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心如止水
2024-05-12 13:48:52
作者: 十四郎
白澤帝君扯了張椅子坐下去,恰好女仙端了茶點上來,他不客氣地抓了一粒瑪瑙白玉糕,一面扭頭望向玄乙:「你現在的神力,怕是與剛出生的燭陰龍神一樣,什麼術法都用不了罷?」
玄乙默然頷首,何止是術法用不了,她連白雪都轉不出來。她居然有點懷念那個一下子能放出一百零八條黑龍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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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澤帝君沉吟道:「你在離恨海吞了那麼多被污染的燭陰之暗,理應喪命,沒有隕滅大約是因為再生神力滲入的緣故,也多虧了燭陰龍神氣息綿長,生命力極其強盛,能只睡四千年就醒,已經算是極快。」
「我以後就這麼弱下去?」玄乙摸了摸自己的手,沒有龍鱗,沒有術法,她簡直就是一團豆腐。
白澤帝君想了想:「要不要回鐘山養龍池試試?」
此話一出,一直拉長耳朵偷聽的鐘山帝君登時喜極而泣,他的寶貝阿乙,被扶蒼那小子搶走四千年後,終於又回到他身邊了!
豈料玄乙噘嘴道:「我想和扶蒼師兄在一塊兒。」
睡了四千年終於醒來,眼下一切順利,少夷那混蛋總算做了件有良心的事,保住了父親和清晏的性命,她再無憂心之事,也因此比往日大膽直率得多,毫不猶豫選擇和扶蒼在一起。
至於昭告天下、救世主什麼的,她一點兒也不在乎,諸天眾神恨她也好,嗔她也好,膜拜也好,唾棄也好,因著都不是她關心的那些,所以她只當不存在。
鐘山帝君的眼眶紅了,他很想把阿乙留在鐘山,可他這個父親做的實在糟糕,壓根沒什麼立場強求女兒待在身邊,只急的一個勁搓手。
扶蒼在玄乙腦袋上輕輕一按,聲音變得溫和:「回養龍池好好休息,不要任性,我會每天去看你。」
玄乙撐圓了眼睛瞪他:「真的每天來?」
他頷首,順便用袖子撣去她唇角的茶點碎屑,下一刻她便繞指柔似的應下了:「那我回養龍池。」
嫉妒的快要不行的鐘山帝君終於按捺不住,把扶蒼請到一邊,他得跟他好好談談,這小子把阿乙迷得魂不守舍,他要談的東西實在太多太多了!
古庭見桌上堆了好幾個吃空的茶點碟,玄乙那小魔頭還在時不時往嘴裡塞茶點,他不由皺眉笑:「睡了四千年,看樣子把胃口也睡好了。」
說著也湊過去扯了張椅子坐下,又道:「你醒的巧,明年春日婆娑牡丹又要開花了,屆時請一定前往花皇仙島觀禮。」
觀禮?玄乙撐圓了眼睛,因見他身旁的延霞紅著臉垂下頭,她立即瞭然,這位古庭師兄還是如此急切,遇到個合心的忙不迭就想用名分捆在身邊,才五萬來歲就成婚,是不是太早了?
這回古庭總算能琢磨出她的心思,當即又道:「你以為上界個個都是帝君?那些有帝君封號的都是血脈稀薄高貴的神族,成婚生子都得等到即位帝君,似我這般卻不用了,延霞也有兄長即位赤帝。」
原來如此。
玄乙笑了笑,她怪喜歡古庭的,於是祝福也給的真心:「古庭師兄和延霞師姐真是天生一對。」
說的延霞急忙別過臉,耳根也紅了,古庭一笑:「甜言蜜語還是說的順暢。你既醒了,快把芷兮師姐接出來罷,她獨個兒在天牢里已待了四千年啦。」
後頭的太堯悄悄踢了踢他的椅子,玄乙對芷兮的事一點都不知道,他提這個做什麼?
果然玄乙奇道:「芷兮師姐怎麼了?」
古庭嘆了口氣,芷兮師姐固執起來也是很要命,說等到玄乙醒了再出天牢,就真的再也沒出過,戰部撤銷後,刑部三番五次邀她出天牢,去刑部任職,她都沒答應,了解了事情經過的刑部執掌反而因此對她十分看重。
有惡念實屬常情,而能待自己的惡念這般不寬容乃至苛責,卻又是尋常神族做不到的。正因著這份對自己的嚴苛,她一定可以成為極完美公正的刑部善惡斷者。
*
清透的日光又從最高處的小孔里透進陰暗的牢房,璀璨的光點落在鞋子旁邊。
同樣的景象,芷兮已看了四千年。
這四千年裡,她有過後悔,甚至也有過背棄諾言,悄悄離開天牢的念頭,可她還是堅持下來了。或許對她來說,留在天牢里已不單單是為了對玄乙的愧疚,而是對她自己的一種救贖與升華。
狹窄的牢房裡如今堆滿了各色公文,刑部執掌時常會送些事情給她處理,不管她怎麼婉拒都沒用。
今天又有一堆事要處理。芷兮嘆息著翻開公文,忽聽牢房走廊上的門被打開,腳步聲一陣陣傳過來,沒一會兒,那腳步竟停在自己門前,一個久違的綿軟聲線響起:「師姐。」
芷兮手裡的公文登時滑了一地,抬眼望去,隔著真言束縛的光,玄乙的身影纖細而模糊。
是感慨?是愧疚?是喜悅?是無顏以對?
突如其來的萬般滋味令芷兮竟愣在了原地。
玄乙靜靜看著陰暗牢房裡的倩影。心裡歡喜她,便照顧周到的師姐;心裡明明不喜歡她,卻一定要秉持公正之道相護的師姐。
她啟唇輕道:「那時候,能第一個遇到師姐,我很安心。」
可她辜負了這份安心。芷兮乾涸了數千年的眼眶突然又一次被淚水浸透,她別過頭,用袖子壓住眼睛。
玄乙聲音低柔:「其實我那時候是打算殺掉師姐的。」
……啊?芷兮錯愕地看著她。
「我很高興我最後還是沒下手。」玄乙黑紗後的雙眼眯了一下,「師姐也該像我這樣,對自己寬容些才好。」
芷兮登時不知該說什麼,眼淚好像也流不出來了。
卻聽這脾氣古怪的小公主忽又嘆了口氣,語氣變得無奈:「師姐真是一點眼光也沒有。」
別人延霞好歹後來選了古庭,芷兮就一頭在少夷這坑裡撞了個半死。
芷兮先時被她說的愧疚而惱火,可很快,她的神色又變得寧靜而清澈,這份曾讓她痴狂顛倒,發散無數古怪幻想的痴戀,早已在兩千年裡消失的乾乾淨淨,那團她曾藏在心裡、漆黑深邃萬法無用的離恨海,也煙消雲散。
少夷其實一次也沒說錯,她迷戀的終究是個幻影,就像當年迷戀扶蒼一樣,高高仰著頭,活在自己構架出的虛幻中,不肯俯首看一看真實。
於是她低頭釋懷地笑了一聲:「……不錯,確實沒什麼眼光。」
玄乙的笑聲細細遠去:「快出來罷師姐,過幾個月古庭師兄和延霞師姐大婚,咱們一起去觀禮。」
就這樣走?芷兮急忙追去真言束縛前,卻見那幾道強有力的束縛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被玄乙扯壞了,她追出牢房,高聲道:「玄乙,抱歉。」
抱什麼歉?若她倆換個個兒,她可沒這樣高尚的情操,師姐真是愛折騰自己。
玄乙搖了搖手,藕荷色的長衣衣擺消失在陰暗走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