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回：花自飄零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但在國之大義面前，萬萬不容邁錯步伐，宋思裔也算是被逼迫的懸崖勒馬。葉裔勛作為他的父親——雖然宋思裔終究不肯叫他一聲父親，他用了近乎最慘烈的方式，身體力行的為宋思裔上了深刻的一課。父慈子孝焉是福澤，然命運的捉弄往往事與願違，誰人都願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然窮其一生，人們往往都不會只愛過一人。

  宋思裔到底是葉裔勛的兒子，他的骨子裡流淌著同他父親一樣的血液。他沒能鐵石心腸兇殘到底，在整件事情當中也沒有真的要把葉裔勛弄死，那晚在車裡也沒有真的要把餘姚掐死。他無數次想摧毀餘姚，卻在一次次與餘姚的較量中被她折服。他甚至連萬氏也沒有報復成功，他只是奪走了花柒的心。他是個失敗的復仇者，他自以步步為營忍辱負重，都在最後淪為一場沒有結果的結局。

  相信宋茹的在天之靈也不願看見宋思裔與葉裔勛反目成仇，她自始至終僅僅是希望宋思裔可認祖歸宗。宋思裔輸的太徹底，也幸好如此才避免誤入歧途走上魔道。他原本可憐可嘆，卻沉溺於仇恨迷失掉身為國人的忠義之心，好在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他的漫漫人生路才走了一截子，後面還有那麼長遠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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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思裔離開奉天城勢在必行，葉裔勛再無錢財可以贈予給他，只是在與他商議之後，再次託付了遠在營口的卡爾，為宋思裔也淘來一張去往天津的船票。若宋思裔可安全抵達天津，在那裡輾轉南下還是北上便是他自己抉擇的事情，往後餘生他唯有靠他自己。

  奉天城歷經一二載，宋思裔已嘗遍人生五味。他離開葉邸那日，花柒在房中哭了很久很久。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到頭來又換回獨守空房的落寞。她不知道宋思裔到底有沒有愛過自己，她只知道宋思裔跟葉啟澄一樣最後都離她而去，她仍然被困在這深宅里不見天日。他沒有跟她道別，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沒有施捨給她，宋思裔就那樣決絕離開。他不是杜仁平，她也不是左卿卿，他們也複製不了別人的命運軌跡。宋思裔「赤條條來去無牽掛。」轟轟烈烈的來靜悄悄的走，他到底屬於哪裡？他到底會有什麼樣的歸宿？

  葉裔勛沒有去送別他，而是意味深長的讓葉啟涏代送。葉啟涏把宋思裔送到奉天驛，啟涏起初不識父親用意，一路上都帶著滿腹牢騷與怨恨，同在車上的這個人毀了他們葉家根基、害得他們坐牢，現如今父親又安排他離開奉天，他本是個惡人，為何沒有得到應有的懲罰？直到看著宋思裔遠去的背影，他才恍然頓悟，這個人同啟洺啟澄一樣是他的兄弟，他也跟他們一樣離自己遠去，這一走或許就是永別，一個轉身就成為了永恆。留在父親身邊的只剩下他一個兒子，啟涏不知該喜還是該憂。

  葉裔勛把葉記商行所有的後續事宜辦理妥當，兩袖清風的回到葉邸。整個夏季里，葉邸都蕭條如秋日，偌大的庭院似乎在哪個角落都可聽到迴蕩之聲。

  餘姚范大志和趙白三人在帳房裡捋著內帳，都知雖未捉襟見肘，但已然無力承擔院裡這麼多傭人的開銷。

  「葉家最危難之際家裡所有人與我同在，如今葉家已平安渡過難關，在這個時候辭去他們，我實在是於心不忍。」餘姚犯了愁，頭也跟著疼起來。

  范大志盤算著，道：「小姨奶奶，咱們投在外面剩下的那幾隻股要等待年底才可回利，老家那邊的地租最快也要下一季才可進帳，咱家現在實在是沒有錢周轉了，大人們可以節儉度日，但少姨奶身邊的三個孫少爺和大小姐那邊的兩個孫小姐是萬萬不可虧待的呀。」

  「小姨奶奶，大志說的有道理，我們沒別的路可選了。」趙白勸道。

  餘姚仍在猶豫，裔勛忽然走了進來。餘姚匆忙合上帳本，迎上前去，「裔勛，你怎麼沒待在書房裡，跑帳房裡來幹啥？」

  裔勛自找了椅子坐下，對三人笑道：「你們把府中內帳報給我聽聽？」

  趙白范大志不敢言語，二人立側低著頭直用眼睛瞟著餘姚。

  「有啥可聽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餘姚不想在這個時候跟他講實話。

  「來，你們三人都坐下，我有話對你們說。」裔勛嚴肅道。

  餘姚疑惑的坐了下來，趙白范大志雖也跟著坐下來，但都是搭著椅子邊上未敢坐實。

  裔勛自顧端起杯子喝口茶水，道：「你們用不著瞞我，葉家現如今是何狀況我怎會不知道？」

  三人皆不語，都默默的低下頭。

  「咱們家現在最值錢的便是這座老宅子，我想過了找個買主把它賣了吧。得來錢財即可遣散大傢伙兒也可留些盈餘，我們總得過活下去對不對？」

  范大志又哭賴起來，「爹，爹，咱們家怎麼就落到這個下場……」

  「大志，你給我憋回去，都多大人了怎麼還跟孩子似的哭哭啼啼！」餘姚訓斥道。

  趙白憂慮道：「老爺，賣掉老宅確實可以渡過眼前的難關，但是我們再去哪尋得合適的宅院居住呢？家裡的人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呢？」

  餘姚想了想，提議道：「我們回小公館去住，只要他們肯願意。」

  「不成！絕對不成！」裔勛整個人幾乎要跳了起來。他深知，小公館是他們二人的私人淨土，怎可容他人隨意進出？

  范大志忍著哭啼道：「小公館才多大點地方呀，這麼多人住進去還不得鬧得人仰馬翻？」

  餘姚堅持道：「都什麼時候了還要講究這些？我說這麼辦就這麼辦！金夫人和秋溶一間房、經年三兄弟一間房、啟涏和愛佳一間房、二姐姐跟花柒一間房，施芸跟鳳傑要委屈點，帶著萃紋萃綈一間房、我和裔勛一間房，正好上下兩層六間房全都住滿了！一樓廂房那邊大志趙白還有環櫻他們也可居住！」

  裔勛不肯同意，大聲道：「你簡直是胡鬧！那麼擁擠成什麼樣子？」

  趙白思慮一會兒，試著調解道：「老爺，小姨奶奶這個法子不是不行，可否請三少奶奶帶著三爺先回到娘家住段時間，讓姑爺帶著大小姐也回婆家住段時間？」

  裔勛未答覆若有所思起來。餘姚卻立刻反駁道：「那樣不可！葉家就剩啟涏這麼一個兒子在裔勛身邊，怎好讓他去秦家做上門女婿？他又不是那圓滑老道的主兒，去了秦家還不得憋屈死？再則二姐姐身邊本就失去啟澄孤苦伶仃的，身邊再無施芸陪伴怕再鬧出病來！」

  范大志替餘姚不值，「小姨奶奶，你是忘了那些人咋作踐你的啦？我真是要被你氣死了！」

  餘姚道笑道：「怕什麼？你覺得我會在同一個地方摔倒兩次？我是為了裔勛著想，只有這樣做才可給他營造出有利空間，他才可有更多的精力東山再起！他們也只是暫住在小公館，我相信用不了多久我們照樣可以搬進新宅院！」她望著裔勛眼神異常堅定。

  裔勛激動道：「你如此信任我？」

  「葉老爺，你可是葉記商行的當家掌柜的！我不信你我信誰？明年開春兒我要泰和順綢緞莊裡最新最貴的旗袍，成不成？」她揚揚眉毛笑的爛漫無比。

  裔勛被餘姚感動，她的行徑使他點起新的鬥志！

  當晚，裔勛便召集家中各人宣布賣掉老宅之舉。鳳傑意料之中的提出要帶著施芸和女兒們回到欒家居住，萬氏自知家中境況，不敢言語只是默默掉淚。愛佳也提出來要帶著啟涏回到秦家暫住段時間。

  餘姚立即開了口，把與裔勛商議的住房安排講與眾人聽。

  啟涏自知母親不敢言語，但內心定是不願意讓他去往秦宅的。他自己也斷不願去做上門女婿，說到底他也做了這麼多年二世祖，若要他低下頭笑臉迎人實在是難為他。故率先表態，道：「我同意小姨娘做法！我覺得去小公館很好！」

  愛佳明白啟涏顧慮，也知他是個什麼性子的人，只是愛佳也嬌生慣養慣了，金氏出事時她可與啟涏共渡難關，因那時候他們二人沒有錢財上的困擾，可現在卻不同，葉家已困苦到這個份上，她實在不願意再跟著蝸居到小公館那邊去。

  施芸一貫的老好人做派，既不想離開母親又不想違背了鳳傑的意願，抱著萃綈哀怨躊躇不決。鳳傑本是為了葉家財產而來，可如今黃粱一夢，他也不願再留在葉家。但他還是有點放心不下餘姚，畢竟與她共「住」在一起多年，他到底有點捨不得……是留下還是回去，他也在猶豫之中。

  正廳內死氣沉沉，大家正執拗僵持著，趙白卻忽然前來回稟，說門外有人聞訊葉邸要買宅院，問可否明日來看房？

  裔勛半晌沒有開口，餘姚搶先回復趙白，「你去回那人說明兒可以來的。」

  趙白看著老爺，裔勛若不點頭同意，他也不敢擅自聽從餘姚的。

  裔勛的內心裡在下著最後的決定，他知道這決定一旦下了，便意味著他將失去葉邸這座祖輩留給他的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