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真心
2024-05-10 00:20:37
作者: 雲川縱
「白公爺,您若從此陰鬱發奮,處心積慮顛覆朝綱,我反倒覺得更合情理。」
白玉京豁然而起,由於動作太急,甚至帶倒了凳子,發出「哐當」巨響,惹得院中的老陸扯著嗓子發問。
陸九萬揚聲安撫住了老陸,繼續剛才的話題:「白公爺,您真的搞清楚仇人是誰了麼?」
白玉京沉默了,他若是知道,就不至於沉寂那麼多年了。他不敢查,不敢碰,唯恐觸碰了哪根要命的線,惹來上位者的忌憚。
「您連是誰都不知道。」陸九萬啼笑皆非,「這麼面面俱到地防著,不覺得累麼?」
白玉京別開了頭。
「對,小心駛得萬年船,可為著一個可能,就抹殺了曾經的自己,放棄了自己曾追求的一切,值得麼?」陸九萬終於說出了她壓在心底的話,「您懷疑的那個人,那個地位最高的人,他,並不是一個不顧大局之人啊!」
「大局?」白玉京嘲諷地笑笑,「大局是什麼?我護國公府曾經攥了多少兵權,如今又還剩多少?這個大局夠不夠?」
「不,我說的不是這個。」陸九萬耐心勸說,「據我所知,當初他還是太子的時候,就能為了大局,容忍晉王領兵,所以……」
「此一時,彼一時。」白玉京別開了臉,「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可是他首先是大燕的一國之主,排在第一位的威脅是草原。」陸九萬將想說的一股腦說了出來,並不強求他能接受,「當然,我只是這麼建議,算是給你指出另一條路。至於值不值得冒險,選擇權在公爺手中。」
「若非忌憚,護國公府的爵位何以空懸六年?」白玉京目光犀利,字字慎重,「中國既安,群夷自服。是故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內。」
「可是今上並非沉不住氣之人,他若真想對付護國公府,或許你高位,以遮掩目的,強行捧殺;或斬草除根,片甲不留。似如今這般晾著你,又有何意義?」
白玉京若有所思,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陸九萬所說確實有幾分道理。他穩了穩心神,儘管覺得陸九萬有些天真和過於理想,還是彬彬有禮地道謝:「多謝陸千戶提點,白某會認真考慮的。」
木門「吱呀」一聲開了,微涼的氣息蜂擁而入,隨即又被關在了門外。
房間重新靜了下來,陸九萬望著帳頂,沉沉地嘆了口氣。
人哪,甭管高低貴賤,都有自個兒過不去的坎兒。跨過去了,柳暗花明又一村;跨不過去,或泯然眾人矣,或就此沉於泥淖。有的人選擇隨波逐流,和光同塵;陸九萬脾氣硬,自小就是脫層皮也要翻過去的——那會有一種成就感。
品嘗過棲花樓大廚的手藝,老陸送走白玉京主僕倆,忙不迭衝進來,隔著屏風問:「閨女,你跟小公爺,是不是,嗯哼?」
陸九萬收好那幾張紙,正靠在床頭閉目養神,聞言一拍床鋪就要跳起來砍人,結果起得太猛,差點把腰給閃了。她扶著腰,怒道:「你瞎說什麼,你看我倆哪般配?這種紈絝子弟,我每個月揍一串好麼!」
「可是他很符合你的要求啊!」老陸掰著手指給她數,「未語先笑,尊敬長輩,乖巧;,話里話外都挺佩服你的,崇拜你;帶人、送物、請大夫、叫廚子,賢惠,還有眼力價。你尋思尋思。」
陸九萬愣了,嘴巴張了幾次,竟然說不出反駁之語。她跟白玉京最近沒少打了交道,比老陸了解得還多一點,這小子的確每次見面都乖乖巧巧的。當然戳中心窩,暴露本性,就是另一面了。
陸九萬啼笑皆非:「爹,你別亂牽線啊!我倆不合適。」
「哪兒不合適?你不試試怎麼知道不合適?你不是還沒嘗過這種麼?我給你數數,有男子漢氣概的,你嫌不尊重人;清高的,你嫌矯情;溫柔的,你嫌虛偽;穩重的,你嫌無趣;還有圓滑會來事的,你嫌人家沒原則。閨女,這種乖乖巧巧聽你話,還會辦事的,多省心吶!」
陸正綱這會兒仿佛忘記之前勸閨女努力奮鬥,將來養面首的是誰了。
陸九萬摸不准老爹是真覺得合適,還是在試探。她深吸一口氣,給出了一個不容反駁的理由:「他逛青樓,睡過,好妹妹遍京師。」
要不就說父女了,陸正綱聞言迅速收斂了欣賞之心,呵呵冷笑兩聲,罵道:「小小年紀,當心爛褲襠!」
陸正綱掃視著閨女房中多出的物件,越看越不順眼,想砸又捨不得,糾結了下,罵罵咧咧出去了。
房間重新安靜下來,陸九萬抱臂靠在床頭,仰頭望著帳頂,突然問:「爹,白澤衛有人來過沒?」
「來過!讓我打發了。方才小唐又單獨跑了趟,讓我跟你說好生養病,差事推遲了。」老陸提了壺紫蘇熟水進來,樂呵呵地道,「剛燒開的,碗給你放桌上了,一會兒自己倒著喝哈!」
陸九萬微一揚眉,詫異地問:「沒換人?都察院能願意?」
「有啥不願意的!昨晚電閃雷鳴的,那雨到晌午才停,你看是遠行的天不?老趙找僧錄司算了一卦,說是諸事不宜,餘事勿取。都察院的老大挺信這套,聽說平常上疏彈劾都要算算良辰吉日才動。」
陸九萬默了下,虛心請教:「那宜什麼?」
陸正綱掰著手給她算:「沐浴、作灶、鋪路。所以老趙拉著都察院的人去吃鍋子了。」
行吧,估摸最著急,最不樂意的可能就是行事一板一眼的邵越澤了。
陸九萬精力不濟,有點睏倦,抬手遮住了眼。尋思了一會兒差事,她心說之前她就抗拒,如今真病了,老趙還不得氣死。不過皇帝不差餓兵,趙長蒙再黑,也不至於讓她帶病幹活——她自個兒樂意過去是另一回事。
雲銷雨霽,彩徹區明,秋雨過後天洗過一般藍,透著明淨遼闊的味道。長街上的路人陸陸續續多了起來,衙役行色匆匆趕著做事,貨郎挑著擔子吆喝賣物,周邊人家扛著大掃帚奮力打掃著積水淤泥,煙火氣再次縈繞了大街小巷。
白玉京站在長街乾淨處,回首眺望著遠去的小巷,驀地問:「如意,你公爺我,近來容顏是不是有所下降,不如以往?」
如意提著食盒,仔仔細細觀察了一番,忍著笑恭維:「公爺依舊風流倜儻,轉盼多情。」
白玉京「刷」地搖開撒扇,不滿地抨擊:「你說陸雲青是不是眼神不好,我這麼個貌比潘安,才同子建的美男子往她眼前湊了幾回了,她就不能正眼看看我?我是不如楊駿,還是不如許鶴鳴?」
如意怔了下,才反應過來「陸雲青」指的是陸千戶。她雖不明白公爺為何反覆叮囑府里的人不要喊人家「陸姑娘」,一定要喚「陸千戶」,可看人家的態度,顯然是滿意的。
她嘆了口氣,柔聲勸道:「公爺,大家都說人心換人心,這陸千戶身處白澤衛,見識到的鬼蜮伎倆多了去了,您說您又不是誠心跟人……您這表面文章做得再好,人家也沒法把您當朋友啊!更何況是……」
「可楊駿他也不真心啊!」白玉京難以置信,「我又不是要跟她發展出點什麼,我只是想跟她關係好點,以後辦事方便,我……」
如意忍無可忍,一針見血:「公爺,您除了孫二公子那個二傻子,還有真心朋友麼?」
風吹過長街,兩人大眼瞪小眼,氣氛陡然有點尷尬。
半晌,白玉京仰天打個哈哈,岔開了話題:「你什麼時候跟孫二虎關係那麼好了?」
如意臉色一僵,指尖微微泛白,逕自提著食盒氣鼓鼓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