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老輩典故
2024-05-09 19:48:38
作者: 西山微
盤算著怎麼把佛像弄到手,曹夕晚看著細柳,她正在為太太梳頭。
房中燭光搖曳。
算算時辰,若是侯爺一直守著小庶子,又只讓細柳服侍,細柳侍候侯爺起床去上朝,再服侍小庶子,然後趕回來服侍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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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頭在內宅里當差也不容易呢。
她嘆氣。
一聲碎響,細柳梳頭時,把侯夫人的玉釵弄斷了。
曹夕晚看到地氈上兩截白玉斷釵,連忙蹲下拾起,頭頂感覺到了窒息的空氣。
她暗忖,陳媽媽要揍細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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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支說,樓將軍是泥腿子出身的武官,娶的太太也不像老太太,非是官宦世家。樓府里的規矩弄得和大軍屠城一樣。
聽說,樓府里幾位堂堂的小姐脾氣暴躁,嫁出去的大小姐動靜就用大耳光子打下人,拿繩子扼殺人。指甲劃破臉。
這消息一傳來,侯府里四個丫頭都互相提醒,不要得罪了太太。
會被揍。失了體面是小,臉破了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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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夫人端坐並不出聲。
「下去。」陳媽媽硬聲道,「呆會自去找蘇財家的,領十板子。」
「……是。」細柳垂著頭,把梳具放在問雪手上,悄無聲地退後讓出梳頭的位置。
陳媽媽看向曹夕晚,曹夕晚趕緊垂眸不對視,她心裡犯愁,她不會梳那樣精緻複雜的鳳髻。
陳媽媽冷淡著神色,瞥向了嫣支:「你。」
嫣支沉默上前,接過梳具為侯夫人梳頭。
曹夕晚放了心,聽到在她身後剛來的紫雲、白芷同時不自覺地鬆了口氣。
她懂,侯夫人似乎還講規矩。
至少陳媽媽是講規矩的,她瞟過了雲柱,問雪、絳河,此時,她們在外間整理侯夫人的書籍信冊,看著都是會寫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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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退下來,白芷與紫雲互相遞著眼色兒。
不提別的,難道樓府人人都和細柳一樣新婚都沒兩月,就敢勾引侯爺?
便是嫣支,背地裡也覺得侯夫人娘家沒規矩。
「這算什麼?嫡出小姐叫個陪嫁丫頭欺負了?」嫣支冷笑,「咱們長房的孫小姐進宮,四小姐嫁到國公府,從沒有這樣的規矩!」
曹夕晚深思著。
太太打算讓細柳給侯爺做姨娘?但看著不像?
夫妻新婚一年不到,嫡子也沒有懷上。
難道是防著她曹夕晚?
不至於吧。她這樣老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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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發呆,還不趕緊吃藥。」嫣支推她。
「哦。」她老實地吃藥。藥還燙著,她呼呼地吹。小廚房裡來了一位麻婆婆,把熬好的藥送到了她房裡,她看看麻婆婆,互相換了一個隱晦的眼色。
麻婆婆以往在外書房作雜事,是曹夕晚用慣了的心腹人。
她離開外書房,託了二管事,把麻婆婆也調進了內宅。婆婆把藥碗兒送到她手中,袖中幾個手式並眼神,就向曹夕晚傳遞了消息:
連二管事調麻婆婆去槐院。
果然是槐院裡有問題嗎?曹夕晚想。小公子的病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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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夕晚這幾天,時不時在正房前前後後的院落里,逛了逛。
她知道,太太的庫房在後院樓上。
樓上有太太的嫁妝,嫁妝里有佛像。
她正看樓呢,吱呀一聲,住在後院小耳房的丫頭開了門。原來是細柳。她走出來,看了曹夕晚一眼,轉身往前面去,她要去找管家媳婦蘇帳家的,領板子。
曹夕晚覺得,細柳回頭時,似乎有話要和她說?
但她想,【有毒】二字的紙條兒,應該不是細柳寫的。她查過了細柳領月錢時的畫押,細柳不認字,只按了手印兒。
當然這是假的。
細柳這丫頭藏得很深,但曹夕晚還是在小廚房裡蹲守著,陳媽媽管太太的私房錢,果然,在陳媽媽的小帳本上,有細柳以前領金銀錢的簽字。
【有毒】字條兒上,不是細柳的字跡。
曹夕晚想了想,特意繞到一條廊上,與離開的細柳擦肩而過。她對細柳道:「我以前見過你?」
她腳步一僵。
曹夕晚倒詫異,她若是見過細柳,其實是跟著宋成明。她隱約有點印象。只記得是小巷深處,細雨,畫樓。正是她曾經跟蹤侯爺的幾回。當時宋成明並沒有呆多久就出來了。後來再去過幾次?她不記得了。
但她又不敢置信:「你是侯爺的外室?」
宋成明也太過分了些,把外室放在太太跟前?曹夕晚有點同情太太。
「不是。」細柳迅速否認。
曹夕晚一臉懷疑。
「你—!」細柳氣到了,「你真是太笨了——!」
「嗯。」曹夕晚老實地點頭,「我最近不能動腦子。所以才和你說話。」
「……」細柳氣得發抖。
曹夕晚想了想,決定不能說實話,說實話要氣死她的。
「……瓷器。」細柳極低聲地說了一句。匆匆就離開了。
曹夕晚一怔,她上回在太太跟前吃茶的瓷品嗎?
【有毒】紙條原本是粘在了茶托瓷碟子下的凹處。細柳知道?她想。
但瓷器是歸絳河管。
她又上前,喚住細柳,對她道:「我看到你偷佛像了。」
細柳臉色慘變。
但這是假話,曹夕晚並沒有看到,她只是知道。
她抬手指指後院的三樓閣樓,檐頂懸鈴。
樓上二樓、三樓皆是庫房。
「你——」細柳本以為她要問字條的事,但曹夕晚半點毒沒吃下去,壓根只把這事當個玩笑,比起來,細柳是個賊豈不是更重要?
一詐就詐出來了。碰到庫樓機關的果然是細柳。她微笑:「我不問你誰指使的。我告訴你,你在子時二刻,去了在庫房附近。你走的那條路看似附近沒人。但那是我故意安排出來引誘賊人的。」
細柳,她在侯爺新婚那一天就踩了盤子。撞動了曹夕晚親自布下的機關暗記。
其實她不知道是誰。
一試就試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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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秦猛都未必知道這件事,但曹夕晚離開侯府去誠福寺之前,就準備了。
專等著,一定會有人盯上太太的嫁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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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在等你。」
細柳震驚。
「我想——」曹夕晚掩嘴咳了好幾聲,斜坐在廊上,「我想一定有人和我一樣,想要佛像。」
「……」
「我教你一個法子。如果辦到了我送你出府。」
細柳聽著,咬了牙:「我是侯爺的人。佛像里的東西我不能給你。」
她眨眨眼,完全不意外,笑了:「也行。你辦完了侯爺的事,我讓你出府。」
細柳詫異:「你不問?」
「侯爺嗎?我懶得管。」她嘆著,侯爺故意帶著細柳,又利用她鬧出和太太不和之事,又讓細柳偷佛像,當然有侯爺的用意,但與她無關。
第二個青羅女鬼?她歪頭看著細柳。
不,現在並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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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是細柳疑惑不解。
「你不要佛像裡面的東西嗎?我看……侯爺是為了給你治病。」細柳遲疑問著。
曹夕晚心想,不可能。侯爺是樓淑鸞的夫君,他想要什麼給她曹夕晚。完全可以當面向太太要,交換些珍品珍器給妻室。
她曹夕晚還不屑直接偷呢。更何況堂堂南康侯爺。多半為了侯爺和樓家的事。就算是為了長生丹,這丹藥也不是給她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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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笑:「我不要。」
「咦?」
「要偷佛像容易,但裡面的東西不容易偷走的。」曹夕晚看看細柳。
佛像這東西,要嚇得太太知道保不住,直接給她曹夕晚才好。
畢竟,她可是正經人。
當丫頭的領賞,這不是理所當然?
——所以就讓細柳按侯爺的吩咐去偷,去嚇一嚇太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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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柳自已去領板子。而這一日,大節,侯夫人出府做客。
回來後,似乎很滿意嫣支梳的頭。太太在鏡前照了又照,隨手從妝盒裡一抓,道:「賞你們的。」
曹夕晚耳朵一豎,有賞!
然而,只賞了嫣支和問雪,因為嫣支梳頭的手巧。問雪跟著出門。
她眼饞地看著嫣支得了一副赤金耳墜子,不由得暗暗便瞅著侯夫人,她不會梳頭就沒賞嗎?她明明也很忠心肯乾的。
她明明可以偷光太太放在庫房裡的嫁妝,她不都沒動?
她是正經人。
樓淑鸞疑惑地看她,她眨巴著眼睛:「太太,奴婢上回看到六太太也戴了這個圍雲五寶纓絡串兒。」
「喔?」樓鸞淑一摸自己頭上。銀貂毛的臥兔兒下,是一排五格兒的寶石串珍珠纓絡,寶光斑斕,是一件極上等的首飾。她轉頭看陳媽媽,「是不是六太太說了,騎馬的時候掛壞的那串?」
陳媽媽也記得,竟然還說了一番來歷:「老婦也見了那一條,只是不方便和六太太說,恐她送去金匠那裡修,是修不好的。」
「哦?」
「太太年輕,不知道,六太太那條,本是咱們府里出去的。」
「竟然有這事?」絳河不禁就問了,「太太,快讓媽媽說一說。」
侯夫人偏寵絳河:「你給陳媽媽送盞茶,媽媽就說了。」
笑鬧著,陳媽媽吃了茶,笑道:「大約是一二十年前,開封城被先帝大軍攻下來的時候,是咱們將軍的頭功。府庫里有一匣子西域五寶石,稀罕。但當時還俘虜了一位蒙古王公的顯族女兒,偏巧先帝在宮中聽學士們讀史,聽說這顯族的名字,問起有沒有後人,就命納進了宮。當時是我們將軍領旨,既是貴人,將軍便結個善緣準備陪嫁。正好有個上年紀的老匠兒,把這五寶兒做的圍雲髮髻瓔珞串兒就打了四條呢,再沒這樣手巧的了。府里留了兩條,另兩條進了宮,後來貴人沒了。這東西流落出去,老婦想,怕是有一條輾轉到了六太太府上。」
丫頭們都是聽說書一樣,好奇地聽著,眼中全是佩服之意。
便是曹夕晚也覺得陳媽媽這樣的軍中老人兒,說起典故來,是一套又一套。至於劉千戶家為什麼有這五寶瓔絡兒,侯夫人問起,陳媽媽倒是不知道,卻突然看曹夕晚:「小晚姑娘,應該知道。」
曹夕晚確是心裡清楚,卻不能說。
劉千戶,當然是抄家抄到的這首飾。那蒙古顯族的貴人沒了,又沒有兄弟姐妹,首飾就分給了生前服侍她的宮人。宮人里有個太監,得了這東西,轉賣給了胡丞相府里。胡惟庸家敗的時候,這東西做了官賣。劉千戶正好娶太太,用個賤價就買了好大一盒子首飾,當時財產文冊上寫的是爛銀器一盒。
侯夫人看向她。
嫣支、問雪幾個丫頭都好奇,她不能不說幾句:「前錦衣衛大都督,紀庶人,當時在胡府抄家時,發現了這首飾,暗中吞沒了。天幸,我們侯爺剛正不阿,又有六太太姻親老爺忠心追隨,為先帝陛下鏟奸除惡,揭發逆謀——」
「行了。我知道了。」侯夫人無趣地看著她。
陳媽媽多會說典故,又是顯族女兒,又是珍貴寶石,既有先帝讀史識美人,再有將軍結善緣送陪嫁,再點綴著老匠人不傳世的絕技。這幾條瓔絡立時身價百部,珍貴無比。
曹夕晚呢,她怎麼不去讀聖旨抄家?
幾個丫頭都忍著笑。
但曹夕晚覷著,果然沒一會兒,太太卸了妝,命丫頭拿個描金螺鈿的竹絲長盒兒,樓淑鸞親手把圍雲五寶瓔珞串兒放在裡面,便命:「小晚,你拿去,送六太太。」
「是。」她不動聲色,上前接過。離開時,果然就聽太太和陳媽媽太在說:「細柳那邊,既挨了板子。讓她移到後樓里去。幾位太太平常來這裡走動,在後院叫她們的丫頭們看到了,又說閒話。」
「後樓是庫房……」
「幾天罷了。打發個精幹婆子去,看著點兒。」
「是。」
曹夕晚想,這不就中了細柳的計。她特意去挨板子就知道要移到後樓。
後樓樓上就是庫房了。
太太呢?樓淑鸞不可能察覺不到細柳的心思。
聽說佛像里有暗器機關,誤觸機關會死於非命。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