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回：剪不斷，理還亂

  單餘姚坐在她兄長的房間裡等著他回來，她這一等又等到午夜，單余橋才醉醺醺晃悠悠的走進門。他躡手躡腳地摸著黑悄悄潛回房間，輕輕擰開檯燈，卻發現他妹妹像個女幽一樣坐在他的床頭。登時間把余橋嚇得半死，當下就醒過酒來。

  他耷拉著腦袋站在餘姚對面，像是知道自己免不了一頓責罵。

  她的一隻手緊抓著被褥，「日日喝酒日日酒醉，你的錢到底都用在哪裡了？」

  餘姚實在是恨鐵不成鋼，她見余橋低著頭不言語，再次質問道：「我平日給你的錢還少嗎？就算花光了再問我要，也不該擅自去我房裡偷！你之前是怎麼答應我的？」

  余橋啞口無言，他的頭顱就快要栽到地縫兒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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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餘姚已甘之若素心如止水，「我已被洋行解僱，哥哥，你的心裡要有些數，像你這樣無度揮霍，不日我們就要流落街頭。」

  余橋好像早已知道這件事情，滿不在乎道：「葉老爺不是還養著你呢？妹妹，你可不能不管我呀！」

  「單余橋，你能不能有點志氣！」她忽然發了怒，一下子跳起來抓住余橋的衣領，「我給了你那麼多錢你到底用在哪裡？你是拿去買了股票還是貼在了那個小大姐身上？你今天務必給我講明白！」

  余橋邊求饒邊用力推開她，「妹妹你放手！妹妹咱們有話好好說！」

  他見她死活不肯鬆手便使出了渾勁兒，一揚手就給餘姚摔個大趔趄，她隨即滾倒在地上，一隻手著地時沒撐住，整個手臂瞬間錯了位。她清晰的聽見自己骨骼發出的「咔嚓」聲響。

  余橋趕緊收了手，「妹妹你有沒有事？哥哥不是故意的呀！這事可不能賴我呀！」他蹲在她的身邊，滿臉表現著不知所措。

  這時已至午夜，沒有交通醫院也無法診治，餘姚只好忍了半夜的疼痛。她說不出那是什麼滋味，相比被金氏毆打暴虐還差的太遠，可是這一次向她動手的卻是她的親哥哥。次日清早，兄妹倆才跌跌撞撞的趕往醫院就診。他們已不再爭吵，余橋又隱瞞下一筆糊塗帳。餘姚已懶得再和他理論，她只是身感疲憊。

  她的手臂打起繃帶，她覺得自己像個提線木偶。她也沒有留院治療而是返回家中靜養。余橋這才老實下來，天天守在家中不再亂跑。直到那個小大姐找上門來，才維繫幾日的平靜又被打破。

  這個小大姐約摸十七八歲的年紀，她打著兩根亮黑的大辮子，丰容盛鬋體魄結實，在這個倒春寒的季節里，穿著一身短襖胯褲樸實無華。

  她怯怯的坐在客室的沙發上，在手中捧住一隻茶杯，兩隻眼睛滴溜溜的環視屋內。

  單余橋躲早已躲在房間裡不敢見她，直讓老阿媽把她攆出去。餘姚只好繃著打綁帶的手臂出來見客。她已經猜測出這小大姐為何而來。

  「姑娘，你貴姓？」

  小大姐咕噥一聲，「我姓趙，大家都叫我曉霞。」

  「你來找我家哥哥有何事？」

  「姐姐……」

  小大姐不出意外的醞釀起情緒，她「咕咚」一下直跪在餘姚面前，「姐姐，你就成全了我和橋大爺吧！我家裡已經容不下我！我實在是無家可歸！」

  餘姚用一隻手勉強地挽她起來，「不要跪，你不要跪！你且從頭細細說。」

  餘姚覺得這個場景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像當年琪紅爬上了葉裔勛的炕，像秋溶懷上了葉啟洺的孩子。為什麼歷史總是驚人相似，這一次輪到了她的兄長身上。

  「我家裡頭是死不同意我們在一起的，但是我已經和橋大爺私定了終身，我家裡頭知道了，一怒之下就把我給趕了出來。最初我在曉南閣里還有一塊棲息之地，可後來蘇老闆也把我給攆了出來。橋大爺看我留宿街頭可憐我，就在小旅館裡給我包了間房間。可是近兩天橋大爺一直沒再過去，房費已經使完，我就被那小旅館給攆了出來……」 小大姐哭的梨花帶雨。

  餘姚沒有感到震驚，這個情況比她預想的要好一些，「曉霞，你想讓單余橋怎麼辦呢？」

  「姐姐，我……橋大爺說他會娶我的！」小大姐堅信無比的說道。

  她看著小大姐可憐兮兮，「你當真願意跟單余橋生活一輩子？他是個什麼德行你應該是了解的。」

  小大姐若有所思的低下頭思忖半晌，她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我願意。」

  餘姚也沉默了一會，「曉霞，你在這坐上一會，我去把單余橋叫下來。」

  她迅速來到兄長的房間裡，只見單余橋像個鴕鳥似的亂竄，生怕被餘姚揪住痛打一頓。

  餘姚平靜地坐在他的床邊，「曉霞的話你也聽見了，人家要和你在一起成親結婚，你是怎麼想的？」

  「妹妹我……妹妹……」余橋哭笑不得，「你哥哥我是快四十歲的人，還沒嘗過女人的滋味，好不容易遇見這麼個曉霞，哥哥我是喜歡呀愛呀高興呀！」余橋紅著臉扭曲的五官裡帶著一絲羞澀。

  餘姚苦口婆心道：「你們倆既是兩情相悅，那你就別辜負人家姑娘，我看你們就成親結婚吧。」

  她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是對是錯，可是事情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她還能怎麼辦？難不成要把這個小大姐攆出去，教他們老死不相往來？何況余橋說到底是她的兄長，她沒有權力阻礙他的人生軌跡，她能做的就是儘自己的全力幫助兄長。

  余橋搓著雙手似有難言之隱，「妹妹，我也想結婚討個媳婦回來，可是……」

  餘姚明白他的顧慮，「錢的事我來為你籌備，雖然我也沒有多少錢，但總可為你們倆賃下一套住處，給你們貼補一點家當。」

  「妹妹，我們可以將就著住在這，不用再重新找地方住！」余橋得了便宜還賣乖。

  餘姚瞪住他，「閒話少敘！我先給你拿點錢，你出去把曉霞安頓好，回來我們再細細打算。」

  「啥？妹妹，你不讓曉霞住在家裡呀？這是為什麼呀？」余橋睜大了眼睛非常不悅。

  餘姚站起來，用受了傷的那隻手臂指向余橋，「單余橋，這套房子它不是我的！這是葉裔勛施捨給讓我暫住的！我住在這已經夠沒有出息的，你和曉霞再搬進來，你是想讓葉家人戳死我們單家的脊梁骨啊！」

  余橋見妹妹動真格的生了氣，「妹妹，你別生氣，我這就把她送走！我們馬上就走！」

  他打開門蹭蹭蹭的跑下去，沒過一會兒又蹭蹭蹭的跑回來。他自然的攤開手，「妹妹，你還……還沒有給我錢呢！」

  餘姚忍氣吞聲，「好！我這就去給你拿！」

  單余橋和趙曉霞濃情蜜意地走出單家，仿佛餘姚是個老巫婆，控制阻礙著他們的感情。

  餘姚自在家中待不住，她覺得壓抑，遂走出去透透氣，順路詢了詢兩旁招租的告示。她想為余橋找下一處離自己近一些的房子，這樣也方便他們互相照應。但這個地段的房租都不便宜。她雖猶猶豫豫的還是去路邊的電話亭里打了幾通電話。她約定下幾個房東，想過幾日帶著余橋去看看房子。

  她的一隻手受了傷不方便，只能用另一隻手哆哆嗦嗦的活動，手中的筆紙拿不穩掉到了地上。餘姚俯身去撿，卻被另一個人撿起來。她抬起頭，雷立的身影已映入眼帘。

  雷立不言不語地把筆紙收好，又輕輕抬起她的手臂，「這是怎麼弄的？」

  「不小心摔倒了，沒事。」她試圖把手臂收回來。

  「別動，當心疼。」他呵止她。

  「雷立，你不用再對我這樣。」

  「你誤會了，我只是幫你把屬於你的私人物品拿回來。我剛剛去你家登門，梁媽說你不在家，大約是在附近散步。」

  餘姚重重的點點頭，「雷立……雷立……」她忽然就哽咽住。

  雷立情不自禁的摟住她，「我在，我在。」他拍了拍她的背。

  「對不起，我不該再這樣，對不起……」她想掙脫開他。

  「我就是你的朋友，我們僅僅是朋友，你不要再有心理負擔。」他極力的解釋道。

  「我拿了你父母親的錢，我不能再和你接觸。如果再被人發現，我……」

  「你不要怕，你跟我走。」

  雷立帶她上了汽車，他開著車繞了一圈又一圈，最後在一棟老洋房門口停了下來。

  「這裡是哪？」她還是不大放心。

  「這是我一個朋友的住處，他這兩年不在上海，我偶爾會帶人過來幫他打掃下衛生。」

  她這才放心的跟隨他走進去，這裡只有他們兩個人。

  「你放心，這裡不會被人輕易發現的。」

  雷立把屋內的窗簾拉上又把門窗緊閉好。她倚在窗前透過窗簾向外望了望，回過頭來雷立已走到她的身後。

  「你的手臂是單余橋打的？」

  「余橋他不是故意的。」

  「你還不打算向我說實話嗎？」

  「雷立……我感覺我已經快要撐不下去了。我好想找一個世外桃源，那裡再也沒有這些紛擾。」

  她向雷立講述了她兄長的所作所為，慘笑道：「我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餘姚，你要振作起來，能拿錢解決的事情都不叫事！我接下來要和你講的才最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