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顫顫巍巍

  「除了這個四個字，竺佛朔高僧還曾經提到過另四個字，說是佛家的一切精要都在這四個字中。」善空見兩人聽得仔細，很是高興。

  「哪四個字？」周不疑忙問呢。

  善空緩緩道：「緣起性空。」

  「住持大師，這該作何解釋？」周不疑問。

  善空指著眾人所坐的草蓆道：「這片草蓆又草編成，每一根草都草蓆的一部分，是也不是？」

  兩人點點頭。

  善空從草蓆上拔了一根草，又說：「這根草，還是草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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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又搖了搖頭。

  「若我把草蓆中的每一根草都拔了，這草蓆還存在嗎？」善空再問。

  兩人頓了一頓，明顯陷入了思考。

  不一會，郭奕回道「存在」，周不疑則說「不存在」。

  善空微微一笑，指著周不疑說：「你先說說為何不存在。」

  「只有每一根草都按規矩排列編緊之後，才能稱為草蓆。」周不疑說完，善空點了點頭，又問郭奕：「那你說呢？」

  此時印瑞也來到屋門口，站定著恭敬地聽著善空說話。

  郭奕回道：「這些草雖被拆開，但只是排列不同，鋪在地上仍能靠墊，因此我覺得草蓆在。」

  善空仍是點點頭，然後微微轉身問印瑞：「你覺得兩位公子誰說的對」

  印瑞合十敬禮，說道：「答住持問，這片草蓆因我等眾人相聚於此，靠坐於上，故因我等緣聚於此才得以成為草蓆。」

  「那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們沒有相聚在這裡，這片草蓆便就當是不存在了？那我豈不是可以說，我仇家殺我至親，而我看不到他的時候，便也要把仇家當作不存在？」

  周不疑立刻反問道，從他的神情與口吻，善空和印瑞能看出他非但不認同、甚至鄙夷印瑞剛才所說。

  「周公子勿急，老朽且問你，你覺得你眼中的這片草蓆，與吳公子眼中的草蓆，與老朽眼中的草蓆是一樣的嗎？」善空問道。

  周不疑答道：「草蓆便是草蓆，如何會有不同。」

  善空料定他會這麼說，又問：「那你覺得你眼中的曹操，與吳公子眼中的曹操，與世上千千萬萬人眼中的曹操，都是一樣的嗎？」

  「這…」周不疑突然一愣，「每個認識曹操的人立場不同，經歷各異，自然會有不同。」

  「看來周公子已然領悟了何為『緣』。」善空拍了拍周不疑的手臂，「老朽適才聽見了公子自述這幾年的經歷，在公子心中。

  當初名揚荊州的你、後來入府伴讀的你，與如今來到這山中草院的你，雖然都叫周不疑，但是否還是同一個人？」

  周不疑看著善空，慢慢皺起了眉頭，張開了嘴，卻沒有說任何一個字。

  「緣匯則生，緣離則滅，我們在自己心中都會是不同的自己，更何況在他人眼中。這片草蓆亦是如此。」善空期待地看著周不疑。

  「所以…」周不疑沉思道，「佛法修行的目的，到底是什麼？是認識那些不同的我？」

  郭奕聽到這裡，心中一驚，看著印瑞，默默地說出了印瑞說過的八個字：「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善空與印瑞一同合十道：「阿彌陀佛。」

  善空轉而對郭奕說：「公子的朋友已能下床走動，大師傅傳話，今日戌時請公子上山一敘。」

  「住持，檀越不認識路，我陪他上山吧。」印瑞對善空道。

  善空頓了一頓，看了印瑞幾眼才道：「也好，不過大師傅不喜歡有人擾她清靜，你陪到院口，在外等候便可。」

  「印瑞謹記住持法旨。」印瑞合十回道。

  「不知先前的那兩卷經書，公子看得如何了？」善空又問向郭奕。

  「額…」郭奕一愣，心想自己也就翻了一遍而已，「都看完了。」

  善空微微一笑，心中已然明了：「那老朽先將經書取回，若是兩位公子想觀閱，可隨時去禪房找我借經。」

  善空正起身要走，周不疑不敢有絲毫輕慢地送出門口，還問了幾個《四十二章經》中的問題，善空都讓印瑞一一解答，他在一旁看著，無論是問題還是回答，都讓他很是滿意。

  郭奕不解為何這位大師傅見自己白天不可以，偏要等到晚上。不過他內心不免對這位眾僧人口中極為尊重、又傳授給印瑞絕頂內功的大師傅有些敬畏、甚至有一絲恐懼。

  他幻想著大師傅的模樣，心想這樣一位得道高人該是怎樣一種姿態。想到善空精瘦乾癟的臉龐與皮膚，就覺得這位大師傅應該已是滿頭的白髮，看上去顫顫巍巍。

  甚至可能會有些佝僂，但目光卻必須的灼烈的，嗓音雖然蒼老但深厚的內力卻會讓語氣顯得平緩、沉穩。

  說不定脾氣還有些古怪，不然又如何會晚上才肯見人？郭奕也不知道阿祺在這位大師傅院中療傷，是否受了委屈，心想著今晚一定得把人接回來。

  他雖然沒有完全恢復到往日的狀態，但此時經過幾日的療傷，早已和常人無異，內力也恢復了三成。

  周不疑自從被善空住持開悟之後，一下午就都在佛堂與眾僧學經論道，眾僧人反過來也會問他一些許縣和鄴城的事情。

  衛澤滿腿傷也好的差不多了，耐不住性子的他幫著僧人們在山上的田地里犁地、灌溉，一起做些雜活，藉此與僧人們都熟絡了起來，順便打聽打聽山下與周遭的消息。

  郭奕自由放蕩慣了，在人多的地方總是不願意主動去拋頭露面，又因為內力未復，因此乾脆整日待在屋裡打坐練氣。

  離戌時還有足足半個多時辰，郭奕、周不疑、衛澤盈三人各自在屋內，一個仍在練氣，一個正點燈看著從善空那新借來的《般若道行經》。

  另一個早已呼呼大睡。印瑞此時卻已來到門口小聲叫喚：「檀越，時候差不多了，我帶你上山。」

  郭奕閉氣歸息，走出門外：「山上路遠嗎？需要半個時辰？」

  印瑞微微低下頭道：「大師傅是前輩，我想我們應該早些前往，免得耽誤她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