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一束光
2024-05-10 00:27:58
作者: 雲川縱
白玉京發瘋般將白吉撲倒在地,一拳又一拳,砸在他鼻樑上,兩腮上,砸得他鼻青臉腫,血花滿臉。
直到被拖下去,白玉京依然在嘶吼:「你個懦夫!你怎麼有臉賴在我家,讓護國公府對你負責?若不是你,我爹我哥就不會死!那麼多將士埋骨沙場,都是因為你!因為你——」
白吉蜷縮在地上,嗚嗚咽咽,再不敢有隻言片語的辯白。
陸九萬愣愣站在原地,她想過很多可能,一直以為這裡頭有什麼陰謀,可從未想過真實的原因竟如此的,荒謬!
白吉救下的那對男女,應當是試圖逃走的鍊石族後裔。護衛放他們的血,大概是想殺雞儆猴,或者莊太妃有過不許鮮血流出去的交代。
可就那麼巧,讓白吉看到了,他信了受害者以訛傳訛的說法。
在朝野先入為主懷疑晉王不肯發兵的情況下,負責查案的官員懷著對護國公府的同情,放過了白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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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九萬一時間不知該作何評價,她難以置信地望向地上狼狽的男人:「你知道因為你的膽怯,死了多少人麼?你知道榆林之戰對大燕造成了多大損失麼?你知道,有多少家庭因此而分崩離析麼?」
白吉抱住了自己的膝蓋。
他最初是恐慌的,可是謊話說得久了,連他自己都信了。所以,他覺得是白霆派自己送信才導致斷腿;所以,他理直氣壯要求護國公府對自己負責。
可是,謊言總有揭穿的一天,真相總有大白於天下的時刻。
陸九萬親自將他送去白澤衛大牢,直接報給了趙長蒙,在秋決名單上又添了一人。
白家祖孫開了祠堂,告祭白家先祖,將榆林之戰背後的崢嶸一一訴說,勸說白霆父子無牽無掛去投胎。
兩人待到深夜,一出來便看到了等在庭中的陸九萬。
白老夫人收拾好心情,招手喚她過來,仔仔細細打量著她,滿眼都是欣賞和疼愛。老人家將腕上累絲嵌寶「福壽康寧」金鐲脫下來給她戴上,笑眯眯地道:「聽說丫頭你喜歡大金鐲子,巧了,奶奶也喜歡!可見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想要二指粗的大金鐲子,這話是陸九萬說的不假,可此時此刻她依然感覺到了一絲絲羞恥。
白老夫人心滿意足走了,給孫兒留下了說話的空間。
陸九萬翻來覆去看金鐲子,高高興興放下了袖子,這才小心翼翼問白玉京:「你,要喝酒麼?」
白玉京搖搖頭,神情黯然,帶著鼻音:「你陪我走走吧!」
這會兒早過了飯點,白玉京卻沒什麼胃口,只是拉著心上人的手,沿著鵝卵石鋪就的小徑慢慢走著。
花園裡燈光晦暗,道路不甚分明,離得遠了,甚至都瞧不清人臉。
兩人走累了,隨便找了個亭子坐下,靠在一起許久沒說話。
最後還是白玉京開了口:「雲青,我其實,挺謝謝你的。」
陸九萬以為他說通明石之案,笑道:「我知道,那也是我職責所在。」
白玉京搖了搖頭,小聲道:「不是。其實白家遭遇變故後,我整個人就有點,憤世嫉俗,對誰都不信任,老把人當惡人,總是從最壞的方向思考事情。」他吸了吸鼻子,剖析著自己內心,「我知道這樣不好,但我改不過來,也不敢改。我怕一旦行差踏錯,護國公府就萬劫不復了。」
陸九萬心疼地擁住他,輕聲安慰:「過去了,都過去了。以後會好起來的。」
白玉京笑了下:「如果沒有意外,我可能比莊太妃好不到哪裡去,將來西市斬首,沒準兒有我一個。可是你出現了……雲青,我比莊太妃幸運的地方在於,有人拉了我一把,給了我拔出泥淖的勇氣。」
少年陷於黑暗中時,看到了一束光。
於他而言,陸九萬就是那束光。
天光乍現,得脫深淵。
從此,他回到了人間,腳踏實地走在了康莊大道上。
頓了頓,白玉京有些難過地道:「對不起,沒能在我最好的年歲遇到你。其實我,我曾經比邵越澤還像個樣兒。」說著說著,他聲音低不可聞,「我曾經,也有你喜歡的模樣。」
陸九萬猛然推開他,認真望著他,正色道:「陶然,我說過,人要朝前看。你為何老想跟別人比呢?你就是你,邵越澤再好,他也不是我的菜啊!我這人,向來自我,受不得別人壓在我頭上。邵越澤雖好,可他太清貴了,我在他面前難免會有矮了半頭之感,你說這日子該怎麼過?或許最初情濃時我願意忍受,可時間久了,就我這脾氣,還不得炸得翻天覆地?」
白玉京心情簡直像來了遭御劍飛行,轉眼間就穿梭山峰山谷好幾趟。
不成想,他剛露出笑意,對方就接著道:「再說,你那時才十二三歲,還是個小屁孩呢!」陸九萬欲言又止,「我就算再急色,對小孩也……」
白玉京呆了一呆,方才的感動剎那煙消雲散,他氣急敗壞地大吼:「陸雲青,我就比你小了三歲,你至於天天拿出來說麼?!」
約莫是准岳母那句「還未成年」對他打擊過重,白公爺最近委實有點忌諱年齡問題。
陸九萬的回答是,直接噙住了他那張嘴。
夜色溫柔,年輕男女激烈擁吻著,嬉笑著,直到男子繳械投降,亭子裡再次傳出了女子朗朗笑聲。
那笑聲如此清亮,順著清風傳了出去,飄散在白霜之中。
與白家的如釋重負不同,這幾日京師風起雲湧,牢里人滿為患,幾乎每日都有人家鋃鐺入獄。北方戰線勝利的喜悅,與京師大清洗的恐慌交織在一起,令說書先生多了不少故事。
多年心腹大患拔除,嘉善帝唯恐夜長夢多,特地推遲了今年秋決,要求各衙門抓緊審訊,爭取在冬至前送晉王同黨上西市,免得哪天朝廷大赦,又放虎歸山。
三法司和內閣近來日以繼夜連軸轉,最後連在家休息的陸九萬都給拉上陣了,天天帶人去抄勛貴府邸。別說,那萬貫家財瞧得她竟有幾分眼熱,若非良心尚在,真想撈一把。
十一月,邵越澤和唐惜福帶著武康伯的頭顱回到了京師,前者事無巨細交代了自己的身世以及張遠琛的所作所為,近乎順從地等待朝廷裁決。
陸九萬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驚愕非常,其實這樁懸案,早已隨著張遠琛自盡掀過去了,邵越澤即便不說,也沒人去追究;說了,反而要被人從孝道上打擊指責。
「頭兒,你說他這又何必?」唐惜福與他共事幾個月,對他觀感不錯,人心一偏,就想替他捂著,如今實在不能理解他這種書生式的執拗,「他戶籍落在繼父家裡,從禮法上來講,就是邵家人,誰管他曾經啊!十年寒窗苦讀,又是個風評不錯的官,萬一朝廷不能容,太可惜了!」
陸九萬心頭沉甸甸的,她雖欣慰榆林之謎最後一條線索到手,卻也為邵越澤感到難受。她不由喟嘆:「大雅君子,他這種性子,眼裡心裡都藏不下陰暗,對自己遠比對別人苛刻。」
邵越澤這個境界,或許追求的已不是俗人眼中的利益得失了,他想要的是自己心中那片淨土。
那是陸九萬這種現實之人只能高山仰止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