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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羲和之怒

2025-03-23 20:11:48 作者: 虎崽到到

  她從小便悟出一個道理——氣勢這個東西,從來都是此消彼長。

  人與人之間是這樣,人與神之間,看來也不例外。

  那麼強悍的雷電,戛然而止,正如方才忽然而至般,毫無徵兆。

  看來那些個上神靈尊,也是陰晴不定,難以揣測。

  她的儀態落魄,形容狼狽,別說美感,就連普通的乾淨整潔都算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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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前額青紫,其上布著血絲,分外不堪。

  她的青絲糟亂,雙眼空洞,嘴角卻勾起一抹痴笑。

  她說:「長生你看,女歧上神顯靈了。」

  她說話的模樣,心滿意足。

  「我看是羲和上神震怒了。」他知她無法站立,伸手將她扶住。

  她清楚自己的能力與體力,未再拒絕他的好意,隨他站了起來。

  她幽幽笑道:「我是向女岐上神請願,關羲和上神什麼事?」

  「許是你魅惑眾生,他也未能免俗。」

  「你戲看多了吧?」

  「看得不多,」他扶著她,邊走邊說,「如果公主喜歡,在下必當奉陪。」

  二人聽從長生的建議,說走就走,竟真的到城裡看戲去了。

  知生皇聽人回稟此事,長舒了一口氣——他此前一直放心不下的,看來也快能放下了。

  話說那出戲,劇情雖爛俗,套路雖毫無新意可言,觀眾卻百看不厭。

  戲的開始,是一少年將軍與民間少女相戀。

  將軍自然是高大英俊,文武雙全,少年得志,身側追求者無數。

  少女必然也是才貌雙全,美得天花亂墜,琴棋書畫無不精通,求親者從街頭排到巷尾,絡繹不絕。

  將軍在上元燈會揭了少女面罩,二人一見鍾情,私許終身。

  偏偏將軍又被當朝公主瞧上,被迫當了駙馬。將軍無奈,只得讓少女做了自己的貼身婢女,許她日後再補償名分。

  那公主也是出自每一部戲的公主,頗有幾分姿色,驕橫跋扈,初見時天真爛漫,後因求愛不成,變得心思歹毒。

  公主嫁進將軍府,見將軍整日愁眉不展,著人一打聽,才知道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自己身上。

  公主心生一計,逼迫將軍,要麼親手刺瞎少女雙眼以證清白,要麼她便將少女殺之而後快。

  將軍無奈之下,只得弄瞎少女雙眼。

  他的所作所為,偏偏都還是為了保護少女。將軍不說,少女便不知。

  少女傷心欲絕,縱身跳下懸崖。

  誰料少女大難不死,竟被高人所救,她在山澗修行數年,雙眼復明,還身負深厚修為。

  少女學成,拜別恩師,打算回去尋仇。

  故地重遊,還哪有將軍身影。

  少女一番打聽,才知道將軍上了戰場,對陣千軍去了。

  她身騎白馬,千里奔襲,好不容易趕到戰場,卻發現將軍深陷敵軍之中,寡不敵眾。

  然而他驍勇善戰,仍作困獸之鬥,數千名敵兵,竟奈何不了他。

  將軍於亂陣中側目,驚鴻一瞥,驀地愣神。往事翻上心頭,將軍兩眼酸澀,槍都脫了手。

  敵軍見狀,趁機偷襲他背後。

  千鈞一髮之際,少女擋在將軍身後,出手相救。

  援兵忽至,將軍得救,少女卻因擋槍,丟了性命。

  將軍悔恨不已,遁入深山,又逢起初那高人。

  高人說少女命不該絕,再次施救。

  少女醒來,將軍向她坦白當年種種,誠心悔過。少女恍然大悟,原諒了他。

  兩人從此隱居山林,不問世事,閒雲野鶴,做起了神仙伴侶。

  一齣好戲,跌宕起伏,大起大落,結局卻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也算大快人心。

  長生心神不定,一邊看戲,一邊瞟著身邊的安寧,以備不測。

  少女被挖雙眼時,觀眾唏噓,她卻一臉淡然,見慣不怪。

  少女負氣出走,縱身跳下高崖時,觀眾痛哭流涕,她仍紋絲不動,一語不發。

  少女與將軍於亂軍中相逢,又在轉眼之間天人永隔,觀眾心潮起伏,情難自已。

  長生暗自叫罵,這戲演的真不是時候。

  他從起初時不時望她一眼,到後來無心看戲,乾脆死死盯著安寧,心中思忖著各種理由,企圖把她中途帶走。

  好在後來聽到觀眾忍不住叫好,他才恍然發現,戲中二人已破鏡重圓。

  原來是部喜劇,長生心中長舒一口氣,默默慶幸。

  他轉頭看著安寧,發現她面無表情,似乎心思根本沒在看戲上。

  原來這起起落落,與她竟沒有絲毫關聯。

  他見眾人破涕為笑,連聲稱讚,這才真正放下了一顆心,抬手拍了她兩下,好心問道:「戲演完了,咱走不?」

  她不回應。

  他知她再次入定,心中坦然。

  戲子返場,觀眾拍手叫好。

  一片歡聲笑語之中,忽有一人,如驚雷突至,嚎啕大哭起來。

  安寧折騰了幾天,衣衫襤褸,一身酸臭,形容落魄,面色枯萎,此刻看去,就是個活生生的乞丐。

  她坐於人群中,其他人本就嫌棄她,在那麼擁擠的看台上,還努力主動與她劃清界限。

  此刻,她又於歡顏中放聲大哭,實在是違和之至。

  長生見她這般模樣,覺得丟人,本想躲得遠遠的,一走了之。但又想起她剛聽聞心上人死訊,一時半會難以平息,也是怪可憐的。所以他耐著性子,只悄悄移動了些微距離,坐在一個離她不遠的位置上,視若無睹。

  眾人眼光如何,她是無心顧及。

  她只專注於哭,哭得慘痛,哭得悲壯,哭得驚天地泣鬼神,哭得旁人退避三舍。

  她邊哭邊說:「她怎麼死了呢,怎麼就死了呢。」

  她聲音本就婉轉,此刻伴著哭腔,更顯得楚楚可憐。

  撇去她此時的糟亂不談,聯想起她平日裡的妖妖道道,長生看在一旁,還是不自覺的,怦然心動。

  大多數人天生便疼愛弱者,他也未能免俗。

  他頂著眾人目光,不緊不慢地,自懷中摸出一張面巾,又仔細迭得齊整,風度翩翩地遞到安寧面前。

  他裝作關照路人,不慌不忙地說道:「姑娘,若是有什麼傷心事,還是回去再哭吧。」

  安寧聞言,哭得更厲害了。

  她此番哭鬧,就連返場的戲子都看不下去了。方才扮少女的戲子似乎想衝下台來,又好像被那扮公主的拉住,往後台拽去。

  長生聽她哭得這般撕心裂肺,不禁有些慌亂。

  他又挪到她身邊,輕聲安慰著:「別哭了,咱們走吧。」

  「我不走,」她哭著呢喃道,「我還要接著看。」

  他一時語塞。

  只聽她繼續哭道:「深兒怎麼就死了呢……」

  她口中的深兒,是剛才那出戲裡少女的名字。

  長生恍然明白,原來她這般痛哭,不是因為玉采死了,是因為戲裡那少女死了。

  他雲淡風輕地附和著:「是啊,怎麼就死了呢。」

  說完他又覺得不對,那少女最後不是起死回生了嘛,怎麼就死了呢。

  他有些懷疑,自己與這女人看的,是否是同一齣戲。

  定是有另外一齣戲,那主角的名字或許也叫深兒。

  安寧聽他這麼一說,只當他未看明白,仔細與他解釋道:「她從懸崖上這麼一跳下去,還哪有活路。」

  說話時,她接過面巾,鼻涕眼淚一把擦。

  他嫌惡地將身子後傾,漫不經心地告訴她:「她被高人所救,還在戰場見到了將軍。」

  長生不像安寧,他可記不得那少年將軍的名字,他只知道,那是個將軍。

  「不可能,女人怎麼會跑到戰場上去,何況還是個瞎子。」她雖哭得天昏地暗,思路卻還是很清晰。

  「真的,她遇到了高人,眼睛也復明了。」

  「你這不是扯淡嘛,快別說了,我還要接著看呢。」

  他這才知道,他們倆看的,原來是同一齣戲,她說的,原來是先前的劇情。一齣戲看下來,她的思緒還停在那麼久遠的地方,真是令人嘆為觀止。

  他言辭鑿鑿地反駁道:「我怎麼扯淡了呢,人家後面就是這麼演的。「

  他起先理直氣壯,接著卻是越說,聲音越弱。

  說完他才發現,自己被這女人帶溝里去了——「扯淡」這種詞,怎麼能出自他這種上流社會之人的口中呢。

  「怎麼不是扯淡呢,如果瞎子能重見天日,我師父又怎會不知,他還費個什麼勁,到處求什麼復明的方子?」

  她本是沉浸在一齣好戲中,哭得涕淚漣漣,一發不可收拾。無意間提到玉采,她的眼裡頓時有了些神采。

  「他求復明的方子,」他思忖片刻,好奇問道,「誰失明了?」

  「我……本宮怎麼知道。」她答得理所當然。

  她突然發覺,這樣的說話方式,很有氣勢,很有威懾力,確實能讓自己神清氣爽。因為長生被她一句話噎住,再不與之交談。

  她方才哭得肝腸寸斷,眼下緩過神來,又湊近長生,神神叨叨地與他耳語:「不過師父不常來白氏,興許民間真有什麼治瞎眼的秘方,我去替他尋來。」

  長生納悶,正準備措辭問她,到哪尋,向誰尋,如何尋,卻見眼前一個人影,忽地飄走。

  關於安寧,他此前聽知生皇提到過:「孤這丫頭,為人平和,聰穎有趣,只是她時而,會有些荒誕,常人多跟不上她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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