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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戲子鶴林

2025-03-23 20:11:50 作者: 虎崽到到

  如今,這人間帝王的話在耳邊回想起來,長生望著那越飄越遠的女子,才真正體會到,他所謂的荒誕。

  她一路飄到後台,擋在扮演深兒的戲子面前。

  深兒本就惱怒她方才拆台子,此刻見她自己送上門來,那還有半分好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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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寧卻不顧她臉色,認真說道:「深兒姑娘,本宮問你,你這復明的方子,究竟出自何人之手?」

  她說話很慢,一字一句都咬得極為仔細。

  方才那扮演公主的戲子撲哧一笑,上前打圓場道:「你看吧,我就說這位姑娘入戲太深,連自己是誰都分不清了。」

  「不就是個乞丐嘛,還姑娘本宮的,也不害臊。」深兒冷言譏笑道。

  扮公主那戲子打斷她道:「鶴林,我與你相識十幾年,從未見你這般刻薄。」

  原來,這扮深兒的戲子原名叫做鶴林。

  安寧簡單行禮,神情肅穆,認真而緩慢地說道:「鶴林姑娘,本宮並未與你說笑,只要你將方子給本宮,條件你隨便開。」

  她以為,玉采捨命救她,她就是傾其所有,也未能報答他萬分之一。

  「好啊,那你讓我賞幾個巴掌,我開心了,便將方子告訴你。」

  那個叫鶴林的戲子明明是在拿安寧尋開心,但她兩眼紅通通的,眼眶好像還有些濕潤,一點也看不出開心來。

  「看來你今天真的是吃錯藥了。」那扮公主的嘆了口氣,轉向安寧道,「姑娘你快走吧。」

  安寧沒走,她不僅沒走,反倒端端站定,負手而立,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她竟然還閉上了眼。

  她淡然說道:「請便。」

  「這是你自找的。」

  鶴林見她這般有誠意,竟好像越發生氣,揚手就要打。

  掌風襲來,聲音也跟著來了——「孔大小姐,不要鬧了,快跟屬下回去吧。」

  說話那人,裹在一身寬大的衣袍里,華麗而風雅。

  他的髮絲光潔,面上傅粉,一舉一動,都拿捏得恰到好處。

  他說話不緊不慢,神態舉止,平白帶上幾分女子的陰柔。

  這不是長生,又是何人。

  安寧恍惚,這位孔鶴林孔大小姐,沒事跑到此處來,演戲做什麼?難道她也如自己當初一般,家破人亡,遠走他鄉,萬般無奈之下,才做起這下九流的營生?

  但長生那如水般溫柔而真誠的目光,又分明是盯著安寧,目不轉睛的。

  她絞盡腦汁,突然想通了——她有個表叔,不巧姓孔名倉,正是長生的頂頭上司,牛賀如今的中軍統帥,位高權重,顯赫一時。

  看來這個鍋,他是鐵了心讓表叔去背。

  如此,倒也高明。

  長生此言一出,在場眾人,瞬間恭順——端凳子的端凳子,倒茶的倒茶,還有個看似頭目的人,逼著鶴林給安寧道歉。

  看來這人啊,穿著什麼,長什麼樣,與她受到的待遇,並沒有太大關聯。關鍵還是要看,她的爹娘是誰。

  只是鶴林兩眼通紅,拒不道歉。那扮公主的好言相勸,她卻哭著跑開。

  安寧見長生這般說了,也不便當眾戳穿,只跟著他,悻悻離開。

  她神情落寞,埋怨他道:「沒事搗什麼亂,把鶴林姑娘都氣跑了,這下可好,我的方子也跟沒戲了。」

  「你平時看著挺精明的啊,那戲子分明是在戲弄你,你還真讓人打?」

  「打兩下有什麼了不起,她修為一般,傷不到我。」

  「她那是單純打你嗎?打你的臉,就是打知生皇的臉,」他振振有詞地解釋道,「你在我眼皮子底下被人欺辱,我還不是吃不了兜著走。」

  她本來悶悶不樂,滿肚子都生他的氣,怪他壞了自己好事。聽他這麼一說,又覺得豁然開朗,不那麼生氣了。

  她似乎特別喜歡聽人說實話,雖然這實話聽起來,汲汲於名利,俗不可耐。

  真小人好過偽君子,這是她一直以來所信奉的。

  她說:「你既然知道她戲弄我,為何不出手揍她兩拳,替我討回些公道?」

  「長某以為,不戰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上之策。」

  他是個軍人,他說這話,才有了幾分將軍的謀略與睿智,才配得上他原本的身份。

  就像玉采,但凡碰到這種事,一定會明里暗裡,用武力解決問題。

  什麼人做什麼事,這世間才不會亂。

  想到那人,她的情緒忽又跌落谷底。她不知他如今身在何方,但她清楚地知道,以她這重傷初愈的身子骨,是萬萬撐不住長途跋涉的。

  她雖有心遠行,但只怕人還沒到周饒,她的死訊就先到那人耳邊了。

  她只有期待那一對青鳥,為她帶來訊息。那訊息,或許會與她從別人口中聽到的,有些許不同。

  她站在街心,望著熙來攘往的人群,不知所措。

  如果這世間的所有相逢,到頭都免不了別離,那麼這些痛苦的等待,迷惘的猜疑,是不是都變得蒼白,可笑?

  她懸著一顆心,久久不能放下。

  她本以為,自己早已習慣與他的分離。他們遠行,從不告別,他們雖憎惡不告而別,但也更加害怕,相離沒有歸期。

  如今她才知道,沒有什麼比明知道絕望,還要苦苦等待希望,來得更為悲哀。

  犯過相思,方知相思苦。

  她嘆眾生苦,更嘆眾生蠢——明知諸般苦,偏往苦海跳;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她終於明白,為什麼有人寧願捨棄紅塵種種,了斷凡緣,遁入空門。

  如果人這一生,無欲無求,無情無念,那才是大自由,大自在吧。

  她拋下一切身份與偽飾,只剩餘一具瘦削的軀殼,帶著星火般微弱的希冀,淡淡說道:「你走吧。」

  她知道,站在他面前的這個男人,表面附庸風雅,實則胸有大志。

  他需要一個階梯,助他攀上一個高峰,讓他企及他所嚮往的東西——權力,金錢,又或者,是女人。

  總而言之,他有自己的事要做,不能總是這般,陪她耗著。

  長生聞言,不咸不淡地笑道:「那可不行,我還任重而道遠。」

  「我不會尋死,我得好好活著。」她看了他一眼,認真說道,「你不用這樣跟著我,我若有心尋死,你攔也攔不住。」

  他是知生皇派來的眼線,須護得她周全,這一點,她心裡明鏡似的。

  她也心知肚明,長生借職責之便,想與她擦出些火花來,以便日後更輕易地,平步青雲。

  她更清楚明了,不是她看不上長生,而是長生完全沒看上她知生安寧。

  這樣貌合神離的兩個人,終日強扭在一起,也是無奈得很。

  安寧起初是確實閒得慌,拿他消遣,但她越發覺得,自己總是被消遣的那一個,於是,她發現自己也不是那麼想和他在一起了。

  長生得令,簡直是如釋重負。

  他禮節性的堅持,禮節性的勸慰,最終,又禮節性的作別。

  送走安寧的時候,他說:「你若是日後有什麼想不通,不妨多換換思路,比如說,考慮考慮我。」

  她聞言大笑,那句「不可能」還飄在秋風裡,人已經沒了蹤影。

  日子雖可以湊合著過,但不是這麼個湊合法。

  而且日後,她許多事都想通了。

  原來什麼上兵伐謀,什麼不戰而屈人之兵,全是託詞。

  原來那個叫做鶴林的戲子,根本就是長生的老相好。

  她是白氏的名角,曾與長生有過一段不清不楚的曖昧。後來他升了官,二人的關係,終以男人的始亂終棄而結束。

  長生不是個會為情所困的人,他雖看起來有些隨波逐流,實際上卻意志堅定得很。

  他想要的東西,不惜一切代價,都得弄到手,比如說,那號稱九州首富的司幽門。

  司幽門做的是賣人賣消息的生意,他不知他們賣的人在哪裡,但是他知道那些消息出自哪裡。

  他回到將軍府,直往內室走去。

  內室有機關,機關開啟,腳下出現了一座通黑的暗室。

  他屬光靈,只需將靈力注入兵器中,便能頂上好一陣子。

  這好過舉著火把,因為火把一個不小心跑偏,很容易將室內那些竹簡燒光。

  他一直往暗室深處走,似乎並不在意兩旁的那些卷宗。

  他走到盡頭,端端站定,低聲問了句:「想通了嗎?」

  那裡端正放著張椅子,椅子上歪斜坐著一個人,一個男人。

  好好一襲華服,掛在那人身上,就成了不倫不類。

  倒不是他長得太過粗糙,只是從頭到腳,都自帶一股子油膩膩的吊兒郎當。

  該系帶子的地方,他偏要大敞著,不嫌冷也不害臊,倒似乎有些特殊的癖好,比如暴露。

  長生走近時,他正在鑽研腳上那兩隻鞋——他絞盡腦汁,也不知鞋到底是反著穿好看,還是倒著穿得體。

  自始至終,他都是用腳在穿鞋,他的手是用來搖扇子的,不能被腳玷污了。

  他一手將羽扇拋至空中,看似快要掉下來時,又用另一隻手險險接住。同一時間,他的兩隻腳還變著花樣穿鞋子。

  他在此處一定呆了有些時日,否則,他絕不會將這一連串分離的動作,拿捏得這般連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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