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人非聖賢
2024-05-09 22:25:01
作者: 少尹
陳家最擅長經商的兒子,善名遠揚的陳千南,手裡卻沒有經商必須要用的合同印。
甚至這押印的一半都沒有。
「結合他屋裡書畫全無,任何經營信息都瞧不見。再加貪酒貪色,獨自一人逍遙在外。」
蘇辰說到這裡,沒有繼續說下去。
他覺得,以君歌的推理能力,得出與他相同的結論並不難。
但此時君歌的思緒卻根本不在推理這件事上。
她乾癟癟笑了一聲,感慨道:「我竟漏了這麼多細節?」
蘇辰點頭。
他瞧著眼前尚未問詢結束的柳南與更楊,半晌,又像是在安慰君歌一樣,話音輕柔不少:「我也一樣,漏了不少只有君大人才注意到的細節。」
「人非聖賢,蘇大人過謙了。」
「蘇辰。」
君歌一愣。
「君歌,喚我蘇辰。」
她詫異轉頭,注視著蘇辰在跳動燭火中忽明忽暗的側顏。
這是他第二次提出這樣的要求。
仍舊是那般行若無事,怡色柔聲,眼角的餘光落在君歌身上,仿佛在等她一個肯定的回應。
如若方才沒有見識到他對秋生細節攻心的模樣,君歌此時也許會大方的喚出來。
可她回想起蘇辰方才思路清晰的舉證,回想起他對細節的敏感。
君歌尷尬的抬手拍了一把蘇辰的手臂,嘿嘿笑了兩聲,故作輕鬆:「蘇大人想什麼呢,您是朝中正三品的大員,我一個從五品,哪裡有那個直呼您名諱的資格。」
卻見蘇辰側身,莞爾一笑:「我說有,你就有。」
說完,便自顧自往柳南身旁走去。
君歌站在原地,睨著他的背影,瞧著那熟悉的鴉青色大氅,心裡一沉。
她判斷不出來。
判斷不出蘇辰這一番話,到底是什麼用意。
這個男人一面口口聲聲,抓各種細節的要把她趕出六扇門,一面又雲淡風輕的干出這種,與「不擅長同女官打交道」毫不契合的事情。
君歌「嘶」了一聲。
這莫不是個神經病吧?!
那晚,君歌掌著燈,在客棧的院子裡比對了一整夜。
用松香燭的煙子來顯現汗潛手印,這手法不論是紙張,亦或者陶瓷、金屬,甚至竹器,漆器上,都適用。
人的手掌上帶著汗垢,在薰染的過程里,受熱加溫,與煙子融為一體,所以顯現出來的掌紋連貫清晰。
甚至不少陳舊的手印,用此方法也一樣能夠被顯現出來。
不出君歌的預料,秋生在按壓掌紋的時候,故意用了很大的力道。
左右手各按下十個,均在不同的位置上模糊不可辨。
但也正是因為她那樣故意且用力的按壓,反而讓手掌內部凸向掌心的長弧,十分明顯。那三條屈肌褶紋的起點與構成的角度清晰可辨。
君歌一邊比對,一邊將相似之處記錄在一旁的空白案宗里,最終寫下一行小字:為同一人所留。
如此,也就將秋生與那一晚撬開櫃門的人,鎖在了一起。
這般想來,疑點更多了。
一個青樓女子,在陳家主人尚有意識的時候,用撬棍別開了櫃門……除非陳千南已經醉的完全無法思考,不然她不可能只吃了他一聲怒吼,就被趕了出去。
這也太不合常理。
再說,一個青樓姑娘為什麼會直奔書櫃?放銀子的錢箱就在正門的長桌案上,再顯眼不過。
她這明顯不是圖財,那又是為了什麼?
君歌看著手裡的掌印,腦海中隱隱閃過「情殺」兩個字。
她打了個哆嗦,富商與青樓女子之間這樣的可能性,還真不是沒有。
這般想著,她便覺得四月的夜風,突然就冷的刺骨了。
客棧中,蘇辰在窗邊背手而立,注視著君歌伏案書寫的樣子。
「君大人的女兒,還真是有君大人的樣子。」更楊站在他身後,伸著腦袋瞄了一眼窗外,「不是說沒有血緣關係麼?」
蘇辰低眉斂目,眼底漆黑如墨:「說正事。」
更楊收了腦袋,點頭道:「我們跑了一天,收集到線索挺多的。和他善人的名號不同,基本上東山百姓對他的評價都是大惡人。」
他上前兩步,將懷中密信雙手呈給蘇辰:「整整二十年,圍繞著陳千南的訟狀就沒停過。」
蘇辰蹙眉:「這麼長時間?」
「正是。」更楊說,「更有意思的是,這麼多案子,都被人壓下來了。」
兩人之間沉默片刻。
這麼大的事情,卻有能力讓它按在東山,不被外界知曉……
朝野里能做到這種程度的,也就只有青龍衛大閣領米元思。
蘇辰看著手裡的信,攥著信的手緊了。
「陳海知道麼?」許久,他問。
更楊搖了搖頭:「從大人提點了他之後的反應,和他為官這麼多年來的行事準則上看,陳大人應該是毫不知情。」
「屬下確實覺得怪。」他說,「世上沒有密不透風的牆,東山距離京城也不遠,他不可能一點風聲都聽不到。可他這麼多年,真就一點都沒有起疑,實在是費解。」
窗邊,幽蘭的月光灑在蘇辰的身上,那張冷峻的面頰望向院子裡沉思的身影,半晌才悠悠道:「因為有十足的證據來證明,那些惡事是子虛烏有的傳言。」
他輕笑。
如果這是米元思做的局,那局的最後,一定有君維安的影子。
倒也是個能拿捏著她,讓她別肆意亂來,輕舉妄動的「鎮妖寶物」。
仿佛是看穿了蘇辰所想,更楊笑起:「大人對君歌是不是過於警惕了。」他瞄了一眼院子,「怎麼說也是君大人的女兒,應該不會對六扇門不利。」
黑夜裡,蘇辰冷冷的看著他:「就因為是君維安的女兒。」他冷哼,「溺愛之下成長的姑娘,興許比君維安還離譜。」
這話,更楊愣了一下。
他想了想,想起君維安一貫的風格,一時半會還真找不出理由來反駁。
不僅反駁不了,甚至越發覺得很有道理。
太陽從東邊升起,金光灑在大晉廣袤的天地間。
君維安「阿秋」一聲打了個噴嚏,第一反應就是掃了一眼在他面前揮劍的米修:「誰罵我?!」
米修白了他一眼:「一早上揮了三百多下,胳膊都已經不是自己的了,顧不上罵你。」他咂嘴,「真要罵,你能阿秋的停不下來。」
君維安愣愣的,六七歲的孩子,嘴裡說出來的話和他爹一樣充滿了欠揍的風格。
他從躺椅上直起身,歪著嘴撿起地上一塊石子,逼逼賴賴的就砸了過去:「你個小兔崽子,再加二百!」
噹啷一聲,石子被米修用木劍穩穩接住。
他手腕一轉,那石頭怎麼飛過來的,這會兒就又怎麼折了回去。
看著那石頭的軌跡,君維安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孩子還真是頗有天賦。
就是太傲慢。
出身世家,自小就是誰也不敢惹的公子哥,官二代。家裡往上數三代,就能數到開國功臣的位置上。
平日裡自帶傲氣,總有辦法將君維安和米元思氣個半死。
「你這樣,以後討不著老婆。」君維安指著他,嫌棄的說。
誰知米修不以為意,還順手挽了劍花:「我爹說了,討不著老婆,我就娶君歌。」
君維安一愣。
「和她年紀差的是大了些,但現在不是常說,年齡不是問題。」
他話剛說完,眼角的餘光就瞄見君維安火氣沖沖的提著劍站起來了。
米修乾笑一聲,拔腿就跑:「爹!師父砍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