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膽小如鼠

  越是這麼想，他恨意越大。

  小木板車滾滾向前，他推著母親的屍體出了京城。

  

  他不是往墳崗的方向走，也避開了義莊的路。

  廖明選了一條渺無人煙的小路，一步三回頭，生怕自己也迷在裡面。

  他推著自己的母親，漸漸走得到了山溝的邊緣。

  天邊太陽已經西斜，廖明環顧四下，瞧著無人發現自己，用力一抬板車。

  就聽著咣咣兩聲，板車和屍體一起墜落了下去。

  直到沒有聲音，四下恢復了安靜，他才伸著腦袋看了一眼。

  車摔碎了。

  人也碎了。

  只有廖明，如釋重負一般深吸一口氣，仿佛迎來了新生。

  他笑盈盈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望著太陽的方向趕忙轉身往回走。

  就那一瞬，他愣住了。

  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的男人，腰間一塊黑色的腰牌，斗篷遮擋了面頰。

  他四周，黑色衣裳蒙面的殺手，手握長劍，將廖明團團圍住。

  「處理完了麼？」他問。

  廖明渾身僵硬，說不出一個字來。

  他本打算偽裝成板車墜崖，然後腳底抹油從京城逃跑。

  他可真的是沒想到，這一伙人會追的這麼遠，將他堵在了路上。

  「手法處處是破綻，果然是只有人渣才能幹出來的破事。」披著斗篷的男人上前一步，「想活麼？」

  他問，邊問邊笑。

  那一瞬，廖明渾身顫抖，他感受得到那強大的殺意。控制不住，尿了褲子。

  眼前的男人瞄了一眼他濕潤的褲腳，笑了：「想活，就跟我走。」他說，「起碼能多活幾個月。」

  說完，他轉身欲走：「只是我耐心有限，若是數到十你都不跟來，那……」他頓了頓，「今日板車不小心墜下山崖而死的，就是一對可憐的母子了。」

  那個自認天才，卻毫無擔當，膽小如鼠，將所有的希望壓在賭局上的男人，根本就沒有去想眼前這條路是什麼路。

  只要能活下去，只要能讓他有翻盤的機會，他巴不得跟著走。

  反正，只要贏一局，他就能擁有一切！

  但是廖明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被安排到積善堂打雜。

  他以為的跟著走，是闖蕩天下劫富濟貧，干一番功成身退的大事業。

  但實際的跟著走，是在積善堂當學徒，一個月六七兩，死命還債。

  「天妒英才！」這四個字，是他在積善堂里說的最多的一句話。

  雖有不滿，可他一想到自己身上債台高築，日日還有人盯著他，他便老老實實的干起活來。

  這種被動的勤勞，被曹肅看在了眼裡。

  曹肅並未多想。

  這個年紀只有十六七歲的男孩，在不知情的曹肅眼裡看起來勤勤懇懇，任勞任怨，是個不可多得的培養苗子。

  他是第一個向廖明伸出善意的手的人，但他卻不知道，廖明搭過來的卻是惡魔的爪。

  廖明一面在曹肅面前扮演乖巧的羊，一面在曹肅不知道的地方揮金如土。

  他大罵曹肅有眼無珠，瞧不見自己的閃光點。

  這一切，穿著斗篷的黑衣人都看在眼裡。

  就像廖明在等一個絕地重生的機會一樣，他也在等。

  等一個讓廖明銜接起積善堂與太醫院的，會讓他入萬劫不復深淵的機會。

  「說來也巧。」京兆府的公堂上，蘇辰淡淡的說，「在你最需要證明自己的時候，劉家的少爺劉樂思病了。」

  他上前幾步，將那些被燒的只剩下一半的方子拿了過來。

  「從外面看，你其實不是要殺死劉樂思。」蘇辰說，「你只是想讓劉家察覺到曹大夫救不了他們的兒子，這樣你便好順理成章的，以自己母親和劉家的關係為藉口，插手這件事。」

  蘇辰舉起藥方，那是可以解藤黃毒的最終的子：「你想以你自己的手救下劉樂思，而後搖身一變，成為讓劉家感恩戴德的大恩人！」

  公堂上，一片死寂。

  君歌驚了，詫異的看了一眼身旁的更楊，又望向坐在翹頭案後，捏著驚堂木的方正。

  他們也一樣，驚訝的連表情都失了控。

  蘇辰沒有理會其他人的詫異，仍舊廖明的所思所想與真實的目的，從他那污濁的靈魂上剝離出來，曬在所有的人的面前。

  「你缺的不是一時的銀子，你缺的是一世的銀子。」蘇辰說，「你訛詐劉家只能得到一筆一次性的錢，但是……」

  「你好不容易才有機會攀上劉家，攀上這給皇室作畫的世家。」蘇辰冷笑，「比起一次性的賠償，細水長流才是更好的，不是麼？」

  這是怎樣扭曲的邏輯才能幹出的奇葩行為？

  廖明眸色之中儘是驚恐，他看著蘇辰，半晌，顫抖著說：「血……血口噴人！」

  蘇辰側臉望著在藥包里查找許久的曹肅。

  「嗯，說血口噴人也不錯，因為沒把你的目的說全面，是本座的不對了。」他邊說，眼角的餘光邊戳著廖明，「你還想就此讓曹大夫，聲譽掃地。」

  話落，曹大夫手指尖一頓，驚訝的直起身子，看向蘇辰。

  看著他不疾不徐的說：「你在曹大夫手裡做了這麼多年，他都沒有讓你坐診，你早就恨透了。」蘇辰上前，彎著腰將藥渣中的白芷捏在手裡，「廖明，你這個局，本身就不僅僅是針對的劉家。」

  蘇辰冷笑：「你還想順便針對曹大夫。」

  「劉家只是你的棋子，你還需要劉家為你日後夢寐以求的生活鞍前馬後。你做夢都在想著如何將曹大夫從那診室里拉下來，做夢都在想著什麼時候那診室里能換成自己，功成名就。」

  他猛然甩手，將白芷扔回了那一摞藥渣中。

  砰的一聲悶響，如同一把重錘，打在他頭頂正中的位置。

  「一派胡言，血口噴人！」廖明說著就想要站起來，卻在抬頭的那一瞬，從蘇辰的眼睛裡，瞧見了無盡的輕蔑。

  這場審訊，本身就是單方面的心理碾壓。

  從蘇辰最初試探的那兩句話開始，廖明就已經失去了勝算。

  善於攻心的蘇辰，早就抓到了攻破廖明心理防線的，最有力的劍。

  他早就發現了他的自卑，他的恐懼，以及他內心深處，藏匿最深的渴望。

  「你真可憐。」蘇辰淡笑。

  「你從不真正努力，永遠在嘗試成功的捷徑。」他說，「你一無所有，卻還想要得到所有人的認可。」

  廖明愣住了。

  就那樣看著身前的蘇辰，輕描淡寫的，將那把鋒利的匕首，猛的戳進他的心裡。

  他說：「你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