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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回:曉風殘月

2024-05-11 11:01:53 作者: 斐什

  葉裔勛被釋放那天一早還是個陰天,待到過了晌午大片大片的烏雲才漸漸散去,明媚的陽光照射下來,使餘姚第一次感受到這年夏天的燥熱。她守候在監獄門口,望著裔勛、啟涏和鳳傑緩緩邁了出來。他們三人安然地立在餘姚面前,她覺得之前歷經的種種都是值得的,因為他們都還好好的活著。

  鳳傑和啟涏拜謝過餘姚後便非常識趣的走開,一個先趕回到欒府去報平安,一個先一步自行回到葉邸去。 單留下裔勛和餘姚二人,他攬著她的腰身,用手輕敲了下她的額頭,她笑盈盈地搪開他的手,很自然的挽住他的手臂,二人悠閒自在的走在奉天城的街道上。

  裔勛這段時日消瘦許多,面容也憔悴下來,加之在監獄久久見不得陽光,他整個人都顯得有些蒼白無力。好在他是頑強的葉裔勛,他不會被輕易擊垮。他握緊她的手,不知到底是該說感謝還是該說思念才好。

  餘姚像原來一樣跟他閒談起來,「你瞧今兒街上真熱鬧。」

  「是你心花怒放才會瞧哪裡都是熱鬧的。」裔勛笑道。

  「見你可出獄我自然是好高興的,但是裔勛吶,我還是想你回到葉邸有點心理準備。」

  裔勛自覺歷經此番劫難再沒有什麼事是他無法承受的,安之若素道:「怎麼?還有什麼更糟糕的事情嗎?」

  餘姚坦白道:「也不是很糟糕,只是葉邸現如今用『家徒四壁』來形容一點不也為過。」她停下腳步,道:「宋啟泠他生病數日臥床不起,我已給他請過大夫來看……你們父子之間的恩怨,還是得由你親自與他了結,心痛還得心藥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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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裔勛仍惦記宋啟泠的安危,「日本人沒再找他的麻煩?他們可這麼輕易的放過他?」

  「藤岡修早讓棠檸遞話出來,教宋啟泠啞巴吃黃蓮放棄那四十萬,又說最好教他三十六計走為上。」

  「我們葉記讓官家占去,那四十萬又讓日本人占去,我們可真是……」

  餘姚強硬的打斷他,「裔勛,捨得捨得有舍才有得,我們捨棄家產換來清白之譽就夠了,剩下那些大事留給『上面』那些人去做吧。你跟啟涏鳳傑都已平安自由,往後什麼樣子的日子還賺不回來?」

  「千金散盡還可以重來,你相信我嗎?」

  「那是自然,只要有你在,我覺得就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哦對了,咱們的小公館保住了,只是我把裡面所有傭人都給辭去,可單家老宅已被我賣掉,又把那對老夫妻接回小公館幫咱們看護;還有這一次的事情多虧黎光耀鼎力相助,當然還有我的好姊姊……」她滔滔不絕絮個沒完沒了。

  裔勛耐心的聽著她講與一切,深情道:「對不起小姚,用這種方式迫使你你成熟,若余橋回家可怎麼辦呢?」

  葉裔勛還在惦記著單余橋,他沒有忘記當年對她的承諾,「余橋要是回來,他定會想盡一切辦法找到我的!」

  不知不覺他們已走回葉邸,在葉邸門口,秦自省、沈之民、趙乾以及王博川悉數到場在此恭候。這次事發,沈之民因與藤岡修的師生關係避嫌未表態、秦自省只敢暗中相助傾囊、趙乾和王博川結伴正在北京辦事情,得知詳情趕回奉天時,葉家這邊已得解決。裔勛自知袍澤之情不易衡量,又知亂世苟活多有不易,便對他們四人態度一如既往,未有多言還待之如初。

  裔勛進到葉邸庭院中,只見小半個庭院的糧食堆成山,正廳前面金氏、啟涏、愛佳、秋溶攜經年瑋年和紅年,萬氏、花柒、施芸攜萃紋和萃綈都站在庭院之中等候他的歸來。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裔勛內心是愴然的。

  「施芸,把孩子抱來讓我瞧瞧!」他還未見過這個剛出世的外孫女。

  施芸眼淚汪汪走上前來,「爹,鳳傑他……」

  裔勛看著萃綈可愛的模樣,笑道:「他先回欒家給你公婆報個平安,稍晚些就會回來,你莫要擔心,這孩子叫什麼名字?」

  施芸放下心來,回道:「鳳傑曾說生的是女孩兒就叫『萃綈』。」

  「嗯,好名字,這孩子日後定有福氣。」

  鳳傑這時正大步跑回葉家大院,聽見施芸所言,忙道:「萃綈!快來讓爹看看你!」他從施芸手中抱起萃綈,滿臉儘是洋溢之情。

  金氏、萬氏跟著走上前來,「老爺!」二婦人又哭哭啼啼起來。

  裔勛道:「這次你們跟著受驚也著實是委屈你們了。但葉家日後定是要過起苦日子,你們二人心中要有數。若你們不願再跟著我一起生活,我葉裔勛覺不強求,但若是你們願意繼續留在葉家,那麼就要摒棄前嫌在一起好好生活。」

  金氏、萬氏哭訴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們哪裡是嫌貧愛富的人,這輩子都是你們葉家的人啊!」

  她們沒得選擇,她們只能留在葉家,雖然她們並不是真心愿意的。

  友人暫先告辭,家人也各回各房,單留餘姚守在裔勛身後。餘姚想把時間單獨留給他和宋啟泠,裔勛卻執意要她一併同去,未容她推辭已把她攜帶過來。

  宋啟泠雖沒有病入膏肓,但也已臥床數日湯藥不斷,他此次全盤皆輸可謂遭到毀滅性的打擊,更覺丟人的是他還未曾逃離葉邸卻已病倒,還是單餘姚差人來照顧他又請大夫來為他診治。

  前一日,他已經與餘姚深談一次。宋啟泠相信了她與葉裔勛之間的感情,也知道是自己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餘姚對他的確有恨,可宋啟泠已遭到懲罰,她覺已經足夠。他自知理虧,主動交代了他是怎樣挑唆餘姚同秋溶的關係,把事情原原本本告知餘姚。餘姚點頭不語,因為她早已猜到這樣的結果,她跟秋溶之間,早在出事當晚,二人已在庭院裡那默契的對望之中泯完恩仇。秋融和餘姚都沒有受到宋啟泠的蠱惑,她們心中有著自己的判斷。可宋啟泠沒有交代他與花柒的事情,不知是他有意想要保護花柒還是想要洗清自己。

  他們二人走進宋啟泠房間,他剛剛喝完湯藥還未躺下,他猜想葉裔勛是來找他秋後算帳,也不曾抬眼狠狠說道:「你放心,待我可下得了地,我立刻就走,絕不再在你們葉邸賴著不走。」

  「我的兒……」裔勛坐到了宋啟泠身旁。

  宋啟泠撇過頭去,他心底里的柔軟是承受不住葉裔勛的煽情的。

  「兒,我對你母親和你是慚愧的,你恨我報復我,我都可以理解,唯獨你不可去做漢奸賣國!」

  宋啟泠忽然猙獰起來,「你理解什麼?你知道這些年我們母子是怎麼過來的嗎?你知道她為何那麼早就死去?她含辛茹苦一輩子,臨終前還是念著你,她這一生都給了你,你卻毀了她一輩子!而你,你看看你自己,娶了一個又一個!我來到你們葉家,每次看到你對單餘姚寵溺愛護,我就怨恨,我替我娘感到不值得。你現在跟我講起國家大義,你不覺得羞恥嗎?這些難道不應該是在我小時候你教我的嗎?你身為父親你為我做過什麼?如果不是我找上門來,你都不知道有我這麼一個兒子存在!」

  裔勛默默點著頭,聽著宋啟泠啼血般的吶喊。他不反駁解釋,他認下一切罪過。

  「啟泠,你怎麼怨我恨我都可,只是別附帶上餘姚,她是無辜的。」

  「別叫我啟泠,我根本不叫啟泠,我叫宋思裔!」

  裔勛怔住,宋茹竟然給他們的兒子取名為「思裔」,他更加無顏以對。

  「你知道我娘有多愛你了吧?我都是你的附屬品和影子!我娘愛你,單餘姚也愛你!為什麼所有女子都愛你!」宋思裔繼而戲謔道:「你知道嗎?我背著你勾引單餘姚好多次……我還吻……」

  餘姚漲紅了臉,立刻阻攔道:「宋啟泠……宋思裔你閉嘴!你不要亂說!」

  「你怕什麼?我又沒有要污衊你,你對葉裔勛一直很忠誠,我只是想對他說,他配不上你!他不該占有你,他應該放了你才對!」

  「你……你們……」餘姚聽不下去窘著跑出房門。

  裔勛本意是想告訴餘姚,他對她再無什麼隱瞞,他想當著她的面解開這段孽債,以換來他們今後的和諧與信任。可宋思裔的話到底刺痛了他,他很早便想過這個問題。他們的年齡差是不可迴避的事實。想來餘姚與他已並肩十載,遙想最初仿佛還在昨天。他曾經愛過宋茹卻沒能堅持到最後,在遇見餘姚的時候,他便暗下起決心,他一定會周全她的一生。若葉家不遭此一劫,他還有能力為餘姚謀劃餘生,可如今他已一無所謂,宋思裔說的不無道理。

  「四十萬是還不了你了,葉記也給你折騰光了,就當是你欠我的還了。」

  「錢財我不在乎,我也不是要攆你走,而是你必須離開奉天城才可安全。」

  「不容你費心,我會走的。」

  「不要留在東北,東北到處都是日本人。你要往南走,那邊都在鬧革命,你去那邊可走正途也可抵了你的罪過。」

  宋思裔絕望的看著他,「我還可以做回好人嗎?」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要你肯覺悟到任何時候都算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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