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離別故土
2025-03-21 21:47:15
作者: 十三味
客棧里的人都走空了,明珠把翠花和其他幾個要留下的都強行遣散。
老當家已經去世,惡霸會繼續猖狂,如果天要塌下來,她不願再讓任何人一起同她承受這不能承受之重。
三天的期限到了。
喬二爺領著他的家奴破門而入。
永福客棧的大廳已經被明珠布置成裴老爹的靈堂,大堂的櫃檯上擺上了老爹的靈牌,靈牌前燃著的蠟燭跳動著螢螢火苗,房樑上垂下白色的綾帶輕輕飄動,明珠頭上圍著、腰間繫著白色的孝布,壓抑著痛楚跪在堂前守靈。她一張一張讓面前的瓦盆中投放著陰紙,焚燃陰紙在或明或暗的焚燒中萎縮成灰燼。處處瀰漫著悲愴氣氛。
明珠在心裡告慰著老爹的在天之靈,她知道自己勢單力薄,鬥不過也要斗,她要守到最後一刻。她不想對不起父親,不想對不起這座從小伴隨著她長大的客棧。
喬金奎看見大堂中的靈牌,一皺眉:「這老頭也太不禁折騰了,真是晦氣。」
再看見身著麻布孝衣的明珠,不禁火冒三丈道:「老子新接手的客棧,弄這麼喪,是不是故意找茬啊。」
喬金奎的惡奴衝上前,用繩子將明珠綁成一根麻花丟進門前的雪地里。
喬金奎看看明珠,冷冷道:「你這丫頭真是擰的很,好好一家客棧搞得這樣烏煙瘴氣,來人,讓她把東北的雪都吃了,好生涼快涼快。」
家丁惡霸叫囂著把一團團的雪塞進明珠嘴裡,她的嘴唇冰涼,臉色凍得紅的發紫,心隨著一口口的雪都涼了下去。
喬金奎望著天獰笑道:「這長白山的天下本來就是喬家的天下。臭丫頭,醒醒吧,一隻螻蟻怎麼能斗得過一隻老虎!」
明珠站在那裡,如同山間的一棵松樹,迎著風,頂著雪,屹立不倒。
這樣的倔強,喬金奎忽然想再好好跟她玩玩:「新店開張,現在也缺人手,你要是認個輸,過來擦個桌子,端個盤子也能有個地住。我這主意怎麼樣?」
明珠「呸」地吐了他一口,她怎麼可能向仇人低頭。
喬金奎抬手一巴掌打地明珠身子一個趔趄:「不識抬舉,那就繼續吃雪吧。」
喬金奎讓李四先去鎮上將以前在客棧工作的夥計召了回來,這客棧已經是他的了,他需要儘快讓客棧像原來一樣開張。
翠花姐他們再次站到了永福客棧堂前,在他們身後,明珠滿身雪,滿嘴雪,被捆綁著,倒吊起在門前的松樹上,臉色烏紫。
喬金奎一反常態的熱情:「歡迎你們回到這裡,永福客棧本就是我喬某人呢的客棧,只是不幸被姓裴的霸占了多年,好在終於回到了我手裡。你們原來為姓裴的打工,本少爺大人大量、既往不咎,不過以後,要踏踏實實在我手底下干,原來怎麼賣力,現在加倍賣力,將功贖罪,你們,表個態吧。」
夥計們都戰戰兢兢不知道說什麼。
翠花不動聲道:「喬掌柜說的是,我們不過就是一群幹活的,永福客棧開張一天就干一天的活,掙一天的錢,誰當掌柜誰就是我們的衣食父母。」
其他人跟著應聲稱呼喬掌柜。
喬二爺滿意地呵呵笑道:「這就對了。」
冬天很冷。
長白山的冬天更冷。
看著翠花她們都歸順了喬金奎,世界在倒吊著的明珠眼前顛倒了過來,永福客棧顛倒了,每一個人都倒了過來,她麻木地忘記了冷,忘記了痛,失去知覺。
直到夜深人靜,方才覺得有人悄悄鬆開繩子將她放下來,而後用一床被子裹住她,拖著一路向甸子街外走去。
直到出了甸子街,方才為她拍打身上的雪,揉揉胳膊和腿,然後抱住她,「明珠,你受苦了。」滾燙的眼淚滴在她的面頰上,原來是翠花姐。
翠花從懷裡掏出還冒著熱氣的一包包子遞給明珠:「趁熱吃,吃完了,離開這裡吧,再也別回來了。永福客棧,我在這裡好好看著。」
「翠花姐,謝謝你,」明珠接過包子狼吞虎咽吃起來,「那會兒我誤會你了,以為你真的投靠了喬金奎,我現在覺得人其實能活著就很好。」
翠花又遞給她一雙厚厚的棉鞋,有些哽咽地說道:「當年要沒有老掌柜收留我,我一個寡婦也就凍死在山裡了,老掌柜是好人,你也是好人,好人不該這麼短命。」
明珠接過鞋子,裡面放著厚厚的一層烏拉草。烏拉草是東北一寶,窮人家穿不起啥貂皮狐狸皮的,冬天為了保暖,都在鞋子裡塞滿烏拉草,穿著這樣一雙塞滿烏拉草的鞋,無論在多麼寒冷的冰雪地里走,也不會把腳凍壞。
明珠換上鞋子,站起身跺了跺腳:「我會回來的,總有一天,我會回來奪回屬於自己的客棧。」
第二天,喬金奎聽說明珠被救走的消息,很是惱火,暗自琢磨著,這甸子街上還是有護著她的人,是誰呢,這客棧里的人都跟她那麼熟,沒準就是店裡的夥計,這會兒就敢太歲頭上動土,以後還了得。
喬金奎將翠花他們都叫過來,一個個打量著,慢慢道:「明珠那丫頭跑了,到底是誰做的?說出來,我就不為難你們,不說,那下場就很難堪了。」
沒有人應聲。
他靠近翠花問道:「你,到底為什麼留下來?」
「回掌柜的,做這行習慣了,一個女人家,不願意再換地方。「
「是嗎?」
正在這時,門開了,李四悄聲道:「稟二爺,進京朝貢的隊伍馬上要住進來了。」
想到如今正是用人之計,喬金奎決定先把此事壓下來,清清嗓子道:「罷了,客棧新接手,大買賣要開張,明珠那丫頭諒她也跑不到哪裡去。大爺最近心情好,暫不與她計較。」
喬金奎讓夥計們趕緊打掃客房、布置客棧,將迎接官兵的活分派了一下。
李四將從王老實那裡搶來的人參恭恭敬敬交給喬二爺:「二爺,這就是今年人參節評選出來的人參。」
喬二爺端詳了一陣,這株人參果然品相非凡,體態俊美,神態飄逸,如仙人臨世極具神韻,實是人參至寶。
喬二爺命李四將人參收在一個紅絲絨鋪墊的盒子裡:「收了這件東西就齊了,事不宜遲,你去幫我準備上京的行裝,等送走這批運送貢品的隊伍,我就動身去京城,有錢能使鬼推磨,砸下萬兩白銀,黑的也能變成白的,到時候見到和珅大人捐個頂戴花翎戴戴,榮耀加身歸來,在長白山這地方跺一跺腳,抖三抖。」
李四諂媚逢迎道:「二爺,您現在在這地方跺跺腳,我們也得發抖半天啊。」
送往朝廷的貢品在鎮上一點點匯集起來。押送貢品的壯年兵丁人選定了下來,大能耐報名加入進京護送貢品的隊伍,矯健的體魄和長年狩獵的經驗讓他很快被錄取。
鎮上恢復了安寧,永福客棧還是永福客棧。等到大能耐隨著護送貢品的隊伍來到永福客棧時,這裡已經易主。
當大能耐看到翠花時,懸著的心稍微放鬆了些,還好,她毫髮無傷,只是神色間仿佛又發生了些什麼變化。
大能耐換上一身戎裝悄悄找到翠花辭行:「我走了,這一趟遠門要好幾個月,你自己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翠花漠然看向大能耐:「我就在這裡,老爹走了,明珠走了,可客棧還是客棧,我要替他們看好這家客棧。」
大能耐又掏出那個裝有熊皮的包裹交給翠花,翠花沒有接,大能耐急了:「你拿著,我是真心要娶你的。」
翠花伸手將那包裹推入大能耐懷中,眼神很是堅毅:「這家客棧一天沒有物歸原主,我就一天不會出嫁。」然後轉身快步走了回去。
大能耐望著她的背影道:「等俺回來,俺一定會娶你,不讓你再受任何委屈。」
雪愈下愈大。大雪下的幕天席地,分不清天,看不清地。明珠踉踉蹌蹌,一腳深,一腳淺往鎮外走。
明珠被放逐出她的故土,她的腳被故鄉柔韌的烏拉草包著,她知道自己將要走很遠很遠的路,她要堅強地活下去,不管走到哪裡,她都一定要走回來,不管走多遠,她的步伐都被魂思夢想的故土、傷痕累累的故土牽絆著。
只是,現在該走向何方呢?
天地之大,竟不知何處可為棲身之地。
在雪中,她看見一支特別的馬幫隊伍,三十匹馬排成一隊,頭馬脖子上用紅繩繫著引路鈴鐺,鈴鐺搖動的叮噹聲格外悠長浸耳,隊伍前有車載數面八旗王旗,兵士們緊身黑衣腰系黃色布腰帶,頭包黃綢緞,只有皇家官兵才能穿這樣的服裝,他們手持長矛、腰跨鋼刀,隊列整齊,步伐一致,由於人多加上車馬一路走來,塵土飛揚,遠處看去很是威武壯觀。
這是進京朝貢的隊伍。
北京城,皇上住的地方,天底下每寸土地都是皇上的土地,文武百官都要聽皇上的,誰不講理,也得聽皇上的。
鈴聲響叮噹,明珠緊握了拳頭,暗下決心:「我就不信,這天下找不到講理的地方,講理的人。我,裴明珠,要上京城,找皇上去告御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