以此令彼,彼此不分。
風吹休那一指之中,未曾蘊含任何天地之氣,確實是單憑體內的功力與血肉之力,打出了這一道指勁。
以實體爆發出去的力量,居然比無形無相的天地之氣還要虛奇難測。
他出招不停,閃身追擊,右手手指從腰間擺動後劃,左手一爪已劈了出去。
這次更進一步,手爪之中連內力都已經涓滴不存,僅含血肉筋骨的力量。
「這一抓,是鑄身練形的境界。」
方雲漢手中的刀,本來已無實體,只在虛實之間一下轉化,便已經驅散了那股指使的動力,反手一揮,刀光如同幻影,從風吹休手上斬過。
沒有天地之氣的運轉,沒有內力的保護,風吹休的這隻手,看起來灰白如岩,可面對無孔不入的電磁刀光,簡直就像是個四面漏風,連綠豆都擋不住的篩子。
刀氣輕易滲入其中,循經破骨,卻見他無視手掌上纏繞的電光,手爪一扭,擰成拳頭,側身進步,螺旋轉臂出拳。
刀光再閃,二者對撞,刀鋒從灰白色的皮膚之下,迫出一點血液。
那幾滴血,剛出來的時候還是寶鑽般的藍色,蘊含著屬於七殺教功能法的晦澀元氣,可一轉眼之間,已經變成璀璨的紫色。
風吹休疊步縱身,四肢筋骨如龍形伸展,即使是在末法天衣的掩蓋之下,仍然隱約可見,在那一瞬間,他全身血液已轉化為深沉如燃的紫色。
鑄身換血,以外物之磨練,成勁身之特質。
用黃泥練手能成滲透勁,用岩石練拳,能成皮吐勁,用鹽摩身,膚厚如革……
以此推之,受雷劈則成雷血,受風吹則成風骨,受水浸則成寒膚,吞火可以得火喉,飲霜可以化霜肺。
金原公國的人得到神賜之心後,選定一個變異生物,可以合成一種天賦神通。
而那所謂的神通,本質上就只是天地極限的境界,對於練身換血境界的認知,稍作修改罷了。
運轉著雷磁造物篇章,無往而不利的方雲漢,這一次過招,居然被雷勁給擊退了。
「這些東西,全都是似是而非。」
方雲漢低喝一聲,揮刀一轉,周邊如同雷霆煉獄降臨。
風吹休的身體驟然下沉,好像也在被拉扯著向地獄之中墜落。
他放聲大笑,「不錯,正是似是而非。」
「因為你們認識的四大境界,每一個境界都有顯著的特徵,可在我眼中,這四個境界根本沒有區別。」
「你們覺得我是天地之橋,但我也可以是生死玄關,可以是隔空真氣,可以是鑄身換血,可以是練虛之境,更可以什麼都不是……」
風吹休引頸長吸,一掌轟出。
方雲漢在那一掌中,看到了他一生之中遇到過的所有敵人。
任何一個世界裡,任何一個有過交集的人,甚至是前世四處冒險的時候遇到的那些危機,所有的一切,都能在這一掌中,找到對應的影子,卻都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雷電的地獄,當場被撐破。
那樣的掌力,混混沌沌,若有若無,是天地初開一般的蓬勃,也是已然終結的頹然。
那確實,什麼玩意兒都不是。
「但,也可以什麼都是。」
咚!!!
方雲漢的神魂之身被擊落。
發生了什麼?
我已經被擊中了?
那到底是什麼?
他開始墜落。
墜落到火海之中,漂浮在大澤之上。
火光與水波,交融在他眼前。
水裡盛開的火焰,火中流淌的清水。
終於換回了他的一點思考。
「原來這才是,所謂的天地極限……?」
方雲漢試著回憶剛才的那一掌,然後,他所有的意念,一瞬萬變的想法,萬萬個念頭,就全部填入其中。
那一瞬間的回憶,竟然足夠他所有的精神徜徉於其中。
太完整了。
一即是萬,萬即是一。
那一掌所代表的境界,可以說是一種徹徹底底的圓滿。
九天十地,永不退轉的完整心靈。
人的一切進步,本身都是一種尋找自己的不足,然後借取外物,使自己獲得成長的過程。
如果已經徹底的圓滿了,沒有不足的地方了,固然可以在一時間獲得大清淨,大喜樂,但,對於那些在武道上長久渴求著向前的強者來說,也就徹底失去了前進的方向。
失去了進步的可能。
方雲漢不由自主的在心中模擬推演著那樣的狀態。
有著風吹休之前,毫無保留地向他展示,他的推演過程異乎尋常的順利,大約只是在片刻之間,就已經可以讓自己感同身受的,沉浸到那個圓滿的感受之中。
他的神魂之軀上,變幻無定的紫色霞火,在這個過程中變得更加穩定,由深淺不一的紫光鉤織而成的繁複戰袍,垂落下來。
雷磁造物篇章的力量意境,變得更加平穩深長,不可撼動。
方雲漢的意境在蛻變。
心神意境越高深,所能夠駕馭的力量種類也就越廣闊,能干涉覆蓋到的現實物質也就越寬泛。
但那沉凝中飽含著戰意的五官,卻多出了一抹茫然。
「既然真的是圓滿了,但是這不可能啊……」
「徹底的圓滿,也就是絕對的完美,可是、可是……」
切實的感受與心中的認知出現了巨大的衝突。
「絕對的完美,根本就是不存在的東西。」
此時此刻的方雲漢,將他所能夠想到的、也許可以觸及的任何一種力量種類,都推演著,以現在的狀態去接觸。
他的意志篡改著周圍的空間,燃燒的大澤被驅退開來,虛空之中,浮現出種種龐大陸離的幻影。
武道武道,是武功的道理,天地水火,風雷山澤,森羅萬象,如果不是針對其中某一種特性,進行過參悟、研究,獲得了與之相關的意境道理,那就不可能真正的掌握與之對應的那種能量。
換言之,只要能想到一種以他現在的心靈意境,仍然看不懂的力量特性,就可以證明這樣的意境還不是真正的完整,仍然有缺陷。
就可以打破這樣的絕境。
大陸板塊的力量,地心的力量,太陽的力量,時間、空間,前世所見過的種種宇宙天體的相關知識……
這都是他有過一丁點的了解,並能夠以現在的狀態有所觸及的東西。
一樣一樣的試過去,最後的結果,卻是一種不知道該是失望還是震驚的情緒。
他發現,無論是面對哪種力量,以天地極限的境界去接觸的話,都可以無障礙的接受與適應,給出足夠的時間,就能夠成長到徹底將之駕馭的程度。
即使是那些看起來比現在的他還要強大億萬倍的宇宙天體,也逃不出這個結果。
一即是全,全即是一。
天地極限,武道絕境,是真正的「完全」。
「可這,還是不對。」
方雲漢按著額頭,強行讓身邊躁動的氣息平靜下來,一揮手,打散了所有的幻象。
他現在是以神魂為體,一切的思考變化,都是以神念電波的一次跳躍,作為計量的單位。
若是以現實的時間尺度來計算,應該是在剛被打完那一掌之後,方雲漢周圍就幻象叢生,又在轉眼間一掃而空,對風吹休說道。
「我大略能夠感受到,當年你們的幾分心情了,但演算的結果,並不代表著百分百的真實,假如是真身前往天外,切切實實的去接觸那些天體,也許就能夠知道錯誤何在。」
「當年我們確實也有過這樣的打算,只不過沒等到我們達成共識,那場莫名的災難就已經降臨,然後,他們十個就已經踏出那一步了。」
風吹休掃視這片峽谷空間,笑了兩聲,「天外太虛,彼此之間的距離太大了,離得近的事物根本無法再帶給我們啟發,若要尋找足夠的危險,所耗費的時間也將難以估計。」
「我現在,有一個更迅捷的方法可以試一試。」
方雲漢呵了一聲,瞭然說道:「同屬天地極限的話,你們的交流,已是無用,但我並不是天地之橋的體系。我就算踏入那個代表著完美的絕境,也該有所不同,如若我真的到了那一步,那麼你我兩種完美的死斗,也許就可以驗證缺陷何在。」
「是啊,你的心靈已經可以感受那個境界,有一半已經躋身於其中,接下來……」
風吹休的手指一根根屈握,捏成緊實的拳頭,他的拳頭和眼睛都在發光。
「只要給你足夠的壓力就行了。」
他的拳,再度化掌,一開掌之間,這個釋放的動作,便從掌心裡誕生了宛如天地初開的光芒。
方雲漢的大腦似乎還在糾結之中,直愣愣的看著那一掌打過來,神魂之軀微晃,似乎便要向後退卻。
「咦?」
紫光雷刀未曾舉起,戰袍因前方湧來的力量狂流而再度飄揚。
方雲漢面上一怔,豁然浮起奇異的微笑。
「哈!」
「既然前面是絕境,那我不往前走不就好了。」
此路不通,跳到旁邊的路,也要面對前方的絕地,那我……
立刻調頭往回走。
呼!
風吹休的一掌,莫名落空。
放緩的時間,萬物元氣的同調,都沒有能夠影響到方雲漢的步伐。
他以「後」為「前」,將這一退,退出了跳脫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意韻。
他退的不僅是身體,不僅是神魂,也是功體的倒退,意志的倒轉。
原本只差一絲,方雲漢就已經要踏入那個等同於天地極限的境界,但他現在就像是一棵枯萎凋亡的種子,已經在須臾之間掉下了那個崇高的境界。
甚至連等同於尋常天地之橋的程度,都無法保持,繼續墜落。
心神的律動在收縮,神魂的光芒在黯然。
從容淡然,萬物崩毀也不動於色的風吹休,推出的那隻手掌尚未收回,已露出始料未及的神情,微愕道:「你……」
「大道無始無終,既然沒有終點,那麼就算我倒退回去,難道真的會走回起點嗎?」
方雲漢雙手一合,雷刀的靈性,融化在他的神魂之中,紫色的花紋,浮現於神魂的表面,爬上了他的面孔。
這把刀的力量本是他意志的一部分,但因為本體的衰弱,此刻回收卻帶來巨大的痛苦。
也延長了他神魂潰散的時間。
絢麗的蔓紋之下,他那純白色的眼睛,重新生出瞳孔,回歸平凡。
平靜的聲音,帶著至極的決然,如同走出地獄的宣誓。
「我若已向南一萬天,於此向北一萬天!」
「越過最初的位置,昂首北望,何妨,再行一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