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秋後算帳

  院子裡，蘇辰坐在石階上，他看著一旁的君歌，有些艱難的說：「煩請君大人扶我起來。」

  習慣了他不容置喙發號施令的模樣，這突然的客套讓君歌有一瞬間的不適。

  她站在原地，小聲抱怨著：「你怎麼不躲一下呢？」

  蘇辰望著她，恍然間竟露出迷茫的模樣：「這……這該怎麼躲？」

  他蹙眉抿嘴，像是受了委屈一般，聲音小了幾分：「我沒那個本事。」

  陽光明媚卻沒有溫度，晴空萬里卻寒涼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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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歌有些心虛。

  人是她揍的，也確實用了些力道。

  但她也沒想到，竟然會看到蘇辰這般模樣。

  自邁進六扇門至今，蘇辰要麼是冰冷的、面無表情的，要麼是狡黠的、處處算計，像只狐狸。

  可入現在這般，柔軟的，添了幾分弱氣的樣子……

  「你回去休息吧。」蘇辰柔聲喚道，「床榻不遠，我自己走回去便是。」

  「走？」君歌木光從他身上掃過去，她咂嘴，「就你這個樣子，還走回去？」

  她果然還是心太軟，長嘆一口氣，扶著他慢慢站起來。

  「別以為我原諒你了。」她歪了下嘴，「等你好了，咱們秋後算帳。」

  蘇辰猛然踉蹌兩步，「哎喲」幾聲，他為難蹙眉：「你別嚇我，我現在身受重傷，你一嚇唬我，我就疼的厲害。」

  君歌無語：「你這疼是聲控的啊？」

  「嘶……」蘇辰捂著側腰，滿臉痛苦，眼瞅就要站不住。

  這一下整的還真拿他沒辦法了，君歌只能好聲好氣安撫：「沒事了沒事了，姐姐送你回去，你老人家可躺在床上千萬別動彈了啊！」

  君歌將他手臂環過肩頭，從頭到腳，從臉上到內心，都匯成了一個字：累。

  心好累！

  她每往前一步，蘇辰便湊在她耳旁一個勁喊疼。

  邊說，還邊踉蹌著，往她身上更歪斜了一點。

  「上輩子毀天滅地，這輩子才能遇到你。」君歌白他一眼，「嘖」了一聲，故意詐他，「蘇大門主，你捂錯方向了。」

  蘇府門外，慌忙趕來的曹肅，瞧著眼前一幕，一時站在原地不敢動彈。

  柳南轉過身，含笑行禮：「有勞曹大夫了。」

  曹肅抿了下嘴，遲疑著開口：「這……這我是正經的看看呢，還是……」

  柳南想了想：「我家大人常年失眠，開幾幅安神的方子吧。」

  曹肅恍然大悟：「嗯，言之有理，這斷了肋骨，是得安神養幾天。」他擼起袖子，保險起見又問了一遍，「一會兒訓誰？我保准超常發揮，說得她良心過不去。」

  這話並非虛言。

  積善堂醫館裡浸潤了這麼多年的他，扔起刀子指桑罵槐起來，簡直是哪裡良心戳哪裡。

  「更楊啊，你家門主保護你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人心肉長，你怎麼好意思下這麼重的手？」

  「這得虧是蘇大人命大，但凡偏離了那麼一寸，你們現在哭都來不及。」

  「他平日是如何待你們的，這現在搞成這樣，你們還好意思站在這不動彈，還不快去熬藥！」

  屋裡三句話，戳的等在屋外的君歌像是背著箭的刺蝟。

  待眾人散去，君歌才轉過身，探出腦袋瞧著坐在床上，一身褻衣，披著那件熟悉的大氅，握著一卷書頁，自顧自翻著的蘇辰。

  她一時有些無措，不知該說什麼好。

  蘇辰就像是知道她心裡怎麼想的，不疾不徐的開口：「師父的事情，我瞞著你，是我的錯。」他清清淡淡的說，「我不想告訴你，心懷天下的人最終落得的是這樣的結局。」

  他合上書，看向君歌。

  一連兩日，蘇辰都找不到機會鄭重其事的和她說這些話。

  現在看著君歌冷靜下來的樣子，終於開了口。

  「你一直問我，你爹到底在做什麼，我一直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蘇辰深吸一口氣，「我沒有辦法定義他做的是正確的亦或者是錯誤的，甚至連這件事是大事還是小事，我都無法精確的描述給你。」

  「往小了說，他一直都在為了你能有個更好的生活環境，往大了說，他卻也一直一直都在為了天下百姓能有一個更好的未來。」

  「他在用不那麼光彩的手段，披荊斬棘的帶著身後人，一路向陽而行。」蘇辰頓了頓，「我這麼說，你能理解麼？」

  他勾唇淺笑，於溫潤的天光中，看著君歌沉默的容顏。

  「可是我，卻捨不得這樣告訴你真相。」蘇辰搖頭，「在你心裡，這天下本該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我和師父一樣，不想讓你看到原來天下還有善無善報，惡更囂張的一面。」

  四目相對，沉默良久。

  君歌搖了搖頭：「我不是孩子了。」

  皇權浩浩，山河昭昭，縱觀古今幾千年，備受爭議的國士何止一人兩人？

  他們生死置之度外，在歷史的每一個關鍵點上力挽狂瀾，做常人不敢做的事，走常人不敢走的路。

  一心只想著撥雲見日，拿命賭一個雲開光至的結果。

  他們為了心中目標，可以不惜一切。

  但心懷天下，不惜飛蛾撲火的人他們，不應該像米元思、君維安一樣，落一個屍骨無存的結局。

  他們不管是活著還是死了，都值得被世人溫柔以待。

  「真諷刺。」君歌輕笑。

  皇帝仍在，大晉仍繁榮昌盛，世人仍安康舒適。

  卻在天下人看不見的地方，已經腐朽到需要「惡魔」來救世的程度了。

  皇室無能，神佛不見。

  魔卻將世人抗在了肩頭，用命換權力，用手腕換機會。

  人前被萬人唾罵，人後卻頂在天地交接的位置，一己之力，撐著天下。

  他們頭頂，神不是神。

  他們腳下，魔亦非魔。

  君歌深吸一口氣，就像是下定決心了一樣，邁過門檻，上前兩步。

  「你們的大業，我爹的大業，我要怎麼幫你？」

  蘇辰愣了一下。

  他緩緩看向君歌。

  「既然你們都不顧一切了，我也就瘋魔一次，捨命陪君子。」

  她微微笑起：「人的一生，與浩瀚的時間相比，不過是曇花一現。如果可以，我也想做點讓自己絕對不會後悔的事情。」

  陽光落在君歌身上，她就那麼站在那裡。

  那個瞬間，像極了君維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