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病房點滴
2025-03-31 23:44:41
作者: 莫上高樓
從超市回病房的電梯上,擠上來好多人,醫院住院部就是這樣,永遠都是人滿為患的場所。電梯上本就人多,奈何每一層都要停一下,停停走走,悶熱的電梯晃的人頭昏。到二樓有人下電梯時,聽到人群里有個人不滿的說:「有病哇,上個二樓也坐電梯?」三樓時又有人出去,那人又說:「不長腿的?不會上樓梯?」電梯裡沒別人和他搭腔,只幾十秒的時間,大家都不願在狹小的空間裡產生不快。這時電梯到了四樓又有人出去時,那人飆起了髒話:「賤個泡(方言),都不長腿?這麼高的樓,一層一層到甚時候能上個?!」
我的情緒還停留在與兩個姐姐爭論是否可以讓爸爸吃冰棍當中,連續三次聽到這個討厭的聲音,終於忍不住了。我在人群里看看站在我對角飆髒話的男人,他手裡提著一個果籃,明顯是來探病的,難怪他對醫院的電梯這樣沒好感。我慢悠悠的說:「要是大家都像你一樣是來探病的,估計就走樓梯了,病人家屬一天要樓上樓下跑多少趟估計你也不知道,要是都像你說的,都去跑樓梯,再累壞了家屬,誰照顧病人?不理解別人就不要亂說話,大熱天的誰都嫌擠,我看你倒是不常來醫院,可以去樓梯間多走走,那邊涼快!」
那個男人終於閉嘴了,電梯裡一片死寂。5樓、6樓、7樓······每一層都停,大家默默的下去,到13樓時,他也終於下去了,負責電梯管理的阿姨這才對我說:「姑娘啊,你惹這種人幹嘛。」我說:「沒事,我也是體諒病人家屬而已。」說著,14樓就到了。我拎著冰棍走向病房,姐姐們果然去諮詢了醫生,二姐悄悄對我說:「醫生說了,只要病人吃了不難受就可以吃,你看著點,別讓咱爸吃多了。」
我點點頭,微笑著走進病房,對爸爸說:「爸,你要的冰棍,我買了好多,你看。」說著,我拆開一個放到水杯里,爸爸伸手拿過去,吃了幾口,滿足的點點頭說:「先放一放,等會再吃。」我繪聲繪色的給爸爸講剛才電梯上的人,還講了我如何對付他的,想分散下他的注意力,爸爸聽完嘿嘿笑著說:「哼,大神經病遇到小神經病!」
這時,我聽到外面走廊里有些喧鬧,媽媽、姑姑和叔叔們不知道都提高嗓門說什麼,我跑出去看,才知道姑奶奶來了——姑奶奶是爸爸的親姑姑,爸爸年少喪母,當時的生活全憑老奶奶和姑奶奶多多照顧,在爸爸心裡,他的姑姑是如媽媽般一樣的親人,這次生病,我們瞞著已經七十多歲的姑奶奶,直到她的幾個女兒我的姑姑們從各地趕來看望爸爸,她才感知到可能家裡人有事瞞著她。雖然她年紀大了,但沒有糊塗,在她的追問下,姑姑們終於告訴她實情——走廊里,媽媽和叔叔們見到姑奶奶,都在驚呼:「你怎麼來啦?大熱天出門幹什麼?」姑奶奶一左一右被兩個姑姑攙扶著,顫顫巍巍的向前走,邊走邊用發抖的聲音說:「我不問,你們都不告訴我是不是?我家占才呢?我家占才呢?」
我趕緊上前去攙扶姑奶奶,把她扶進病房,坐到病床前的椅子上,剛才還微笑著吃冰棍的爸爸,見到姑奶奶,激動的哭出聲來,他說:「姑啊,你怎麼也來了······」姑奶奶也痛哭流涕的說:「我來看你啊,我的才兒啊······你怎麼就不早說啊······」母子一般的感情,這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場景,看哭了我們所有人,還是兩個姑姑先說:「別哭了,當著大哥的面哭不好,都別這樣了啊。」姑奶奶當即發話,讓兩個女兒和女婿晝夜守在醫院,不用回家裡照顧她,有什麼事必須隨時通知她。那天以後,醫院裡的親人越來越多,大家都知道爸爸時日不多,都願意守在這裡,陪他走完最後一程。
7月5號早晨,爸爸的痰再次加重,他每呼吸一次,喉嚨就發出「呼嚕嚕」的聲音,全天24小時吸氧才能使他好受些。然而本來開始時還使用較低的氧氣流量,也被漸漸的調高了,這一天,爸爸不斷要求繼續調高氧氣流量,我們把床頭的控制器擰到最高,鹿鹿進來看時,悄悄對我們說:「叔叔的氧氣不能這樣用,流量越大,氣體越干,他的鼻孔會幹燥的受不了的。不然這樣,你們去向護士要一些棉簽,每隔一刻鐘,就用棉簽沾上水,塗在叔叔的鼻孔里。」
這天的爸爸已經不再要求吃冰棍了,就算盡了全力,他也再擠不出笑容。早上時候,他叫媽媽靠近他,慢慢的說起了自己的財產,那個銀行的密碼是多少,裡面大概還有多少錢,我看媽媽的情緒很激動,根本聽不進去的樣子,趕緊拿出手機,爸爸每說一個銀行,我就悄悄的在記事本上記錄下來。果然,爸爸說完後媽媽就說:「誰讓你交代這些?這麼多年都是你掙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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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急得說:「你看看你們,一點都不讓人省心,這我要是死了······」
「呸呸呸,瞎說個什麼玩意兒,我還等著你好了呢!」媽媽拒絕爸爸說喪氣話,自己卻哭了。爸爸不再說了,他顯得很疲憊,不說也不聽,坐在那裡,把頭埋進胸前的椅子裡。我們幫他在椅子上放了枕頭和棉墊,這些天,他全憑著這樣休息一會。
這時,我家公寓樓下的鄰居打來電話,問我到底什麼時候能修好漏水的水管。公寓是我和小楓剛買不久的小面積房間,當時裝修我們找了很靠譜的公司,做防水時也做過48小時閉水試驗,都是沒問題的,誰知好景不長,就給樓下漏了水,天花板上的一大片水漬說明了一切。我對樓下鄰居說:「阿姨,您上次說漏水的時候我們已經讓物業關閉了上水閥門,況且那裡面沒人住,並沒有下水,這麼看來,一定不是我家的問題啊。」
鄰居並不相讓:「你今天過來看一下不就知道了,我家現在天花板還在滴水呢。」
「我沒辦法過去,我人在醫院,家裡人已經病危了。」我說。
「那是你家的事,我不管,我家現在在漏水,你必須過來給我解決了。」鄰居說。
「但是我家水管里既沒有上水也沒有下水,你怎麼認為是我家的問題呢,要是主管道的問題呢,你應該去找找物業讓他們幫忙看看,而不是來找我,我沒有必要配合你吧?」我說。
「你這個小姑娘怎麼這麼說話,我家裡漏水,你是樓上鄰居,是不是你家的問題,你也要過來一起看看吧,我是要和你解決問題,不想和你吵架啊。誰樓頂漏水不鬧心啊。」鄰居說。
「你家樓頂漏水你鬧心,我爸爸在醫院病危了我鬧心不鬧心?我之前已經和你說過了,我走不開,家人也沒空,要處理你就找物業,不處理拉到,敢情家裡人要去世的不是你······」我越說越歇斯底里,然後開始痛哭,對方可能覺得這樣吵下去並不能解決問題,沒等我吼完,她就掛了電話。
我打電話給小楓,問他出差到底什麼時候結束。小楓說:「今天工作就結束了,我直接買從這裡飛回去的機票,明天一早到,你先別上火,等我回去處理。」
我坐在樓梯上,發泄完情緒,走回病房時,看見爸爸依然把頭趴在椅子上。他向媽媽交代財產之後,好像沒了牽掛,不再用操心的眼神看我們,也不再說我是個小神經病。我坐在他床前,就像每一次回家看望他時,吃完飯,和他坐在餐桌前聊天那樣,我好想再和他聊聊天,問問他還有什麼心愿,還想吃些什麼,還想見到誰。我想和他嘮嘮家常,問問他我公寓樓下的屋頂漏水了,到底是不是我家的問題。以前爸爸最喜歡回答我建築方面的問題,只要我肯問,他一定非常認真的幫我分析,如今,他再也沒有興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