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故人故地

  命運的輪迴有的時候就是那麼無助，時光交迭，隔空相連。

  万俟邶走後，輕城並沒有離開楚府，反而看似漫無目的地在院子裡走走停停。花園裡的花開得依舊嬌艷，小池中的水澄澈如故，只看這前前後後的景致，哪裡會想得到物是人非四個字呢。

  不知不覺，她穿過小徑走到了庭院最深處。獨立成院，四周以石欄相圍，高高的拱門，裝飾的花藤只剩下枯枯的一根，半耷拉下來。這原本是府里最乾淨整潔的地方，現在卻是雜草叢生，想來是甚少有人踏足了。

  

  輕城將花藤拽了下來，拔掉了門口的雜草，可是不小心劃傷了手。看著手上的幾道血痕，她無奈地自嘲著：「哎，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了。」

  「是誰？」有人發現了她。

  輕城沒料到會有人出現，想躲卻還是來不及了。

  「我……」一個人在這麼孤僻的地方，她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來人走近她，看清了她的樣子，即使她女扮男裝，也還是認出了她：「是姑娘你啊。」

  輕城有些納悶：「你認得我？」

  來人道：「認得，那天晚上，是你奮不顧身地救了幫主，好多人都看到了。」

  輕城仔細地瞧著他，隱約覺得從哪裡見過。星辰殿上上下下人手眾多，她確實不敢肯定每一個人都認得。

  來人見她一直端著手，又看到地上的枯枝雜草，明白了她的意圖：「這種粗活該讓下人們來做的，姑娘要是為這個傷了手，只怕幫主回來看到會心疼的。」一邊說著，他一邊替她繼續清理附近的雜草。

  「姑娘怎麼會到這裡來？」

  「我隨便溜達的，不知怎的就走到這兒了。」輕城還在想眼前這個人是在哪裡見到的，「方便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我叫凌東。」

  凌東，這名字挺陌生的。

  凌東的手腳倒是利索，幾下的工夫就清了一條窄路出來：「姑娘可以進去了，不過這地方亂糟糟的，沒什麼好看的。」

  裡面的原貌她歷歷在目，的確是沒什麼好看的，可既然來了，她還是決定進去，或許，還能徹底擺脫自己的心結。

  「這是什麼地方，為什麼連個人都沒有？」輕城故意問道。

  凌東細心地替她開路，順便解釋著：「此地本是慕容家歷代幫主的練功房，後來，這裡發生了一些事情，離堂主就下令不許任何人再靠近這裡，後來的楚幫主對這地方貌似也有些忌諱，漸漸地就荒廢了。」

  「忌諱？」離振天封了這裡的原因輕城心中有數，無歡又為了什麼？

  「一言難盡。」凌東長嘆一口氣，「不知道姑娘可曾聽說過慕容家的二小姐，慕容情？」

  「慕容情的芳名，自然是聽過的。」輕城此刻完全將自己當做一個無關的人，拋開自己的記憶，聽他講著。

  「自古紅顏多薄命，二小姐芳華絕代，同樣沒能躲過這樣的宿命。」想起她，凌東不由得感慨起來，「我這輩子都忘不掉她那一日在這裡的眼神，隱忍而倔強，痛苦又絕望。楚幫主是有心人，當他知道在這發生的事情時，便下令徹底廢棄了這裡。」

  是的，那一刻的絕望，連她自己都忘不掉。

  凌東向前走著，感覺身後好像沒有人了，驀地回頭，發現輕城站在剛才的位置上，一動不動。眼睛裡流露出一絲痛苦，那神情，像極了慕容情。

  「二小姐？」凌東不知為何就這麼叫了出來。

  輕城聽到有人在叫自己，回過神看著他。一時間，氣氛變得複雜起來，二人面面相看，都不知接下去要說點什麼合適。

  過了片刻，凌東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致歉：「抱歉，是我唐突了。姑娘剛才的樣子跟二小姐好像，讓我不由得想起了她。」

  輕城同樣收起了令凌東恍惚的樣子，低下了頭：「你恨懷念她？」

  凌東沒有否認：「她那樣的女子，又幾個人不會去想她呢？也不知道她現在過得怎樣。」

  曾經令無數人魂牽夢繞的慕容情，早就被江湖遺忘了，在這個時候還有人懷念她，這該是怎樣的一份深情。

  聽完他的話，輕城的內心起了漣漪：「她若是知道有你這樣一個人一直記掛著她，想必會很高興的。」

  凌東搖搖頭：「我就是個小角色，哪裡能讓二小姐高興。可恨我武功太弱，地位低微，一直都不能為她做些什麼，看她受辱不僅救不了她，還要親手將她送進地牢那個鬼地方。」

  地牢？那兩個人，稻草，輕城終於想起來了。

  她當時精神瀕臨崩潰，意識完全游離，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活著，難怪她一直記不起曾見過凌東。逆境之下，那一小堆蓋在她身體上用以蔽體的稻草，對於她而言，已是恩情。

  輕城心存感激，可惜卻不能顯露：「你有你的身不由己，她會理解的。」

  「多謝。」輕城的話令凌東內心稍有安慰，就好像這真的是慕容情本人說出來的一樣，「這小路上的草我都替姑娘拔掉了，我不宜在此逗留太久，只好先行告退了。姑娘自己千萬小心，看過了就早點回去吧。」

  「有勞了。」

  「客氣了，告辭。」

  碎石，碎山，荒草，荒墟，還有一件破爛的衣衫。

  沒有人收拾過，沒有人再來過。

  為什麼要走進來？為什麼還不離開？輕城不斷地問著自己。

  你是輕城，你不是慕容情。她不斷提醒著自己。

  進和退，記起和遺忘，她是一個人，也是兩個人。最痛的都已經過去了，為難自己還是抹不掉發生過的事情，斯人已去，改朝換代，連自己都被賜予了新的生命。既然是新的開始，那麼過去的，就真的放下吧。

  想通了，自然就釋然了。

  重回故地，直面過去，掙扎到極致，她反而能夠走出來了。

  繼續向前，腳步不再沉重。

  練功房漆黑的石板門上，布滿了蜘蛛網，把手上落了厚厚的一層灰。旋轉開關，輕城打開了門。

  練功房，才是她真正要去的地方。

  空曠的石室里，觸動另一個機關，這地下竟然還有一間密室。輕城走了下去，點燃石壁上的蠟燭，適應了片刻，再次看清了這裡。

  同樣是密室，慕容家的這一間可算得上是精緻了。書房、臥房被劃分得明顯，擺設布局都極為雅致，若不是這裡暗無天日，真的沒有人會相信這其實是一間牢籠，困住夢雨蝶後半生的牢籠。

  這是輕城第三次走進這裡。

  第一次，她當年誤打誤撞地從大殿上的另一個入口闖進閒置已久的這裡，那時候，她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那些手札，就是這時候發現的，每一份，都記錄著星辰與擎蒼多年爭鬥的不同過程、重大的事件，揭露了許多不為人知的細節，這些東西若是昭然於世，恐怕當今天下不少所謂的英雄豪傑都會被撕下正義的假面具，其中最假的一位就是藍遠。

  第二次，在一切都明明白白地攤在面前的時候，她又回來了。夜深人靜時，偷偷來到這裡，悼念她從未見過的母親，感同身受的絕望，令她窒息。她離開前，封住了大殿的入口，這也是為什麼過了這麼長時間，無歡完全沒有發現這裡。

  第三次，她準備要將這裡告訴給楚無歡了，這些資料對他而言，不見得有多大的作用，卻能了解過去的事情。她提前而來，只想抽去她不想讓他看的的那一卷。因為那一卷上面記錄的是楚千夜的死，而真相完全顛覆了世人所接受的那個事實。

  楚家和慕容家，交織的仇恨，細細算下來，壓根是數都數不過來。

  既然糾纏不清，乾脆一刀斬斷過往。

  既然彼此虧欠，不如就此一筆勾銷。

  既然重新來過，索性讓往事如煙逝。

  既然命中注定，那麼就接受命運的安排，好的，壞的，不附和，不退縮，該來的總要來，該過去的也總會過去。

  風景同路，風雨同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