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繼續化療
2025-03-31 23:44:39
作者: 莫上高樓
我始終不能放心,最後還是讓弟弟留下來陪媽媽和孩子們。我說:「家裡留個男人,姐夫和我們去醫院。」就這樣,深夜裡,我們帶著半昏迷狀態的爸爸,開著外地牌照的車一路經過建國門內大街,闖進東二環,開到煤渣胡同的急診大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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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先給爸爸吸氧,再幫他抽血化驗。有了醫院裡濃度較高的氧氣,爸爸的精神好了一些,在等待化驗結果的時間裡,我去走廊里找衛生間,這才發現,這裡根本沒有下腳的地方——有好多病人,他們掛著點滴,走廊里是他們直接鋪到地面上的被褥,還有需要更換的衣服,被褥邊上是他們的一些食物:牛奶、點心、盒飯、方便麵······也許是晚上的緣故,氣味特別不好,我小心的經過他們,找到了走廊邊上的衛生間。之後我看到走廊盡頭的門,門外隔著一條小路就是另一個大廳,我好奇的走進去,發現裡面如火車站候車廳一般,設置了一排排的座椅,座椅上橫七豎八的躺滿了人,一看便知,這些人是病人家屬,他們晚上陪床沒地方睡覺,都擠到這裡休息。冷氣十足的大廳邊緣有買賣和租賃住院用品的超市,我打了幾個冷顫,離開了。
回到急診樓,我和大姐去找醫生,詢問能不能先讓爸爸住院,再進行接下來的治療。醫生遺憾的搖搖頭說:「你看外面的走廊里,最邊上那個病人肝癌晚期,離他最近的那個是胃癌晚期,這些人有的都已經在走廊里住了半個月,還都沒有等到床位,大家都是一邊治療一邊住在急診大廳,我們作為醫生也很無奈,希望你們病人家屬多多理解。」
大姐看住院沒有希望,只好先等著化驗結果。她和二姐看我已累到睜不開眼睛,就叫我回家等消息,二姐說:「你叫個車先回家睡會,醫院有我們就夠了,這段時間你一個盯著也太辛苦了,你看黑眼圈多重,回去好好睡一覺,萬一明天還有更需要人的地方,你也能搭把手。」
二姐說的沒錯,我回家只睡了四個小時後,就被微信聲吵醒。大姐在群里說:「醫生說咱爸沒有兩天了,請務必不要聲張,並委婉告訴咱媽,我現在叫救護車速速回內蒙。」
不等我反應,她一條又一條的發來信息說:「救護車馬上會到醫院,你姐夫開車回去接你們,你們現在就收拾爸爸的東西,車子大概半個小時後到,不要耽誤時間。」
「你姐夫接到你們後,會回到醫院,讓咱媽和奎子上救護車陪著咱爸,如果人路上不行了至少能見到媽媽,你和你姐夫開咱爸的車,帶著兩個孩子跟在我們後面,隨時聽我消息。」
「務必把爸爸的所有物品帶齊,尤其是止疼藥,一會讓奎子一起帶到救護車上來。」
「老家的姑姑和深圳的叔叔我已通知,他們都買好機票,會在今晚到內蒙,四叔那邊我也打過招呼,他已到中心醫院定單間病房。」
······
媽媽早已聽到我微信不停接收信息的聲音,她問:「是不是醫院有什麼消息了?」
我怕她害怕,對她說:「我爸的PD-1結果不是陰性嘛,這樣的話也沒有必要繼續等了,大姐二姐商量說,還是回內蒙古繼續做化療吧,這樣照顧起來也方便一些,大姐說今天就回去,讓咱倆收拾東西呢。」
聰明的媽媽聽我這麼一說,馬上猜到了,她二話不說的開始收拾東西,把辰辰和我的大外甥喊起床,快速的幫他們穿衣服。剛收拾好,姐夫已經到樓下了。
我和姐夫開車到底跟不上救護車的速度,還沒出北京,我們就跟丟了,二姐不放心我倆,不停的在微信里問現在是誰在開車,一定要注意安全,看好孩子。她時時通報著爸爸的狀態:他吸著氧,不怎麼咳嗽了,但是無法平躺,只要躺下就呼吸困難,只能坐在車裡,就這樣坐了六個小時,奔馳的救護車已把他帶到內蒙古中心醫院。我和姐夫先順路把兩個孩子送到他們各自的奶奶家裡,快馬加鞭後,看到了醫院急診室里的爸爸。
爸爸坐在輪椅上,因為要被推著做一些檢查,他的氧氣換成了氧氣枕,大姐幫他把氧氣罩扶到嘴上,弟弟推著輪椅,爸爸面色鐵青,驚恐的睜著眼睛,張著嘴大口吸氣。我害怕的發抖,爸爸的樣子,像是看到了死亡的來臨,仿佛下一秒,他就會離開。他驚懼的表情似乎在說:死亡,你給老子滾開、快滾!我全身顫抖著跟在輪椅後面,懵的不知要去哪裡,要做什麼。
幸好,爸爸剛才的反應是因為勞累過度,緩了一會兒之後,他竟然好些了,又能說話了。
畢竟是家鄉的醫院,病患不多床位也足夠,爸爸還沒有辦理任何手續就先住到了住院部14樓。第二天一早,醫生開始查房,專家身後跟了兩三個醫生,還有兩個實習醫生。專家看了看爸爸,詢問了幾個問題讓他自己回答一下,然後把我們叫到門外說:「目前你們有兩個方案,第一是保守治療,也就是不要再繼續用藥了,我們每天都會開一些營養類液體,儘量維持他的生命;第二是繼續化療,之前我們不是做過兩期嗎,現在我們繼續就好了。但是看病人現在的樣子,他的生命已經不多了,化療的話也許會讓他更疼,但我們也會儘量控制病情。到底還要不要繼續化療,需要你們家屬拿主意,你們先商量一下,儘快告訴我。」
專家帶著幾個醫生離開後,病房裡留下了一個實習醫生,她盯著爸爸看了一會,又問了守在旁邊的弟弟幾個問題,然後,她輕輕走到床前,彎下腰,對爸爸說:「叔叔,你不能躺下,這麼坐著行嗎?需不需要找個靠墊給你?」
爸爸睜眼看了看她,搖搖頭說:「不用,我只能朝前趴著,要不就喘不上氣兒,這麼著就行。」當時的爸爸,坐在床上,床上放了一把椅子,爸爸把頭趴在椅子上,全天如此。
實習醫生說:「叔叔,你這麼趴著額頭會腫的,我叫護士來給你額上貼一層保護吧。」說著,她又囑咐弟弟幾句,悄悄退出房間。我在門口覺得這個醫生熟悉,又想不起來在哪見過她,其他醫生來看病人,只會叫病人名字或以床號來招呼,只有她會叫「叔叔」。這時,她低著頭走出來,經過我時,我看到她的胸牌上寫著:「實習醫生:劉鹿鹿」。
是的,和弟弟分手多年的初戀劉鹿鹿,果然讀完了醫科大學的碩士,來到這裡實習了,她還認識我們所有人,卻被爸爸忘記了,剩下的那幾天裡,她經常忙裡偷閒過來看一眼,囑咐我們怎樣幫爸爸緩解疼痛,除了這些,我們沒有任何其他交談,弟弟與她保持著距離,又總在無意中用眼神追隨她。
鹿鹿離開病房,大姐還沒等我們說話,就先開口:「我堅持讓爸爸繼續化療,我們不能放棄他。」
媽媽早已亂了陣腳,她沒有想法也不反對,默默的接受大姐的建議。二姐和弟弟不說話。我說:「都已經這樣了,化療會讓他更疼的。」
「但是不化療他就沒有其他路了,我堅持化療。」大姐拿出一個老大的威嚴,她轉身走進病房,拿起一把扇子,一邊給爸爸扇風,一邊輕輕說:「爸,醫生說你的病現在還可以化療,我想讓你繼續,你覺得呢?」爸爸抬起頭看看她,含糊不清的說:「嗯,都可以,只要你們今後不後悔就行了。」大姐聽完,手裡的扇子不再扇風,而是遮住了自己的臉,我知道她躲在扇子後面哭了:爸爸一輩子為了我們著想,就連生命的最後關頭,他不放棄,只是希望我們回憶起來,是「盡過最大努力的」、不後悔的。
大姐去找醫生商量用藥,爸爸看病房裡沒有別人,抬頭對我擠出一個憨笑,說:「緞子,去,給我買根冰棍,我熱。」
我知道爸爸從來不吃零食,冰棍更是不沾的,他在此時要求,一定是身體裡不舒服才想用冰棍來鎮痛,只和我說,是因為他知道我能理解。我對爸爸笑笑說:「沒問題,你等一會兒,我馬上回來。」
說完,我轉身向外跑去,還沒跑到電梯間,就被大姐二姐喊停了,她們問:「你去哪?」
我說:「去樓下的超市,給爸爸買冰棍。」
大姐說:「病人怎麼能吃冰棍?你等會兒,我先去問問醫生能不能吃。」
我急了:「只是想吃個冰棍而已,這麼點心愿都不能滿足嗎,這都什麼時候了······」說到這,我意識到自己說錯了,我難過,又替爸爸委屈,我站在那裡哭起來。姐姐們不再說話,我轉頭跑向了電梯。
是的,我不是最遵守規則的那個人,也不想再去問醫生,我只想完成爸爸的一個心愿,哪怕只是一根冰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