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泡麵
2025-03-22 05:58:40
作者: 莫上高樓
在爸爸的咳嗽聲中,東單站終於到了。只短短的20分鐘,我卻揪心的難受,眼看著自己的親人因為咳喘臉紅到脖子,我想要幫他拍拍背順順氣,他卻連連擺手,我知道他是身上疼才不讓我們碰,我只能站在他身邊,為他擋住地鐵里別人的目光。那天我對自己說,無論如何以後都不能再讓爸爸坐地鐵了,身體裡的病魔已經讓他痛不欲生,我不想再讓某些人的目光刺痛他的內心。
走出地鐵站時,一股熱浪迎面撲來,太陽把一切都照的明晃晃的,炫目斑駁。爸爸說:「這天氣,比內蒙可熱多了。」媽媽說:「咱們以前在河北更熱,這麼多年在內蒙呆著,還真有點不適應這種溫度了。」
我們慢慢走著,形形色色的人從我們身邊快速經過,他們大多身體健康,步伐矯健,炎熱並沒有讓他們慢下來。過馬路時我才發現,原來我一直站在爸爸右邊,就是馬路的外側,而讓爸爸走到更靠近汽車的馬路內側。突然覺得,雖然我長大了,但有些習慣早已注入身體,當這種理所應當的被保護感變成潛意識裡的行為,它就成了心中永遠不能改變的依賴。而我的爸爸,他是個病人,他還能被我依賴嗎?我想起了二姐的叮囑,她說:「見到專家後,一定要記得問問,咱爸這種情況還能維持多久,我們都要做個心理準備。」大熱天的,我忽然打了個冷顫。
到醫院報到後,我拿到了排號單,上午18號,此時叫號屏幕上已顯示,我們預約的專家門診已排到第5號病患了,按照昨天另外一家醫院每5分鐘過一個號的速度,我預計再等一個小時左右就輪到爸爸了。爸爸的精神一下子好了很多,他知道今天來的目的是要進實驗組,只要進組,穩定病情就有希望了。
這位專家的診室在一個拐角,拐角裡面沒有空調,特別悶熱。而醫院的座椅有限,我在拐角外有空調的地方找了一圈沒看到一個空位子,爸爸說,我就在裡面等吧,反正一會就輪到我們了。我故意讓媽媽陪著,自己則站在診室門口,門神似的杵在那裡,盯著叫號屏幕上的數字變動情況。隔著五、六排座椅,我能看到爸爸靠在椅子上,媽媽側著臉,一直在說什麼,爸爸時而點點頭,時而閉目養神。我知道,應該給他們留出說話的時間,假如他們有什麼不想被兒女聽到的「私房話」,在這裡也能說說。
專家診室的進度非常慢,1個小時後,僅僅過掉4個號碼,我悄悄推開一條門縫,看到裡面有一個年紀稍大的女醫生,應該就是專家了,辦公桌旁站了兩個年輕女醫生,一個正幫著病人家屬尋找專家要看的那張片子,一個在病案中翻看之前的檢查結果,專家正在認真的詢問情況,看到這一幕,我安心了很多,與昨天的醫生相比,這位女醫生更能讓人信賴,醫者仁心,這四個字真的沒有那麼簡單。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我看著人們陸續離開,幾個小時前還是人滿為患的小拐角,現在空出好多座椅來。再看看表,已經中午12點了,專家診室里的16號病患還未出來。這時,裡面的一個年輕醫生走出來,對著為數不多的人說:「大家不要著急,我們會把所有病人看完才下班,請大家再等一會。」
這時媽媽說:「我出去買點午飯吧,等了這麼久了,你爸爸肯定餓了。」
我說:「不然我去買,你在這裡等著?」
媽媽說:「還是你等著吧,萬一我還沒回來就輪到你爸爸了,你也能聽清楚醫生怎麼說。」
不到十分鐘,媽媽就回來了,她一隻手裡端著一盒已經打好熱水的方便麵,另一隻手提了一個塑膠袋,裡面有一個麵包,兩個香腸。
我說:「怎麼能吃方便麵?我還是去外面給你們買飯吧。」
媽媽說:「沒事,你爸爸除了麵條也不愛吃別的,剛才出門,發現外面像鍋爐房一樣熱,我就在最近的那家小賣部買了這些,你把這個麵包吃了吧,我和你爸爸吃麵。」我不敢多說什麼,我知道,他們太害怕給我添麻煩了,他們努力表現的不成為我的負擔,這讓我即難過又自責。爸爸站起身來說:「方便麵的味太大了,咱倆去樓道里吃,緞子你就在這吃口麵包繼續等著吧。」
我哪裡還吃的下麵包!我看著他們走到樓道,坐在只有三個位置的長椅上,中間位置放了方便麵,兩個人弓著腰,你一口,我一口的吃著面,他們一定很餓,吃起來比平時快多了。樓道里偶爾會有兩個走樓梯的人經過爸媽,他倆也並不難為情,自顧自的把盒子裡的面都吃完,媽媽還舉起盒子,喝了兩口麵湯。不遠處的我,眼裡噙著淚,大口吃掉了麵包,好像那個麵包是敵人、是惡魔,我只要大口吃,使勁嚼,就能打敗這令人傷心的一切。
這麼多年來,爸爸在我心中的樣子是高大且威嚴的,雖說他吃飯並不挑剔,但他每到吃飯時,總是很有儀式感。從我們懂事後,爸爸就給家裡立了規矩——吃飯時必須等所有人都坐下來,才能開始動筷子;家中有長輩時,不能吃完就走,要在旁邊坐陪直到吃飯結束;客人沒有停止吃飯前,我們不能放下手裡的筷子,就算不吃也要拿著,這樣客人不會尷尬;至於那些只吃眼前的飯菜什麼的,更是不用贅述了。總之我家因為爸爸的管束,我們每天吃飯都好像一個儀式,每次大家擺放好碗筷,都站在桌邊等爸爸,爸爸停下手中的工作,從自己房間裡走出來,坐到他的位置上,我們才會坐好一起吃飯。這樣的用餐習慣讓我們從小就學會了細嚼慢咽,但也更占用時間。如今,我看著頭髮花白的爸爸根本不計較他吃的是什麼,也不管這是在醫院裡,好像忘記了他曾經的威嚴,這使我非常難過。這種難過不僅是因為看到這一幕,也因為,我仍然無法接受這樣殘酷的現實——當年那個風度翩翩、意氣風發的爸爸哪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