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心裡有人

2025-03-21 21:47:08 作者: 十三味

  誰家女兒不懷春。

  明珠雖然看上去很男孩,心卻始終是女兒心。她也曾仔細看過貨郎擔子上那些香艷艷的脂粉,觸摸過那些閃耀著星光般的金銀珠釵,目光流連於穿著厚重的紅色嫁衣的新娘坐著一乘花轎行向另一種人生,真美,她在心裡是艷羨的。

  明珠曾經偷偷背著父親買了面小銅鏡,於無人處痴痴望著鏡中的自己,皮膚再白些,臉再小些,眉毛再細些,看著看著,鏡子中的自己似乎變得國色天香,旁邊有個英俊的男人來為她簪上一支珠釵。而那個男人,她已經放在心裡很久了,只是不知道那個人心裡是否有她。

  翠花見明珠愈來愈愛美,便用一顆綠豆在她耳垂上揉搓,抹上了一把鹽,揉著搓著耳垂腫大了,用針穿了耳眼,給她戴上一副銀耳環。喜得明珠照了半日鏡子,連問老爹好幾遍好看不好看,老爹道,爹瞅女兒當然咋瞅咋好看,要是能有個爺們把你看進心裡才好。明珠又想起了那個男人,他看了會說好看麼。

  甸子街的後坡上孤零零立著間草屋,是村里唯一的秀才王志祿的陋居。王志祿說來也是半路落腳在這裡,他的父親本是一個七品芝麻官,官做的不大,兩袖清風,回鄉歸隱途中行至甸子街不幸一病嗚呼,留下王志祿和他老娘,忠厚的甸子街村民為他娘倆起了間草屋,娘倆從此在此地謀生。王志祿秉承父志,一心向學,日日苦讀,盼望有朝一日求取功名,他娘去年去世後,便只剩他一人,讀書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於是以賣字為生,甸子街的人都會找他念封信、寫個對聯之類的,以此餬口。

  

  那天的風很大,街上揚起沙塵,王志祿的練字攤上的紙張被風吹著打著卷飛出老遠,一直滾到明珠的腳下,明珠幫著他把被風吹的四散的紙張撿拾起來,歸置到桌上。然後指著一張紙問道:「這上面寫的是什麼?」

  王志祿接過來展平紙張,告訴她:「這四個字是鏡花水月。」

  字明珠沒看明白,但人她看清了,甸子街難得有這樣衣冠楚楚、文質彬彬的公子,讓她的一顆小心臟怦怦跳動起來,雖然不認字,明珠放下兩文錢買下了那張紙幅。

  趕巧喬二爺的跟班李四來到王志祿的攤子前,想讓他去喬府處理些文書雜務,喬二爺在這一帶惡名昭彰,王志祿小心地回絕道:「學生不日即將上京趕考,恐不能長久耽擱,喬二爺的好意,王某心領了。」

  李四發出狂笑,把一桌的紙硯都推到地上:「不過是個紙上談兵的落魄書生,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竟然妄想趕考。」

  明珠從旁看得很是不憤:「紙上談兵怎麼了?那些墨跡,橫撇豎捺,還真不是一般人能談出來的,彈棉花、彈弓箭、彈古琴,談笑間各有所彈,何必笑一個手無束雞之力的書生呢。」爆栗子脾氣一時發作,明珠上前將李四的耳朵扯出一尺長讓他跟王志祿道歉。

  李四捂住被揪紅的耳朵,一邊「哎呦」不停罵罵咧咧:「臭丫頭,鮑二爺府里的人,你也敢得罪啊。」

  翠花分開人群見是明珠在其中,忙不迭將她拉了回來:「姑奶奶,別什麼事情都摻和,哪天惹了大禍都不知曉。」

  明珠回來後,拿著那幅字左看右看,怎麼看,也看不夠:「這四個字多美,花是美的,月是美的,鏡子和水都可以照見美,我現在覺得整個世界都是美的。」

  翠花從旁打趣道:「鏡子中的花,水中的月,可見又不可觸,丫頭啊,別想了。」

  月掛中天,蟲鳴草叢,明珠思來想去,心裡全是放不下王志祿,那個傢伙要進靜趕考麼,如果不抓緊一下,豈不是有可能以後都見不到面了?想到這裡,起身去後廚包了老大一塊羊肉,又悄悄扛起一袋大米。出門前猶豫了一下,她想去看王志祿,又不想以小女兒的樣子出現在他面前。於是戴好巾帽,找了一團麻絮粘在頜下,現在的她一眼看上去宛若一個須髯飄飄的老者,躡手躡腳出了門,向街後走去。

  臨近王志祿家,明珠從窗戶縫裡向內張望了一眼,只見王志祿這個書呆子正在一盞煤油燈下搖頭晃腦苦讀聖賢書。寒衣雖破舊,補丁摞補丁,卻整齊潔淨,昏黃的光線勾勒出一個清俊的側影,頗讓她心動。再一看,嚇了一跳,只見,他一隻手上拿著一把刀子,另一隻手高高拉起褲腿。

  明珠衝進去,捉住他拿刀的手,王志祿吃驚地看著她,明珠才想起,自己今天是扮作了老爺爺的模樣。

  明珠看著王志祿驚得有些發呆的表情,心下暗自喜笑,面上卻安然肅穆道,輕輕咳嗽一聲,粗聲粗氣道:「我乃長白山山神,年輕人,有事想開點,不要自殺啊。」

  王志祿道:「學生已寒窗十載,古人云,頭懸樑錐刺股,只是想刺股提醒一下自己,一定要堅持要做的事情,不惜任何代價。」

  明珠捋了捋下頜的鬍鬚:「人參豐收季,本山神特來為人還願,書生,你可有何心愿未了?」

  王志祿道:「學生的心愿,唯願早日入京考取功名,光耀王家門楣。」

  明珠又道:「書生,你這般努力,一定會早日達成願望的。」

  王志祿鞠躬謝過山神的時候,明珠閃身隱到屋後,王志祿尋出門外看見了一袋大米,再次感恩山神恩賜,明珠趁著他去屋後的功夫一路小跑歡笑著跑回客棧。

  明珠回來的路上,路過山神廟,因是人參收穫季,廟前香火十分豐盛,山神爺爺身上還披上了紅綢帶,明珠忍不住上前燃香拜道:「山神爺爺,您老人家聖明威武,法力無邊,既能把人引出迷途,就請你給我指條路,讓我和我的心上人早日結緣。」

  大能耐從旁走過,看見明珠在拜山神,忍不住哈哈大笑:「姻緣之事當拜月下老人,咱長白山的山神可是大清的龍脈,你找山神給你牽紅線,莫非你想讓他把龍宮太子給你尋來做女婿!」

  明珠氣惱的一跺腳:「大能耐,連你也戲弄我,看我回頭不告訴翠花姐,讓她撕爛你的嘴。」

  大能耐慌得連擺手:「好明珠,明珠奶奶,我再也不敢了。在翠花那裡一定多為我說好話啊,來來倆,幫哥哥把這個包袱送給翠花好不好?」

  大能耐掏出那個在客棧轉了一圈的包裹著熊皮的包袱。

  明珠一甩辮子道:「瞅你那尿性,我若愛一個人,才不會像你這般扭扭捏捏,必定會親口告訴他。」

  大能耐撓著腦袋:「可若是被拒絕,該當如何?」

  「不開口問,又怎會知道結果。即使他拒絕得一次,還可以兩次,三次,不一定會次次被拒絕啊。」

  「你要是說打老虎,打狗熊,咱從沒怵過頭,可感情的事,要說出口,你幫我這個忙,好不好。」

  「是爺們不?一個勇敢的老爺們,就得有勇氣說愛。」

  明珠扭頭漸漸走遠。包袱仍然沒送掉,大能耐看了看老把頭,也插根香拜了起來,「山神爺爺,俺也有個願望,俺想和翠花好一輩子,求您成全。」

  明珠回到客棧,裴老爹看著明珠歡喜地忙東忙西,搶著去劈柴、打水,一時間摸不著頭腦,這傻丫頭,撞邪了,這麼開心,客棧這兩天也沒來什麼貴客啊。

  只是白天的時候,明珠似乎有些魂不守舍,一會兒問,「老爹,咱這屋裡是不是該掛副字啊?」

  老爹回道:「不年不節,掛啥字啊。」

  「老爹,山東那邊有啥親戚,要不要去封書信?」

  「咱都出來多少年了,哪還知道那裡有些啥人在。」

  倒是翠花忍不住了,對明珠說:「我要一副字,貼在屋子裡,你去王秀才的字攤上,看看,寫副啥字好。」

  明珠答應著,跟陣風似的就跑了出去。

  老爹恍然大悟:「女大不中留啊。」

  於是把明珠叫來:「咱家的帳目積了些日子了,這客棧里外地來的客人都是結現款,可是本村來吃飯喝酒的多有些欠帳,往年那些欠帳多難收回,店裡的夥計沒個識大字的,今年咱們得找個人幫忙,把帳本整理整理。」

  明珠歡喜道:「這活兒找王秀才就好了。」

  明珠把王秀才請到客棧中,將那些欠條都堆到一起,然後把裴老爹支開,「老爹,那邊有客人招呼您,我來和王秀才一起整理吧。」

  王志祿在桌子上鋪開紙張,明珠在旁從水盂里用銅匙量了水,施在硯台中,輕輕地旋轉墨錠,濃黑烏亮的墨汁漸漸在硯台中洇開。

  片刻後王志祿把寫好的一張欠條遞給明珠:「姑娘,你看這樣行嗎。」

  「好極,好極,不著急,慢慢來,我去給你沏壺茶。」

  明珠看著一張張寫好的條據,很是欣喜。一筆一划公用整整的登錄欠帳。

  明珠拿著從裴老爹那裡新得的一副狍子骨做的嘎哈啦,歡喜道:「王大哥,辛苦了半天,咱們一起玩會兒嘎哈啦吧,很好玩的。」

  王志祿連連擺手:「我立志功名,需用功讀書,不玩這些閒物。」

  明珠只得收起嘎哈啦,坐在一旁聽王志祿讀書。

  王志祿念起書來搖頭晃腦,比撥浪鼓搖動的好看,念起詩來比唱歌還好聽,明珠像粉絲樣崇拜地跟著他。雖然明珠不懂,但她喜歡那韻律。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明珠溫了一壺酒,炒了幾個菜,桌子上一碟新炒的五香花生豆,明珠道:「不仁,不仁,你不喜歡吃花生仁,還是松子仁?」

  王志祿搖了搖頭,雙手捻起一顆花生放入口中:「我不挑食。」

  「那你喜歡吃狗肉麼?」

  王志祿捶了錘胸,「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說的是,有些人不把人當人看,當成狗來看。和吃不吃狗肉沒有關係的。」

  「我懂了。像大黃嗎,大黃可是我最愛的狗。大黃愛吃花生仁嗎,它只有見了肉骨頭才撒歡。」

  「不是狗,也不是花生仁,這是老子在《道德經》里講的。」

  「你找我爹麼,我去叫他,他在這村中是一個非常有道德的人。」

  「不是這個老子,是道家的聖人,老子!」

  「咋有人起這個名啊,搞得天下的人都成了小他一輩份的。」

  王志祿一個頭變兩個頭大,不曉得再說什麼,唯有以花生堵住嘴巴。

  明珠用崇拜的眼神看著他:「我要嫁給你,你愛吃花生,咱就炒花生、煮花生天天換著樣做給你吃。」

  王志祿忽然就噎著了,她給他捶背,雖然她只是輕輕的捶,聽上去聲如擂鼓,王志祿把噎在嗓子裡的花生吐了出來,連連擺手:「不要再捶了,再捶我就要吐血了。」

  明珠憐惜地看著他:「志祿,你身子真弱,過兩天我弄些鹿肉,再加些人參,給你燉湯大補。」

  王志祿連連退了幾步:「小姐,請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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