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君子一言
2024-05-09 22:25:35
作者: 少尹
秋生望著他,呵呵地笑起。
「已經都還回去了。」她說,「從哪裡來的,還到哪裡去。」
她眼眸眯成彎月。
蘇辰:「……那個喊你滾的人又是誰?」他問,「那個人不可能是陳千南,你在東廂房裡,見到了誰。」
四目相對,格外安靜。
許久,秋生笑了。
她不出意料地搖頭,看著蘇辰俊朗的面頰,長長嘆了一口氣:「大人,我怎麼可能會告訴你呢?」
「沒有人。」她說,「沒有別人。」
話至於此,秋生仿佛放下了什麼一樣。
她平靜地癱坐在那,靠著那張百美圖,流露出溫柔的目光。
這麼多年的執念,這麼多年壓在她心頭的那塊巨石,終於碎了。
天雖未亮,夜雖寒涼,可在秋生眼裡,在她心中,再也沒有哪個時刻,能如現在這般平靜而美好。
「我也曾想,做個堂堂正正的好人。」她說,「也曾想,正義會如陽光般照耀大地,會像夏日輝光,溫暖萬物。」
她話音平靜無波,聽不出半分情緒。
「但沒有。」她淺笑盈盈,「我仿佛被遺忘,仿佛從來不曾存在過。就算如此,我也曾貪婪地奢望過,奢望這普天之下的希望之光,能大發慈悲的分我一縷,一縷就好!」
「也許有那一縷,就能將我從這陽光找不到的角落裡拉起來!也許……」秋生哽咽,咽一口口水。
她緩緩偏了一下頭,看向站在樓梯下,神情錯愕的陳海。
她淺笑著,柔聲說道:「不知道陳大人還記得司記染坊不?現如今叫陳記染坊。」她頓了頓,「那本是我司家祖業,五代人傳承下的匠人工坊。」
陳海愣了一瞬,驚訝的看著她。
「陳大人,我多希望當年,我哥哥狀告陳千南的時候,您能不那麼決絕地否定。您能安慰他兩句,哪怕是假的也好。」她說,「哪怕是假的,他就有可能活下去。」
秋生面頰上的淚水無聲地滑落,與她那淺淺的笑容合在一起,撼人心魄。
「那年,陳千南使詐,暗中將我們家的一批貨品調包,害我父親背上巨債,不得已找他借錢維持染坊的經營。他迫使我父親簽了根本還不起的借款契約後,卻一個銀子都沒有給他。」
「他站在我父親面前,趾高氣揚地說,怕我父親無力償還,所以這些錢就先還利息了。」秋生笑起,眼淚如柱,「他一毛錢都沒有拿出來,卻日日帶人討所謂本錢。最終,他就這麼空手套白狼,收走了司家的祖業。」
秋生輕蔑笑起:「陳大人,您當年那麼肯定是司家欠銀不還,就因為陳千南能拿出證據而我們拿不出。」
她抿嘴,哽咽地質問陳海:「可您為什麼不調查一下呢!您為什麼不從那縣衙里走出來,親眼看看這世道!親眼見見那畜生的所作所為!」
她抬手,指著陳海,一字一頓地怒吼:「你!和他有什麼不一樣!」
說完,就見秋生猛地佝僂起後背,嘩的一聲,吐了口漆黑的血。
她哈哈地笑起,靠在那百美圖上,面色慘白。
「大人,你不是問那些地契房契去哪了麼。」秋生的呼吸越發急促,她抬手,拍著自己的胸脯,「我拿回來了,我拿回了屬於我們家的東西。」
她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意識漸漸有些模糊。
她說:「縱使我雙手染血,但我無愧列祖列宗。」
她說:「我,拿回來了!」
她哭著,亦是笑著。
血與淚交織在一起,就那麼坐在那,眼眸里慢慢失去了光。
整個飄香苑死一般的沉寂。
蘇辰看著她帶笑的面容,蹲下身,抬手合上了她的雙眸。
沒人聽見他以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發自肺腑的,說了一句:對不起。
把無辜的人卷了進來,讓無辜的人面對如此殘酷的命運。
蘇辰的心頭憋悶的難以呼吸。
但他仍舊什麼也沒說,他起身環視了所有人,沉默著背過手去。
秋生死的時候,面帶笑容如睡著一樣。也就意味著,那瓶名叫「密陀僧」的毒藥並不是唯一。
意味著,她早就規劃好了自己的結局。
蘇辰一言不發,與內心坍塌成一片廢墟的陳海擦肩而過。
那一瞬,陳海喊住了他。
「蘇大人。」他話音顫抖,眼眸里滿是錯愕。
蘇辰見過這樣的眼神。
是被天下拋棄之後,是信仰崩塌之後,才會露出的那種絕望的神情。
一個正直的,從頭到尾都以為自己在依律法辦案的知府,卻在一夜之間察覺到那些案情也許有另一種可能。
陳海還能這樣站在這,他便已經足夠強大。
蘇辰什停下了腳步,伸手拍了一把他的手臂,鄭重且堅定的說:「還不晚。」
他看著陳海:「陳大人一點都察覺不到,不是大人的錯。」
他說完,捏著他手臂的掌心緊了緊,見陳海眼眸泛了紅,才緩緩鬆開。
蘇辰轉身,走到強打精神,倚靠在柱子旁的君歌身邊:「走吧。」他說,「回去休息。」
君歌不悅:「蘇辰,你不給我個解釋?」
「解釋什麼?」蘇辰望著她,毫不心虛的說,「刺客下迷煙,我為什麼要解釋?」
聞言,君歌點頭如搗蒜。
而後一把抓著蘇辰的領口,強行將他扯到自己的面前:「我好歹也算江湖兒女,沒喝過梅子酒是不假,但蒙汗藥什麼味道,我還是一清二楚的。」
她咬牙切齒:「你到底想幹什麼!」她說,「我以為你下蒙汗藥是有什麼不能讓我知道的秘密考量,可為什麼你把我迷暈了自己跑來破案?」
她咬唇:「這案子,到底怎麼回事?你到底在瞞著我什麼?」
六扇門門主蘇辰,朝野里的硬石頭,百官繞著走的活閻王,被個女人自下而上的揪著衣領,這場面可不常見。
柳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忙伸手:「君……」
更楊一把捂上他的嘴,推著他往一旁不起眼的角落裡挪:「正好你閒著,快幫我整理現場。」
月色清幽,灑在君歌強撐的面頰上。
蘇辰睨著她,許久嘆了口氣。
他的手握著君歌已經抓不緊領口的手,輕聲道:「睡吧,明天告訴你。」他垂眼,「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看著君歌渾身漸漸癱軟的靠在他懷裡睡著了,蘇辰沉默著揉著自己的額頭。
他不是不擅長應對女官。
他是一如往昔的,不擅長應對君家的人。
應該說是,一物降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