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回:良苦計策
2024-05-11 11:03:22
作者: 斐什
秦愛佳剔抽禿刷,直把事情一吐為快,「爹,我瞧您這兩日營營逐逐的也沒敢到您跟前來。」
葉裔勛示意她坐下來,關切問道:「她……沒有察覺到吧?」
「爹,這個您放心,我都按照您交代的隻字未提。」愛佳給老爺吃下顆定心丸。
原來自單餘姚從洋行里離職起,葉裔勛已經開始為她謀划起後路。餘姚失去了職業,又和雷家公子無緣分開,再攤上那麼一個兄長纏身。他知道這段日子她必定痛苦萬分。所以在秦愛佳念叨想做點營生時,他便盤算起這個計謀。
他不想讓餘姚知道是自己在背後傾囊相助,更是為了掩人耳目,怕外人再抓住他們倆仍有瓜葛的把柄。他講與愛佳自己只在背後出錢,可無論何時都不能讓餘姚知道內情。她們的買賣若是折本算在他的頭上,假使贏了利她們二人就均分。
秦愛佳不假思索滿口答應下來。這幾年秦家搭在他們夫妻倆身上不少錢財,因他哥哥回國走仕途鋪路又花費許多,故這次來滬他們夫妻倆沒帶多少細軟,說到底就是來投奔老爺蔭庇的。
她好不容易盼來這個機會自當抓牢,至於老爺和小姨娘之間的愛恨糾葛,她也聰明的裝起糊塗從不多問一句。這件事除了她和老爺之間再沒有其他人知曉,就連啟涏問她哪裡得來的錢,她也只應付說是秦家從北平給匯過來的。
當初定下開間書局也是葉裔勛為愛佳拿的主意,因他太了解餘姚的喜好,其他任何買賣恐怕都不會引起她的興趣,唯有書局定會令她「就範」。事後也證明他的判斷很正確。當愛佳告訴他,書局的名字讓餘姚定成「蓴鱸書局」時,他激動的幾乎整夜未睡,這世上最懂得她的人就是他。
裔勛叼著菸斗寬解道:「你們莫要畏葸,辦牌照不是什麼難事,我明日去疏通一下。但是路我會幫你們鋪好,你們自己必須走上一遍!」
「爹,您的意思是?」愛佳沒太明白老爺的話。
「這件事需要你們自己奔走跑腿參與進來,我不會露面。你要記住,你們的書局與我沒有任何關係。」
愛佳當下心領神會,「爹,您這麼說我就放心了!到時候您讓我們找誰我們就去找誰,您讓我們怎麼做事我們就怎麼做事。只要您在背後運籌帷幄,我這心裡就踏實。」
裔勛揉了揉太陽穴,「這麼點事就經受不住了?愛佳,啟涏和朝兮日後都需依靠你,趁著這次機會你該好好磨鍊磨鍊。」
「爹教訓的是。」
「你回去歇息吧,等我給你消息。」
愛佳走出書房,裔勛獨坐在燈下。他起身走至木桌旁,提起毛筆一揮,寫下四個字「蓴鱸之思」。她在棉緬懷東北老家,她在懷念他們的小公館。自己何德何能竟讓餘姚如此矢志不渝?
愛佳聽了老爺的話不再擔心,知道牌照早晚都是她們都囊中之物。但餘姚卻不知背後的真相,她在書局裡整擺放書籍心不在焉,打掃衛生也忘東忘西。
趕上這日朝兮染上風寒,愛佳滯留在家中照顧女兒,只有餘姚一人在書局裡拾掇規整。她正往書架上摞書,外面卻有人走推門進來,「請問有人在嗎?」
她踩在梯子上朝門口喊話:「我們這裡還沒有開業,請您過幾日再來吧!」
那人已尋著她的聲音走來,「單小姐,是我。」
餘姚回身一瞧,笑道:「蔣先生,你怎麼來了?」她忙從梯子上下來。
蔣俊已上前一步抬起手想扶她落地。餘姚裝作未看見他的舉動,自顧扶住梯子反而險些站不穩摔了一跤。
蔣俊一隻手快速擎起她的手臂,「瞧瞧你,到什麼時候都不喜歡讓人幫忙。」
餘姚訕笑著手臂縮回來,「謝謝你,蔣先生。」
她怕蔣俊再說些其他曖昧的話,趕緊請他移步到前面那張弧形木桌旁坐下。
「蔣先生,你先坐著,我去給你倒杯茶喝。」
沒一會,她捧來一杯熱水,「委屈蔣先生先喝口熱水吧,我們這還沒來得及預備茶葉呢。」
蔣俊謙謙一笑,「單小姐不要與我這樣見外,我們也算是老朋友了。我今日冒昧登門,其實是想多嘴問一下,咱們這書局可是牌照沒有辦下來?」
蔣俊已登門見到書局現狀,沒法子再隱瞞他,餘姚只好承認下來。
「蔣先生,你究竟是?」
「發牌照的那個法國佬皮特和我們大興公司打過交道,我們和他還算得上熟悉。前幾日我就猜到你這牌照不好拿……你若不嫌棄我就從中搭個橋,引你和皮特先生一起吃頓飯?」
蔣俊對她突然熱心腸起來,她有幾分將信將疑,可之前告密的事自己已經錯怪他一次。想到這裡她向他挑明的道:「蔣先生,你跟我說句實話,我要準備多少錢才能辦得下來?」
蔣俊用手指蘸了點茶水在桌子上寫出一個數字來。餘姚看上一眼心中有了數,這個數目沒有她想像中的多。
「若辦成此事,我定會重謝蔣先生,但……丁是丁卯是卯,有些事情不能混為一談。」餘姚明明白白的暗示他。
「單小姐你無須擔心,我要的只是你的酬勞而已。單小姐要是有空的話,我們就定在今晚見面怎麼樣?」
「好,時間地點由你來定,我一定準時赴約。」
蔣俊見餘姚答應下來,立刻去聯繫皮特先生,又囑咐她一定要待在家裡等他的電話。餘姚整理好書籍便趕回家中,這一次她權當蔣俊是真心實意想幫自己。在葉裔勛、靳茂辰和蔣俊之間,她選擇了蔣俊,她不知道這到底是上中下的哪一策?
蔣俊約她晚上在金門大酒店見面,她草草地打理下自己便動身前往。她想今晚未必能一錘定音,她先去見上一麵皮特,明日再與愛佳通氣決定才好。
暮色降臨霓虹閃爍,不知不覺又已來至梅雨季節。馬路兩旁綠油油的梧桐樹發出簌簌聲響,它們睥睨的站在夜上海中,像戰士一樣挺拔威嚴。黃包車師傅拉著餘姚快速前進,她被這夜色所吸引,這樣的美景總是稍縱即逝。
她明明是早了一刻鐘趕過去,可那位皮特先生和蔣俊已經坐在了飯店裡。
她馬上趕過去向他們道歉:「不好意思,讓二位久等了。」
蔣俊一邊安慰她是他們倆早到,一邊把他們二人互相介紹一番。
皮特先生用他的藍眼睛掃視餘姚一圈。他有著一個地中海式的頭,說起中文來慢條斯理,願意頻頻點頭和聳肩,吃起東西倒是大快朵頤的。
蔣俊偶爾提幾句書局牌照的事,皮特的態度非常好,用法文連連講出好幾個「好」出來,仿佛這件事已經敲定成功。餘下的時間她便不大說話,全是在聽蔣俊和皮特在那裡聊些天馬行空。眼下的情形令餘姚摸不到頭腦,她猜測不出來皮特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正在此時,旁邊隔間裡走出一波客人,餘姚一眼就瞟見裡面有雷立的身影。她怕被雷立發現自己,趕忙低下頭吃吃吃喝喝,希望他能快點離開金門。
雷立早已發現了蔣俊和皮特,他走過來剛要與他們打招呼,卻發現餘姚坐在他們的對面。他與她對視笑了笑,又轉過頭向皮特和蔣俊說話。
皮特一眼就看穿他們定有交集,「雷先生和單小姐是認得的?」
餘姚立刻強調道:「是老友罷了。」
雷立幾月未見餘姚,她還像原來一樣,特別急於撇清和自己的關係。
他慘白的笑道:「的確是老友……你們這局是?」
蔣俊搶先一步講清楚事情原委,他說了一席漂亮的官話,既給皮特留足了面子又不教餘姚太丟臉。
雷立臉上不動聲色心裡早已怪起餘姚,這樣的事明明他可以幫忙,可她寧願捨近求遠去找蔣俊。
雷立自斟酒一杯敬向皮特,「皮特先生,那單小姐牌照的事就麻煩你了,改日我請你吃飯。」
皮特仍然笑哈哈的應承著。雷立如此喧賓奪主,蔣俊自然心裡不痛快,但他還是恭維著雷立。雷立敬完酒迅速告辭,再沒向餘姚多說一句話。
他們三人吃過晚飯,二人先走回皮特先生,蔣俊再送她回家。
「單小姐,今日是休息日,過兩日皮特上了班,你自去公董局那邊取牌照即可,回頭你把錢準備好,我幫你代為轉交就行。」
「我真沒想到事情能辦的這樣順利,這次真的是謝謝你。」
蔣俊與她客套幾句,汽車已開到她家門口。蔣俊催促她回家休息,他看著她入了門也迅速離開。蔣俊所作所為與之前大相逕庭,且今日事情辦得太過順利,順利的使餘姚覺得不真實。
自皮特上任以來,他也是首次遇見這種情況。「蓴鱸書局」的牌照本不是什麼肥肉,他也無心刁難餘姚她們。
可就在牌照還未辦下來之前,蔣俊先找到他講與此事,要送他一筆錢財。有油水可撈何樂而不為呢?皮特很快就答應下來,按蔣俊說的扣留幾日演出戲碼;可就在這時,一個老闆模樣的人找到他,為的還是「蓴鱸書局」的事,這個人很神秘低調,他甚至沒有看清對方的長相。這個人同樣給了他一筆錢請他放行,還很奇怪的叮囑他,要他按照流程按部就班的派發,不要讓餘姚她們知道他的存在。
皮特吃了兩家飯本想見好就收,今晚在飯桌上又意外的賣了雷家公子一個人情。小小的一個「蓴鱸書局」,究竟是個什麼神奇的地方,怎會令這麼多人記掛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