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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紅顏薄命

2024-04-25 18:13:59 作者: 梁羽生

  鍾靈秀一張開眼睛,就抓牢檀羽沖道:「大哥,別拋開我。」

  檀羽沖笑道:「我不是好好在你身邊嗎?剛才我點你的穴道,只是因為……」

  鍾靈秀道:「我知道你是怕連累了我,可是我只是想與你同生共死,不願有難只是由你擔當。嗯,不過現在一想,還是你做得對,剛才要是有我在旁,反而要累你分神照顧我了。那些官兵呢?咦,咱們好像不是在原來的地方。」

  檀羽沖道:「那些官兵沒有發現我們,不過原來的地方不是藏身的好處所,所以官兵一過,我就和你轉到林中。」

  鍾靈秀道:「對啦,好像還有另一批人馬,那又是些什麼人?」

  檀羽沖道:「不知道。他們是跟在官軍後面的,我在官軍走後他們尚未來到之前,就和你走了的。」

  他是害怕鍾靈秀為他擔憂,是以只能隱瞞事實,編造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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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鍾靈秀又怎能不擔憂呢,儘管她並不疑心檀羽沖說謊。

  「我看那些人恐怕就是從臨安來搜索你的黑道中人。」

  檀羽沖勉強笑道:「管他是與不是,只要我現在還是好好的活著。」

  鍾靈秀道:「但現在剛踏入邊界,就發現這兩批人馬,我只怕今後更加寸步難行!看來只有去求千柳莊的莊主了。」

  檀羽沖道:「這莊主是何等樣人?」

  鍾靈秀道:「千柳莊正是在金宋兩國交界之處,莊主叫柳元甲,不但和黑白兩道都有交情,甚至金宋兩國的邊關將士,他也都有來住。」

  檀羽沖道:「你認識他?」

  鍾靈秀道:「我那死去的爹爹和他有點交情,我小時候或者見過他,但他一定記不起了。」

  檀羽沖道:「那麼我方便去見他嗎?」

  檀羽沖有過上次求王宇庭的經驗,心想即使所求不遂,亦無害處,就照她的計劃行事。

  鍾靈秀跟一個姓丁的門客進入內堂,柳元甲果然親自接見她。

  「丁先生,沒你的事了,麻煩你出去告訴管家,沒我的吩咐,誰也不許進來。」柳元甲遣走門客之後,笑道:「你是鍾成器的女兒,都這麼大了。記得你爹出事那一年,你才不過六、七歲吧?轉眼就是十年了。你媽好嗎?」

  「媽也早已去世了。我如今是和爺爺相依為命。」

  「對啦,聽說你爺爺大隱於市,已是不屑和我們這些人來往的了。」

  「話不是這樣說,爺爺因為年紀老邁,很少出門,所以這些年沒來拜望你老。」

  「好說、好說。那麼乖侄女,你這次是路過呢?還是你爺爺有事要你找我?」

  鍾靈秀道:「實不相瞞,我確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不過不是爺爺的事情。小事我是不敢來麻煩你的,但這件事嗎,恐怕只有你老人家才幫得了忙。」

  柳元甲笑道:「哦,你闖了什麼大禍,要我幫忙?」言下頗有訕笑意味——諒你這小小年紀也闖不了什麼大禍。

  鍾靈秀道:「不是我闖的禍,我是請你幫我一個朋友的忙,不過,這禍也不是他自己闖的……」柳元甲道:「且慢,你還沒有告訴我,你這朋友姓甚名誰呢?」

  鍾靈秀道:「他姓檀名羽沖。」姓名說出來,柳元甲登時精神一振,態度轉為莊重,連忙問道:「檀羽沖?他是金國人吧?」

  鍾靈秀道:「不錯,但他其實是個好人。」

  柳元甲道:「好壞的標準是很難說的。我要的只是事實。聽說他是金國的貝子呢,你知不知道?」

  鍾靈秀道:「別人是這樣說他,但他自己卻說他並不是什麼貝子。柳莊主,你這樣問我們,想必你已聽到了一些有關他的消息了吧?」

  柳元甲道:「這幾天來,我每天都聽到有關他的消息。比如說昨天吧,據我所知,他就曾經帶領金國邊關的守兵,和宋國官軍以及江南的俠義道大打了一場。」

  鍾靈秀暗暗吃驚,嘴裡卻道:「金兵也不是他帶來的。我們在路上也曾打聽過這件事,聽說是偶然碰上的。」

  心裡自思:「好在我還沒告訴莊主我是和大哥同來,但大哥為什麼要騙我呢?哦,是了,他一定是怕我擔憂,所以不敢道出實情。不過,實情當然也不會是他們勾結金兵,那些金兵一定也是來捉拿他的!」她的確不愧是檀羽沖的紅顏知己,猜想的事雖不中卻不遠矣。

  柳元甲道:「我還聽說他和丐幫也結了仇。」

  鍾靈秀道:「那是風火龍無事生非,只因他是金人,就認定他是奸細。」

  柳元甲道:「但也曾親手打死了兩個俠義道中的人物,其中一個就是臨安丐幫分舵舵主馬天行的結拜兄弟,這事不假吧?」

  鍾靈秀道:「這事我是曾經聽人說過。但即使如此,他也一定是迫於無奈的。」

  柳元甲笑道:「看來你倒好像很偏袒他呢!」

  鍾靈秀道:「他是我爺爺的朋友,也是我的大哥哥。不過,我不是偏袒他,我知道他是好人。」

  柳元甲道:「我不想和你議論他是否好人,我只想問你,你要我怎樣幫他的忙?」

  鍾靈秀道:「當務之急是幫他過關,往後的事,是幫他和江南的俠義道解開梁子。」

  柳元甲沉吟片刻,說道:「此事非同小可,你也知道此事是會引起嫌疑的。弄得不好,甚至連我也被卷進漩渦。你不覺得,你求我的事情,是過分了一點麼?」

  鍾靈秀笑道:「我知道這是不情之請,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夠幫這個忙。」

  柳元甲淡淡說道:「我倒想知道你的想法,我為什麼要幫你的忙?」

  鍾靈秀道:「你要我直說?」

  柳元甲道:「當然。」

  鍾靈秀道:「爺爺告訴我,我爹是為你而死的,我爹出殯那天,你曾許下誓願,如果我們兒女有求於你的話,你無有不應。」她雖然能幹,到底年輕,不知如此直言,已是犯了柳元甲之忌。

  柳元甲道:「哦,你爺爺還告訴了你什麼?」

  鍾靈秀道:「爺爺說,我爹是強盜,你、你……」

  柳元甲道:「我是在他背後的,從不露面的強盜頭子!」

  鍾靈秀道:「有一次他和孫叔叔奉你之命去劫一個鏢局保的紅貨,同去的還有十多個人,結果只有孫叔叔一人只是失去了雙眼,其他的人都失去了性命。」柳元甲嘆道:「他們為我喪了性命,我也很是過意不去。」鍾靈秀道:「所以我才敢求求你,柳莊主請你說一句吧,你肯不肯幫這個朋友的忙?」

  「到底幫不幫?」鍾靈秀催問。柳元甲道:「你急什麼……」剛說到這裡,忽聽得「卜卜」兩下敲門聲。

  柳元甲道:「誰?」那人道:「我!」推門而入,原來就是剛才帶領鍾靈秀進來的那個門客。

  柳元甲曾吩咐過不許別人來打擾他的,這姓丁的卻不待他說個「請」字,就進來了。柳元甲怔了一怔,但隨即想到,沒有急事,諒他也不敢莽撞,便道:「對啦,我幾乎忘了你和我約好的事了。鍾姑娘,你稍坐一會,我去交代幾句話,料理了那件事就回來。」

  出了密室,那姓丁的門客才說道:「有一位客人要見你。」柳元甲道:「什麼客人?」姓丁的道:「是你非見不可的客人!」

  柳元甲料到幾分,悄悄說道:「是王爺那邊來的?」那姓丁的門客點了點頭。柳元甲道:「好,我去會客,你替我看著那兩個娃兒。」

  他走進另一個密室,只見一個黑衣少女坐在當中,不覺驚喜交集,說道:「格格,什麼風把你吹來的?」他已料到客人是從完顏長之的王府來的,但卻還想不到竟是王府的格格。

  原來這個黑衣少女不是別人,正是赫連清波。

  赫連清波站起來還禮,笑道:「我是特地來拜候你的。柳莊主,你可真會享清福啊!」

  柳元甲道:「不敢當。柳某得有今天的日子,還不是沾了王爺和格格的光。」

  赫連清波道:「你怎麼和我客氣起來了。我此來只怕是要帶給你一點麻煩的呢!

  柳元甲道:「但憑差遣,請問是公事還是私事?」

  赫連清波道:「私事你就不理」

  柳元甲笑道:「不,若是格格的私事,我當然更加賣力了。」

  赫連清波道:「實不相瞞,我此來既是為公,也是為私。這兩天鬧得沸沸揚揚的大事,想你不會不知。」

  柳元甲小聲道:「格格是為那位,那位檀貝子而來的嗎?」

  赫連清波點了點頭。

  柳元甲道:「聽說他是欽犯,但我又聽說他好像和格格你一同走過江湖!」

  赫連清波似笑非笑說道:「我在江湖上是『玉面妖狐』不是王府格格。妖狐和欽犯走在一起,那就不能算是奇怪的事了。對麼?」

  柳元甲道:「格格,你別誤會。對這件事我並無非議之意,我只想知道他是不是你的朋友?」

  赫連清波道:「這層你可以不必理會,我只問你,如果他來到府上,你打算如何?」

  柳元甲道:「不會吧!我與他素不相識。」

  赫連清波道:「但我聽說他在臨安結識了一個賣唱小姑娘,是鐘不鳴的孫女兒,和你似乎多少有點關係,說不定會來求你。」

  她可不知,不但那「小姑娘」來了,檀羽沖也已來了,而且就在窗外。

  檀羽沖是在門房看見她進來的,她無須經過門房通報,怎知門房就躲有她要找的人。過後檀羽沖託辭解手,暗地跟蹤,他是鍾靈秀帶進來的。門房是他父親的舊交,且又曾得他的好處,自是不會疑心他,會在這裡「搗亂」。

  只聽得柳元甲道:「他是皇上所要的欽犯,但也是王爺和格格所要的人。如果他真的來到此地,我打算將他擒了,獻給、獻給……」

  赫連清波道:「當然是獻給皇上了,是嗎?」

  柳元甲緩緩說道:「不,我是打算獻給王爺。我的秘密只有王爺知道,我可不想讓皇上的人也知道我的身份呢!」

  赫連清波道:「好,你既然是打算獻給我的乾爹,那就直接交給我吧!」

  柳元甲道:「這個……」

  赫連清波道:「你可以先把他的武功廢掉,然後才交給我,那就不用擔心我看守不住他了。」話中有話,真正的含意,其實是要使得柳元甲放心,亦即表明了自己是不會把檀羽沖私下放走的。否則她就不會准許柳元甲廢掉檀羽沖的武功了。柳元甲是老狐狸,一聽就會意。兩人都是心照不宣。只有躲在外面暗中偷聽的檀羽沖,卻是不禁越聽越驚,「原來她真是想捉我回去的,她的手段也真是夠毒了!唉,她怎的變成這個樣子呢?還是她本來就是這個樣子呢?怪不得人家叫她玉面妖狐,好在我沒有給她甜言蜜語所騙。」

  他無暇多想,立即就跑出去。

  鍾靈秀還在那密室之中。

  檀羽沖衝進去叫道:「快走!快走!」驀地有人飛撲進來。

  撲進來的是那個姓丁的門客,檀羽沖聽得背後勁風呼呼,反手就是一掌。他這一掌不帶風聲,但雙掌一交,那姓丁的門客已是給他迫得斜退三步。

  檀羽沖這一掌是用上七成內力的。這門客居然沒有倒下,他亦是有點驚詫,正想從簫中吹出罡氣,只見鍾靈秀雙掌一推,卻已把那姓丁的門客推在地上了。

  那門客倒在地上,縮作一團,突然好像在他的身上發出一串爆豆的聲音,口中淌血,動也不能動了。檀羽沖這才明白其中道理,原來這姓丁的門客本來是抵擋不住他這一掌的,他逞強硬接,全身骨節,都已散開。鍾靈秀那一推,只不過是正趕上他「崩潰」的時候而已。檀羽沖發覺自己的功夫又已有進境,心中亦自歡喜。

  鍾靈秀撲入他的懷中,說道:「大哥哥,你怎麼也來了。」

  檀羽沖道:「別問這麼多,這姓柳的不是好人,快跟我走!」

  「還想跑嗎?」柳元甲跟蹤來到。

  檀羽沖大怒道:「奸賊,我與你拼了!」把暖玉簫當作判官筆使,疾點柳元甲的「鳳眼穴」。柳元甲笑道:「檀貝子,我可還不想你死在敝莊呢!」說話之間,駢指如戟,也用穴道銅人的點穴手法還了一招,檀羽沖的玉簫儼如點水蜻蜓,順流而下,片刻之間,點了十七八下,從對方的肩台穴點到了虎口的關白穴。但柳元甲的雙指點穴,卻是更加凌厲,在這片刻之間,也是遍襲了對方的十八處穴道。

  雙方都是一沾即退,誰也沒有給對方真箇點著穴道,但柳元甲彈指發出勁風,已是震得檀羽沖的若干穴道隱隱發麻。不過檀羽沖從暖玉簫中吹出的罡氣,也令得柳元甲的若干穴道隱隱作痛。

  論功力柳元甲是在檀羽沖之上,論點穴的手法,也不在檀羽沖之下。但好在簫長指短,俗語說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在近身搏鬥之中,柳元甲的手指未點到對方的身上,檀羽沖的玉簫已是指到了他的要害。

  激戰中檀羽沖一下移形換位,用玉簫使出刺穴的劍法,刺向柳元甲腰背的精促穴,柳元甲閃得稍遲,「嗤」的一聲,上衣給玉簫戳穿小孔。柳元甲喝道:「檀貝子,你心裡也該明白,論點穴手法,你是勝不過我的,你莫以為仗著暖玉簫就可以取勝,我勸你莫要逼我使出殺手!」檀羽沖喝道:「廢話何必多說,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正在打得吃緊的時候,忽聽得喧鬧之聲。有人喝道:「什麼人膽敢亂闖!」

  一個蒼老的聲音道:「我是來求見貴莊主的,這是我的拜帖。」

  「鐘不鳴?」接近拜帖的那門子一看上面的名字,就哼了一聲說道:「這名字我從沒見過,你是莊主的朋友嗎?」

  鍾靈秀躲在檀羽沖背後,檀羽沖正在奮力抵禦柳元甲的強攻,她處在兩大高手拼鬥之中,有如小舟之在波濤洶湧的海洋,自顧不暇,哪裡還有心神去仔細聽外邊的吵鬧?

  但「鐘不鳴」這三個字她是太熟悉了,那個人又是高聲念出來的,她雖然沒有留心去聽,這三個字亦已聽進她的耳朵,令得她心頭陡然一震了!

  「爺爺你莫過來!」但她的聲音怎能傳到爺爺的耳朵。

  鐘不鳴倒是聽見了屋子裡面的廝殺聲了,一急之下,推開那個門子,就往裡闖。

  他一踏入院子,有個打手就冷笑道:「好,請進去吧!我要請你進鬼門關去!」

  「秀兒!」一聲慘叫,鐘不鳴被那打手在背後偷襲,登時倒地!

  鍾靈秀本來是個聰明懂事的小姑娘,但她一出生便與爺爺相依為命,忽然聽到了爺爺對她的呼喚,那最後一聲的慘厲呼喚,你叫她如何還能保持心智靈明?

  這一聲慘厲的呼喚,登時就好像爆炸開了她的腦袋,令她消失了理智了,她尖叫:「爺爺!」不顧一切,衝出屋子。

  她腳步一踏出門外,登時就有幾個人跑上來捉她。鍾靈秀火紅了眼睛,刷刷刷連環疾刺,那幾個人也是料不到這小姑娘竟有如此本領,大意輕敵,空手捉她,給她刺傷了兩個。

  一個門客道:「莊主只說要捉活的,可沒說不許傷這丫頭!」拔出腰刀,一招「順水推舟」自鍾靈秀的右肩削下。這一刀若然給他砍中,鍾靈秀的一條右臂只怕就要保不住了。

  鍾靈秀身軀一矮,這一刀變成了從她頭頂上方削過。鍾靈秀感覺頭皮一陣沁涼,不理死活,一劍就斬過去。這一劍正中那人的膝蓋,那人沒砍掉鍾靈秀的手臂,半條腿反而和身體分家了。

  可是鍾靈秀還未能挺起身來,已是給另一個抓著。這人用的是大擒拿手法,抓著她喝道:「好狠的小丫頭,我不殺你,也得扭斷你一條手臂!」正在施展分筋錯骨手法,忽地有個「飛人」向他撞來,原來檀羽沖亦已衝出來了。不過,這個「飛人」卻不是檀羽沖。

  檀羽沖不願多傷性命,對那些一窩蜂圍擁上來的莊丁門客,他用的也是大擒拿手法,不過他一抓著就甩出去,轉眼間給他甩出去六七個。「飛人」撞著同伴,連環碰撞登時倒下了十七八個之多!給他殺開了一條路了。抓著鍾靈秀的那個門客,就正是給飛人撞跌的。鍾靈秀脫出掌握,仍然向前飛跑,邊跑邊叫:「爺爺!爺爺!」

  檀羽沖叫道:「秀妹,你醒醒,不可亂……」他的話未說得完全,一股勁風已是從他背後襲來。柳元甲追了出來。這股勁風乃是他的劈空掌所發。

  鍾靈秀叫道:「爺爺,你怎麼了,你應我呀,你應我呀!」她已經發現爺爺躺在血泊中了。

  那個被她刺傷的門客,舉起鐵拐,獰笑說道:「好,你要你的爺爺,我就送你和他相會吧!」獰笑聲中,猛的一拐就向鍾靈秀當頭打下!

  柳元甲冷笑道:「檀貝子,我這千柳莊可不能任憑你要來便來,要去便去!你不吃敬酒,那就只能吃罰酒了!」掌挾勁風,左右開弓,接連發出了兩記劈空掌。

  兩人功力相差有限,檀羽沖若是和他對掌,絕計不會受傷,但此時他已看見那個門客正在舉起鐵拐,鐵拐就要打到鍾靈秀的頭上了,他如何還能只顧自身?他陡地一聲大喝,人未到,掌先發,也是一記劈空掌向那門客打去!

  這股掌力來得正是合時,用得也是恰到好處,那人的鐵拐打中自己的腦袋!這人的腦袋開花,害人不成,反而害了自己。鍾靈秀只覺得勁風颯然,從她頭頂吹過。勁風吹散了她的頭髮,她卻沒有受到半點傷損。不過她看見那個人腦袋開花,在她面前倒了下去,卻是嚇得她雙腿軟了。

  與此同時,柳元甲的劈空掌力亦已到達,檀羽沖的背心如受鐵錘猛擊,饒是他內功精純,這剎那間,五臟六腑也好像給翻轉了一般。不過柳元甲的劈空掌力卻是控制得不及檀羽沖之妙,他的目標是檀羽沖,在檀羽沖旁邊的人,卻也給他的掌力波及了。只聽得「卜通、卜通」之聲不絕於耳,檀羽衝倒沒有倒下,反而是千柳莊的莊丁和門客倒下了六七個。

  可是就是此時,一大群江湖人物涌了進來,為首的竟然是江南大俠鐵筆書生文逸凡。

  文逸凡第一眼就看見檀羽沖和鍾靈秀,他吃了一驚,揚聲問道:「阿秀,你的爺爺呢?他是不是也已來了?檀羽沖,你又將她抱住做什麼,快將她放下!」

  鍾靈秀嘶啞著聲音叫道:「文叔叔,我的爺爺給他們殺死了」

  檀羽沖道:「我若將她放下,千柳莊的人就要把她捉去了。你知不知道……咦,秀妹子,你,你怎麼啦?」

  鍾靈秀因受不起這麼大的刺激,早已心力交疲了。她本來要把真相告訴文逸凡,但也只能說出一句話,就暈了過去了。

  文逸凡喝道:「這是怎麼回事?」

  柳元甲道:「文大俠,你是為了捉拿金國奸細而來的吧?唉,這小姑娘不識好歹,卻把金國的奸細認作哥哥。鐘不鳴這老兒也不明事理,為了孫女兒,硬要袒護奸細。他和我的門客斗得兩敗俱亡,可也怪不得我!」

  檀羽沖一探鍾靈秀的鼻息,知道她不過是一時暈倒,稍稍放心,喝道:「無恥老賊,你才是金國奸細!」

  柳元甲哈哈大笑:「文大俠,你相信誰,前天殺害了那許多江南俠義道的人可不是我!」

  王宇庭雖然曾透露過一點消息給文逸凡,但那也只是「丐幫一個重要人物」對檀羽沖的看法而已,王宇庭並未將所知的全部告訴他。

  文逸凡思疑不定,但無論如何,柳元甲說的總是事實。他「當機立斷」,喝道:「檀羽沖,你的身份我已知道了。你手上染了我的朋友的血腥,你若還是個男子漢的話,快把這小姑娘放下!」語氣凌厲,竟然是認定檀羽衝要把鍾靈秀挾為人質了。檀羽沖亦已是滿肚皮悶氣無可發泄,冷笑說道:「文逸凡,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吧,你要殺我,那就來吧!」

  文逸凡道:「你以為挾持人質我就奈何不了你嗎?」雙筆斜飛,使出了張旭草書的筆法,疾如風雨般的向檀羽沖點來,他筆走龍蛇,每一筆都是點向檀羽沖的要害穴道。但筆上也像長著眼睛似的,沒碰上鍾靈秀分毫。檀羽沖怒氣勃發,也顧不得那麼多了,玉簫狂揮,索性就與文逸凡拼命。

  暖玉簫是件武林異寶,檀羽沖在兵器上先不吃虧,當的一聲,把文逸凡雙筆架開,玉簫連指,宛如點水蜻蜓,一掠即過,片刻之間,從文逸凡的肩井穴點至手掌背的章門穴,雖然沒有點實,但在這片刻之間,文逸凡手少陽經脈的二十七個穴道,都已受到他的攻擊。

  兩大點穴高手各顯神通,雙方都是一沾即退,一點即收,移步換形,瞬息百變,文逸凡的一套「草書筆法」使完,絲毫也占不到便宜,虎口已是隱隱發麻。文逸凡暗暗吃驚,心裡想道:「原來那次在西湖的較量,敢情他還是未盡全力的?」檀羽沖經過一場惡鬥,而且還抱著個人,文逸凡戰他不下,不由得面露慚色,自愧不如。

  柳元甲道:「對付金國的奸細,可無須跟他講什麼江湖規矩!」一掌護胸,駢指如戟,揉身而上,加入戰團。

  檀羽沖哼了一聲,說道:「文大俠,你還有沒有武功高強的朋友,叫他們一起來吧!反正今日我是死的了!不如讓我多會幾位江南的俠義道,我亦可死而無憾!」

  文逸凡面上一紅,便想退出圈子,柳元甲道:「逢堯舜,講揖讓,遇桀紂,動刀兵。文大俠,你因何事而來,難道要放過這金國奸細麼?」文逸凡一想不錯,於是退而復上,繼續和柳元甲聯手,合斗檀羽沖。

  檀羽沖把生死置之度外,把暖玉簫舞得風雨不透,轉眼化作一團綠色的光華,居然在兩大高手圍攻之下,有攻有守,柳元甲剛才與他單打獨鬥,也還可以稍占點上風,現在與文逸凡聯手斗他,反而給檀羽沖占了優勢,不由得好生詫異:「難道他剛才是故意隱藏實力?」想法跟文逸凡一樣。

  他們這一猜測,只能說是對了四分之一。檀羽沖與文逸凡在西湖那一戰,的確是未盡全力的,但當時文逸凡也未盡全力,倘若雙方都盡全力的話,檀羽沖也只能稍勝一籌而已,決計抵禦不了文逸凡這樣的兩個武功高手的。至於剛才在密室中和柳元甲的交手,則檀羽沖早已經是出了全力的。那麼他怎的又能以一敵二了,這是因為一個人到了危急的關頭,身體的潛能在不知不覺之間發揮得淋漓盡致之故。不過「潛能」也不是「無限」的,發揮到了極點,雖可遠勝平時,卻不能扭轉根本形勢。

  過了數十招,檀羽沖漸感不支,他抱著的鐘秀靈忽然發出呻吟,好像夢囈一般喃喃自語:「大哥哥,大哥哥,你別理我,讓我去見爺爺,去見爺爺!」顯然她是在掌風激盪之中,被驚醒了的。文逸凡的筆法神妙非凡,儘管他每一筆都是向著檀羽沖的要害「招呼」,筆尖卻似長著眼睛,總是恰到好處的避免觸及鍾靈秀,但柳元甲卻是毫無顧忌的,此時他忽掌忽指,指法固然是在尋瑕找隙,掌力也加強到了八九分了,他的劈空掌力在三丈之外便可傷人,何況是近身搏鬥?鍾靈秀之所以沒有受傷,那是全靠檀羽沖為她掩護得宜之故,檀羽沖的潛力發揮到了極點,是可抵消柳元甲的劈空掌力。

  但此時他漸感不支,卻是沒有把握令鍾靈秀不被波及了。他聽得鍾靈秀的呻吟,不由得心頭一震,暗自思量:她的爺爺已受我連累死了,我還能夠讓她也陪我死麼。他心裡明白,只要時間稍長,他和鍾靈秀恐怕同歸於盡了。

  文逸凡似乎知道他的心思,嘆了口氣道:「檀羽沖,你還不肯投降嗎?你死了不打緊,連累了這小姑娘,你於心何安。」也不知道鍾靈秀是否已經清醒過來,忽地叫道:「大哥哥不要投降,這是爺爺說的!」

  檀羽沖的傲氣與鬱氣並發,朗聲吟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彼何人哉!」玉簫橫揮,一個旋風急舞,綠光暴漲,把柳元甲和文逸凡都逼開了。他心頭激憤亦已到了極點,把殘餘的潛力都逼了出來!劇斗中檀羽沖忽覺喉嚨間有股甜意,鮮血冒上喉頭,雖然他立即把這口鮮血咽了下去,可嘴角已是沁出血絲了。文逸凡喝道:「檀羽沖,你還不投降,當真要和這小姑娘一起死麼?」就在此際,忽聽得銀鈴似的嬌笑聲,玉面妖狐赫連清波走出來了。

  柳元甲吃了一驚,失聲叫道:「格……呃,呃,你出來做什麼?」他一時情急,幾乎把「格格」兩個字說了出來,驀地一省,有文逸凡在他旁邊,如何可以暴露赫連清波的身份,只好用含糊不清的喉音,把「格格」念成「呃呃」。「呃呃」是好像「咳咳」、「唉唉」一類用來加強語氣的聲音,許多人在說出正文之前,習慣用這類「助語詞」的。

  赫連清波道:「柳莊主,我要你們活擒他的,怎麼你竟是要殺他呢?好,你沒本領拿他,我只好自己出手了。」

  說到「出手」二字,立即把手一揚,只聽得「乓」的一聲,一顆彈丸在空中爆炸,彈丸雖小,煙霧卻快速瀰漫,轉眼間在這園子裡已是只能看見幢幢的黑影了。這煙霧還有一樣古怪,它是帶著淡淡的幽香的,聞到香味的人,練有內功的還勉強可以支持,未練過內功的則是在片刻這之間,便都暈了過去。

  檀羽沖不怕香霧彈,只怕鍾靈秀中毒,好在他還有一顆天山雪蓮炮製的「碧靈丹」,趕忙把這顆碧靈丹納入鍾靈秀口中,江南的俠義道倒了一大半,柳元甲比較好些,但他開口說話,吸進不少迷香,也是不大好受。他暗自思量:「玉面妖狐救走檀羽沖,我雖然可以向完顏王爺告她的狀,她只不過是個干格格,不怕鬥不過她,但事情總是預留退步,目前王爺還是要利用她的,我若把事情做得太絕,對我也未必真有好處。」如此一想,他也故意裝作中了毒的模樣,放棄追蹤了。

  赫連清波是千柳莊的常客,熟悉道路,檀羽沖跟著她走,不久,就出了園門。

  常州老武師孫仲是頭頭之一,喝道:「大夥準備暗器,『招呼』客人,我數到三聲,大伙兒就發暗器吧!」

  有人問道:「鐘不鳴的孫女在那奸細身邊,怎麼辦?」

  孫仲道:「她自甘墮落,若不離開那個奸細,一併射殺!」

  檀羽沖看見臨安丐幫的副舵主崔浩也在這班人中間,叫道:「崔大哥,請你們聽我說明真相如何?」

  崔浩那次險傷在南山虎手下,幸虧得到檀羽沖救他性命,便道:「孫老前輩,文大俠還沒有出來,不如等他出來,咱們再行論處不遲。」

  園門處有輛馬車,到了這個地步,檀羽沖只好由她擺布,抱著鍾靈秀跟她上了馬車。

  孫仲帶領十多人內功較高,中毒較輕的俠義道追了出來。暗器紛飛,不過只有幾枝強弓射出的硬箭插入馬車車廂外面的板壁。

  本來暗器是追不上馬車的,但赫連清波還是辣手反擊。

  「蓬」的一聲,火光耀閃,煙霧迷漫,煙霧之中還有許多金色的光芒閃爍。原來她這次發出的暗器名為「毒霧金針烈焰彈」,比「香霧彈」更加厲害。那些金色光芒乃是細如牛毛的梅花針。

  只聽得「卜通、卜通」的倒地聲與「哎喲、哎喲」的尖叫聲不絕於耳,有的中毒昏迷,有的被梅花針刺傷,十多個江南好漢,全都倒下去了。

  檀羽沖雖然已經脫險,心頭可是一點也不輕鬆。他的耳朵好像聽得見那些人的怒罵和慘叫!

  「這次傷的比上次更多,我這個金國奸細的嫌疑恐怕更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赫連清波似乎看穿他的心思,冷冷說道:「你又在嫌我的手段太過毒辣是不是?嘿嘿,若不是我用這等毒辣的手段,你和你懷中的這位小姑娘恐怕都要變成刺蝟了!」

  檀羽沖不作聲。

  這馬車跑的飛快,赫連清波沉默了半個時辰,忽道:「我知道你心裡不痛快,好,你要罵我就儘管罵吧,我讓你罵個痛快!」

  檀羽沖忽道:「你別說了,我把我這條性命還給你!」

  赫連清波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檀羽沖道:「我這條性命是你替我撿回來的,按照江湖規矩,我是應該任由你來處置了。」

  赫連清波道:「這麼說,你是願意跟我回京了?因為我並不是想要你的性命。」他目光射到檀羽沖面上,但見檀羽沖的面上毫無表情。

  檀羽沖淡淡說道:「我的性命都是你的,你要怎麼樣就怎麼樣,何須問我願不願意?」

  赫連清波道:「其實我這樣做也是為了你的好。」

  檀羽沖冷冷笑道:「我知道,你和柳元甲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赫連清波道:「那你就應該知道我並不是存心害你?」

  檀羽沖道:「不錯,你是不許柳元甲害我,你只不過是要他廢掉我的武功。你現在是不是要我自行廢掉武功,你才能放心收我做你的僕人?」

  赫連清波花容失色,半晌,頹然道:「我本來可以和你解釋的,但想不到你對我的誤會竟是如此之深,多說也無益了。好,你說,你想怎樣,我都依你。」

  檀羽沖道:「我還是那句老話。」

  「什麼老話?」

  「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

  赫連清波冷冷笑道:「我走的未必是陽關道,不過現在也還未是你走獨木橋的時候。」她移開目光,望向車窗外,有一隊的金國士兵,正從前面走來,原來赫連清波已經繞過邊關,踏入金國的轄區了。

  她的馬車已經豎起完顏王爺府的旗號,士兵隊長也是見過她的,慌不迭叫兵士躲過兩旁,給她讓路。赫連清波也不理會那個隊長的「問安」,只是擺一擺手,就飛車直過。

  鍾靈秀仍然昏迷在檀羽沖的懷中,檀羽沖對外間的一切,更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路上碰見的金兵越來越少,終於見不到了。他們已經進入「無人地帶」的山區。

  赫連清波停下馬車,說道:「我把這輛馬車留給你。你可以和你這位姑娘走你的陽關道了。」

  檀羽沖道:「用不著,我還能走路。」

  赫連清波陪他走下車,嘆口氣道:「你連我的一點小小心意,都不願意領受?」

  檀羽沖道:「大丈夫恩怨分明,我可得把話說個明白,你今日救了我的性命,我會報答你的,但我卻不能讓你利用。」

  赫連清波道:「我不要你的報答,你也無須給我報答。去年在歸雲莊,你也曾經救過我一條性命,如今我只不過是還了這筆帳而已。」轉身走回馬車。

  檀羽沖呆了一呆,目送她的背影,不知怎的,心中竟有一點悵惘之感。

  赫連清波忽然回過頭來,說道:「我幾乎忘記了一件事情,我知道你有碧靈丹,可以保全這小姑娘的性命,但有了我這枚解藥,功效可以更好一些,而且可以永絕後患。」說罷,拿了一枚解藥給檀羽沖。

  四目相交,兩人都不禁頗多感觸。檀羽沖避開她的目光,說道:「你怎麼還不走?」赫連清波道:「咦,你的面色好像有點不對,是受傷了吧?」

  檀羽沖道:「沒什麼,多謝你的關心,我會自己照顧自己的。」

  赫連清波幽幽嘆了口氣,說道:「天下無不散的筵席,這樣散了也好。你自己多加保重吧。」

  檀羽沖目送馬車遠去,心裡想道:「是啊,我也該走了,但天地雖大,何處是我容身之地?」不錯,赫連清波如今已是站在和他敵對的地位,但他們畢竟曾經是朋友。他初懂人事,就失去了所有的親人,如今是連最後一個「朋友」也失去了。

  他來到江南,本來是想結交朋友的,哪想得到會弄成這個局面,江南的俠義道不是把他當作朋友,而是把他當作敵人了。

  他想起了母親的遺志,真是欲哭無淚。「娘親一生的心愿,就是盼望宋金兩國修好,永絕干戈。但在我今天的處境,又怎能完成娘親的心愿呢?」

  迷茫中他的耳邊響起了母親臨終的吩咐:「兒啊,你要記著,你的爹爹是金國人,你的娘親是宋國人,你要做出一番事業,讓金宋兩國的百姓如同一家。」迷茫中他又好像看見文逸凡指著罵他:「奸細,奸細,你這個金國的奸細!」好像看見了傷在他手下的江南俠義道對他怒目而視。

  迷茫中,他聽見了鍾靈秀髮出的一聲呻吟,這才瞿然一省,他失去了所有的親人,這個義妹可不能讓他再失去了。鍾靈秀還沒有醒來,他給她把了把脈,脈搏正常,他這才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當下把赫連清波交給他的那顆解藥,納入鍾靈秀口中,心中苦笑:「從今之後,恐怕也只有這個義妹願意陪伴我了。但我還能夠連累她嗎?」他抱著鍾靈秀繼續前行,胸口的鬱悶越來越甚。他是在山上朝北走的,山路崎嶇,他抱著個人,很感吃力,有

  次還險些摔倒。他不禁心頭一凜:「我怎的這麼不濟事?」試一運氣,只覺丹田隱隱作痛,他明白了,他是受了嚴重的內傷。

  如今已是筋疲力竭了。

  原來他在千柳莊撲救鍾靈秀之時,後心受了柳元甲劈空掌力所傷,跟著又以寡敵眾,當時強運玄功抵禦,內傷今始發作。

  他抱著鍾靈秀,走上前面山頭,想要找個地方歇息,運氣自療。忽地聽得樹林中有人大聲吆喝,隱隱還聽得兵器交擊之聲。

  檀羽沖將鍾靈秀藏好,悄悄走入樹林偷看。

  只見樹林裡只有三個人,都是他認識的。一個是黑石莊的莊主石雷,一個是常州大俠金刀劉天化,一個是王宇庭的三寨主焦挺。檀羽衝上西洞庭山拜會王宇庭那天,這三個人是曾經聯手與他為難的。

  檀羽沖一看之下,不覺大為奇怪!

  只見劉天化正在揮舞他那把重達三十六斤的金刀,追斬石焦二人。

  檀羽沖大為奇怪,他們本來是好朋友的呀,怎麼的自相殘殺起來了。

  焦挺叫道:「劉大俠,你不認得我了嗎?」

  劉天化喝道:「我認得你,你燒了變了灰我也認得你!你這小妖女,害得我好苦,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焦挺是個虬髯大漢,竟然被他叫做「小妖女」,在旁邊偷看的檀羽沖都忍俊不禁,焦挺本人當然更是給他弄得啼笑皆非了。

  但誰也笑不出來。因為劉天化的話雖然好笑,動作卻是一點也不好笑,他真的是一刀向焦挺劈下來了。

  焦挺的狼牙棒也是重兵器,但氣力卻不及劉天化大,刀棒相交,「當」的一聲,狼牙棒歪過一邊,險些脫手。焦挺虎口已給震裂。

  石雷叫道:「劉大哥,你醒醒,我是……」

  他和劉天化是結義兄弟,按說劉天化即使怎樣神志不清,也該認得他的。哪知他還未報姓名,劉天化已在喝道:「檀羽沖,你這小白臉,兔崽子,我認得你是妖狐的幫凶,如今卻想來哄我上當麼,我一刀劈了你!」

  當他叫出「檀羽沖」姓名的時候,躲在一旁偷看的檀羽沖還以為是給他發現了,聽下去才知道他是把石雷當作是「檀羽沖。」

  石雷面如鍋底,身高六尺,和檀羽沖沒有半點相似之處,竟然給罵為「小白臉、兔崽子」,不禁搖頭苦笑,說道:「劉大哥,請你仔細看清楚,我這張臉是玄壇臉還是小白臉。」

  劉天化喝道:「我知道你會改容易貌,玄壇臉也好,小白臉也好,總之你是那混帳小子檀羽沖,有膽的別走,吃我一刀!」聲出招發,不僅一刀,第二刀,第三刀都向石雷斬下來了,一面追斬,一面大罵「妖狐」與「小白臉。」

  檀羽沖雖然不是和他交手,但他這樣胡罵一通,不覺也是啼笑皆非。「怪不得在千柳莊沒有看見他們,想必他們以為我已經過了邊界,所以追到這裡來了。但劉天化怎的會發了瘋呢?」

  檀羽沖猜得沒錯,追兵是分成幾路的,這三個人武功較高,是以他們自願冒險深入金國這方的邊境、山區,搜查檀羽沖的蹤跡。卻不料碰上赫連清波。而赫連清波也正是因為碰上他們,知道檀羽沖身處險境,這才特地趕來千柳莊的。

  事情鬧得更加不可收拾了。焦挺皺眉道:「他早不發作遲不發作,偏偏在這個時候患起失心瘋來。這裡已經是金國的地界了,怎麼辦?」

  石雷避開劉天化的連環三刀,說道:「要是驚動了邊關上的士兵可不是好玩的,只好將他制服再說了。」

  石雷正當盛年,論武功也不在劉天化之下,再加上一個焦挺,按說是足以制服劉天化有餘的。但劉天化發了狂,力大如牛,石焦二人又怕失手傷了他的性命,反而給他的一陣金刀亂劈,殺得手忙腳亂,狼狽非常。

  焦挺嘆道:「他實在瘋得厲害,咱們又不能傷他,這樣鬧下去,咱們即使不是被他所傷,遲早也會給金兵發現。那時咱們可就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

  石雷道:「話是不錯,但咱們總不能拋開劉大哥不理!」他突然抓起一把泥沙,向劉天化灑去,捏著嗓子,扮女聲道:「老匹夫,你給我乖乖滾回去!你若是再像獵狗一樣追蹤檀羽沖,當心我取你的性命!」

  劉天化舞刀防身,叫道:「小妖女,別人怕你的毒香,我不怕!」說時遲,那時快,石雷趁他眼睛未敢睜開之際,一掌打中他的小腹。劉天化大喝:「小妖女,你敢打我,我和你拼了!」

  但他著了這掌,卻好像打掉銳氣似的,銳氣一泄,腳步踉蹌,登時呈現不支之象。

  再過片刻,只見他口吐白沫,金刀劈出,刀道大減。焦挺的狼牙棒猛地一磕,把他的金刀打落。石雷撲上前去,將他抱住。

  焦挺卸下腰帶,說道:「劉大哥,對不住,我們要背你回去,只好請你受點委屈。」

  他用腰帶來縛劉天化的雙手,劉天化本來是好像泄了氣的皮球,軟綿綿的靠著石雷的,此時突然大喝一聲,反而一個肘錘撞了焦挺,石雷剛剛鬆手讓焦挺縛。沒料他竟「死灰復燃」,要救焦挺已來不及。說時遲,那時快,劉天化撞翻焦挺,立即騎在他的身上,扼著他的喉嚨,哈哈笑道:「小妖女已經給我捉住了,誰敢過來,我就扼死這小妖女!」

  石雷忙道:「他是幫你的,你若殺了他,那小妖女追到,誰人幫你抵擋。」

  劉天化似乎稍微清醒了些,說道:「我抓住的不是小妖女嗎?」

  石雷道:「當然不是,小妖女是有長頭髮的,你摸一摸看,他可是光頭!」

  劉天化用不著伸手去摸光頭,眼睛也看得見的。但他仍然說道:「小妖女是妖精,妖精會七十二變。」

  石雷道:「劉大哥,你總該記得太湖七十二家寨主王宇庭吧?他是你最敬重的人呀!」

  劉天化也不知是否記得,他眨眨眼睛,說道:「那又怎樣?」

  石雷道:「你抓的這個人,他是王寨主手下的三當家焦挺呀!你不賣我的帳,也該賣王寨主的帳!」

  劉天化喝道:「我不知你在胡說什麼,天王老子的帳我也不賣!」

  他的呼吸氣息越來越重,臉部青筋暴起,神情極為恐怖。石雷雖然不是使毒的行家,也知道這是毒性就要大發作的先兆,生怕他控制不住,真的一下就扭斷焦挺的脖子。

  忽地隱隱聽得遠處有號角聲傳來,邊境的金兵似乎是已在出動了。

  焦挺說道:「石莊主,金兵恐怕就要來了。別理我,你快走吧!」

  石雷澀聲道:「咱們三個人一起出來,只我一個人回去,活著也是沒有什麼意思。」

  焦挺道:「劉大哥中了那妖女的毒香,已是迷失了本性,而且那毒香還不是普通的迷魂香,即使他能夠暫時清醒過來,但得不到解藥,還是活不成的。」

  檀羽沖聽到此處,心中登時明白:「原來劉天化是中了清波的香霧彈之毒!」

  而香霧彈有兩種,一種只具迷香效能,一種是加上其他毒藥配製,藥力也特強。不過也有缺點,毒力不能及遠,敵人若在百步之外,就可避免中毒。劉天化中的香霧彈之毒,顯然是這一種。它的毒性,第一步能使人變成瘋狂,此時倘若得到解藥,還可以保全性命。倘若得不到解藥,第二次發作,那就是必死無疑了。

  石雷顯然亦已知道無法挽救劉天化的性命,泫然欲泣,說道:「劉大哥你莫怪我對不起你,這是為了你的好,你一世英雄,與其命喪金寇之手,不如我成全你吧!」舉起手掌,就想撲過去一掌把劉天化打死。

  要知此時若是不把劉天化打死,金兵一到,連焦挺也活不成,不是給金兵亂箭射殺,也會給劉天化扼死的,既然劉天化反正也免不了一死,那就不如殺一個救一個吧。這是石雷的想法。劉天此時氣力已衰,石雷自信已是可以取他性命。

  石雷咬一咬牙,狠起心腸,閉上眼睛,正要撲過去一掌打死劉天化,忽聽得有人喝道:「且慢!」

  石雷大吃一驚,睜開眼睛,看見一個少年,手裡拿著一支玉簫,已從樹林裡走出來,這一驚更是把他驚得呆了。

  這少年,可不正是他們所要追殺的「金國奸細」麼?石雷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眨眼,檀羽沖已是從他的身邊走過去了。檀羽沖喝道:「劉天化,你看看我是誰?」

  劉天化雖然神智未清,但真的檀羽衝出現,他畢竟還是認得的。他喝道:「我認得你,哼,你這小賊,我正要殺你!」

  檀羽沖道:「好,那你就過來殺我吧!」

  劉天化的注意力被檀羽沖的出現吸引過來,他扼著焦挺喉嚨的那隻手不覺就放鬆了一些。檀羽沖趁這個時機,一口罡氣從玉簫中吹過去,劉天化打了個顫,說時遲,那時快,與此同時,焦挺已是掙脫他的掌握。他死裡求生,用的氣力不會小。劉天化也不知是禁受不起他這股猛力,還是禁受不起檀羽沖從暖玉簫中吹出的那口罡氣,晃了兩晃,就像一根木頭般倒下去!

  檀羽沖將他抓住,只見他已經暈了過去。

  石雷呆了一呆,喝道:「放開我的劉大哥!」

  檀羽沖道:「你急什麼。」慢條斯理的坐了下來,讓劉天化的頭枕著他的大腿。

  焦挺逃出生天,定了定神,拾起狼牙棒,喝道:「你幹什麼?」

  檀羽沖道:「你們是想要他死,還是想要他活?」

  石雷面上一紅,喝道:「我們縱然不能將他救活,也不能讓他死在你的手上!」

  檀羽沖哈哈一笑,說道:「我若想要殺他,早就可以將他殺了。」

  焦挺喝道:「誰知道你安著什麼壞心腸?」舉起狼牙棒衝過去就打。

  檀羽沖仍然盤膝而坐,衣袖一拂,把狼牙棒帶過一邊。焦挺氣力只恢復幾分,禁不起這股牽引之力,險些又要跌倒。

  焦挺叫道:「石莊主,你……」底下的話雖然沒說出來,石雷也聽得懂是責備他為何不來幫手之意。

  石雷相貌粗豪,但可沒有焦挺這麼魯莽,說道:「反正咱們也不打算活著回去了,問清楚他的來意再作打算也不遲。」

  焦挺怒道:「這廝是金國的奸細,他還能安著什麼好心?咱們打不過他也要打!」

  他再次衝上去,石雷只好發掌相助。

  檀羽沖右手按著劉光化的背心,只有一隻左手,坐著不動,就化解了他們兩人的攻勢。

  「石莊主說得不錯,焦寨主,請你也少安毋躁吧。你們要打架,待我把劉老前輩救活了也還不遲!」

  石雷停下手道:「你有解藥?」

  焦挺道:「石莊主,你怎能相信他的話!」可是石雷已經停手,他剛剛領教過檀羽沖的厲害,虎口亦業已酸麻,想打也打不起來,只好站在石雷身旁,對檀羽沖怒目而視。

  檀羽沖淡淡說道:「我雖然沒有香霧彈的解藥,但我這碧靈丹料想也可保全他的性命。」當下把劉天化的下巴一捏,劉天化嘴巴張開,他便即把一顆碧綠色的藥丸塞入劉天化口中。

  焦挺睜大眼睛,思疑不定。

  檀羽沖似乎看出他的心思,說道:「是解藥還是毒藥,待會你就知道,此刻不必胡猜!」

  碧靈丹是用天山雪蓮炮製的,能祛百毒,那日侯昆中了香霧之毒,就是得到檀羽沖贈丹解救的,不過劉天化如今所中的毒,要比侯昆那日中的毒深得多,卻是必須檀羽沖多耗一些功力了。

  檀羽沖掌貼著劉天化背心,將本身真氣輸入他的體內,一來替他推血過宮,二來加速藥力運行,焦挺看見劉天化頭頂冒出熱騰騰的白氣,知道這是毒質隨著汗水揮發的現象,方始放下心上的一塊石頭。

  過了約莫一枝香的時刻,檀羽沖把劉天化放在地上,背轉身子。

  劉天化好像從夢中醒來,一躍而起,茫然問道:「石兄,焦兄,這是怎麼回事?」

  石、焦二人大喜道:「劉大哥,你果然好了!」石雷想起剛才自己幾乎要殺了劉天化的事,心中又是慚愧,又是感激,對劉天化慚愧,對檀羽沖感激。

  焦挺訥訥說道:「劉大哥,你中了那妖狐之毒,是、是這、這人替你解的。」

  劉天化道:「這人是誰?」

  檀羽沖回過身來,說道:「劉大俠,咱們是在西洞庭山見過面的,你還記得我嗎?」

  劉天化瞪著望他,說道:「你為何救我?」

  檀羽沖道:「不為什麼。」

  劉天化道:「你知不知道我們是來追捕你的?」

  檀羽沖道:「早已知道。」

  劉天化喝道:「那你還要救我?」

  檀羽沖道:「人命關天,即使是不相識的路人,倘若我有辦法救他,我也不能坐視。何況你的中毒是因我而起。」

  劉天化呆了片刻,說道:「我就不相信你有這等仁義心腸!」

  檀羽沖憤然說道:「不錯,在你們眼中,我是女真韃子,怎能和你們漢人的俠義道相比。」

  劉天化厲聲說道:「你不是普通的金人,你是金國派來的奸細,你莫以為救了我的性命,我們就得感恩圖報,不再把你當作敵人。」

  檀羽沖淡淡說道:「我本來就沒有想到要你的報答,你仍然可以把我當作敵人。」

  石雷勸道:「大哥,你、你別……」劉天化道:「咱們不能因私人的恩惠就忘了公義!」

  檀羽沖道:「我不是施恩,不過你毒傷初愈,今天你們是不宜和我交手的。」

  劉天化面色變幻不定,反映了他心情的混亂。他盯著檀羽沖,緩緩說道:「你不後悔?」

  檀羽沖道:「後悔什麼?」

  劉天化道:「你今日放了我,他日我若碰上了你,還是要和你拼命的!你若不想到了那時再來罵我忘恩負義,不如今日把我殺了!」

  檀羽沖道:「我早已知道你會這樣做,又有何後悔可言?再說,你是為了公仇大義,那也不算忘恩!」

  檀羽沖竟然把他的心思替他說了出來,劉天化看著他,好像看著一個「怪物」似的,半晌,搖了搖頭,說道:「像你這樣的人,在漢人中也是少見,好,那我就把話先說在前頭,他日,你若碰上了我,你也不必手下留情。你殺了我,我死而無怨,但倘若是我殺了你呢?」

  檀羽沖道:「我也只好認命!」

  石雷喃喃說道:「這個人究竟是奸細還是俠士,真是令人猜想不透。」

  劉天化忽地叫道:「你認命,我也認命了。他日倘若是我殺了你,我必當自刎以報。」

  焦挺滿腔眼淚說不出話來,但他望向檀羽沖的眼睛卻是充滿感激之情。

  這三人都走了,檀羽沖卻是渾身乏力,站都站不起。這次為了救活劉天化,他迫得逆運真氣,把體力的潛力都「壓擠」出來,如今已是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了。

  但他畢竟還是站起來了。

  「我不能倒下去!」檀羽沖在心裡自己對自己說道:「我倒下去不打緊,秀妹可沒人照顧了。」

  他抱起鍾靈秀繼續前行,她那瘦小的身軀,頂多也不過是七八十斤吧,此時竟好像變成了千斤巨石,這「沉重」的負荷,令得檀羽沖舉步維艱了。忽地雙腿一軟,他不由自主的屁股著地,這還是他恐防摔壞了鍾靈秀,竭力支撐,這才能夠維持「坐」的姿態,不至於變作滾地葫蘆的。

  不知是否因為了震盪,還是因為藥力已經見效的緣故,鍾靈秀「嚶」的一聲,醒過來了。

  她好像是從惡夢中醒過來,張開眼睛,一派茫然的望著檀羽沖,說道:「大哥哥,我是在做夢吧?我這個夢好可怕呀!那麼多的死人,那麼多的血!咦,大哥哥,你怎麼也是滿身血污?爺爺呢?」

  檀羽沖腹如刀絞,忍著悲痛說道:「秀妹,你聽我說,這不是夢,這是事實,爺爺死了,你要哭就哭吧。」

  鍾靈秀呆住了,但她亦已逐漸從「夢」中醒過來了,在千柳莊接二連三發生的那些慘劇,一幕幕令她驚心動魄的場景,一下子全都湧現她的腦海了。

  她呆呆地看著檀羽沖,哭不出來。

  檀羽沖道:「秀妹,我比你更小的年紀,就失掉了所有的親人,我知道你心裡的難過的。唉,這都怪我不好,是我連累了你!」鍾靈秀忽地撲在檀羽沖身上,說道:「不,大哥哥,別這樣說!是我不好!是我連累了你!」她終於哭出來了。

  檀羽沖輕輕地撫摸她道:「秀妹,你痛痛快快哭一場吧,但我要你堅強的活下去。」

  鍾靈秀哭著說道:「大哥哥,你不必擔心我,你的遭遇比我更慘,但你也倔強的活下來了。我會拿你當作榜樣的,大哥哥,你的傷怎麼樣?」

  檀羽沖像哄孩子一樣對她說道:「我的傷不打緊,秀妹,你收了眼淚,試一試能不能夠走路,但我只怕不能陪你回臨安去了。」

  鍾靈秀道:「你要我回臨安做什麼?我和你一樣,也是已經沒有家了!」

  檀羽沖道:「但臨安還有文大俠,還有丐幫的崔浩,他們都是你爺爺的朋友,對啦,我還記得,你不是叫他們做叔叔的嗎?」

  鍾靈秀道:「不,我不再叫他們叔叔,他們都是要害你的人,那個文大俠眼看我的爺爺慘死,他還要跟爺爺的仇人聯手來殺你,他們也都不是我爺爺的朋友了!唉!大哥哥,咱們都是別無親人了的,你怎麼忍心還叫我跟你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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