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娘家兄弟（上）

  她轉頭一掃後樓庫房方向，碧檐朱欄，庫房後隱見雪牆黛瓦。那是府里最高一堵院牆，臨著暗河。故而巡查嚴密。不僅有她暗中布下的機關，還有內宅女番子們按時巡查。

  只不過普通丫頭察覺不到。

  她便把細柳這事置於腦後，畢竟這是太太和她自己的陪嫁丫頭。

  偏偏她捧著首飾盒走到院子角門，麻婆婆閃出來，悄悄稟告說：「青娘子，細柳確實是陪嫁丫頭。但她和絳河，其實都是外面買來的。絳河八歲進府，細柳十二歲。其他兩個都是家裡的。」

  其實沒差幾天。曹夕晚想，悄問：「我隱約聽到，六老爺和柳醫生似乎不合？」

  麻婆婆知道她在內宅里，指不定比在錦衣衙門消息更靈通，尤其她娘吳大娘是上夜婆子，不知多少內外宅的人情關節要從上夜婆子們手裡走。她倒笑道：「怕是要打起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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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太太讓娘家兄弟劉小旗，在錦衣衛里打聽那柳公子的消息。」

  「六太太？她打聽什麼？」

  「問的是，後巷裡的柳大夫是不是個仙人跳的混子。」

  「……？！」

  六太太眼光犀利。她笑了。麻婆婆也笑：「正好青娘子問我。方才毛狗兒托進來，看是不是讓我去和六太太遞個話呢。讓我得這個賞。」

  「這是小事兒。我去。」

  她想了想，麻婆婆連忙應了。論賞錢，青娘子去至少得個雙份兒。她又從不在錢上面克刻跟前人。雙份兒都是她老麻的。自然更好。

  曹夕陽走兩步回頭問：「六太太經常來正房這裡吃茶？她跟前兩個大丫頭也常來？」

  「是。六太太和太太走得近。畢竟是劉千戶的女兒。侯爺的心腹人。」

  她點頭，捧起太太的首飾盒，一路走著，路過了茶水間，從窗里看到了一個粉襖兒丫頭在整理太太陪嫁的瓷品。分明就是絳河。細柳吃板子去了。偏偏她就接手？

  她一笑，琢磨著那一小片【有毒】字條，快步向蘭院。今日她故意提起太太的圍髻兒瓔絡首飾，正想找個由頭去見六太太。

  柳如海要被六老爺揍一頓。她得去瞧瞧。

  再者，她和六太太跟前的兩個丫頭也應該說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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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的柳如海同樣沒閒，被南康侯重金請進侯府。果然也去了六房。

  他倒不知道，六太太在帘子後面盯著他。

  準備讓夫君宋成鳳揍他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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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府內宅，西南面院落臨著一個跑馬小校場，是六房小夫妻所居。取名蘭院。可見得六老爺雖是母親已逝的庶子，和侯爺不同母。並不礙著兄弟情份。嫡母老太太也沒苛待他。

  蘭院。

  廳中，六老爺宋成鳳笑著與連二管事說話：「我這毛病，好幾天了。還沒好……呃……也吃了幾副藥。是我屋裡的，她去和三嫂……呃……說了？」

  六老爺的病，是不值一提的打嗝。

  宋成鳳也有平常來往的御醫，吃了兩副藥，稍好些。但沒有治好。

  他本來也沒想為了一個小毛病就驚動侯爺。

  但這幾天也琢磨出來了，小侄子病了？侯爺不想四處請醫看病的，讓人疑心新婚妻子不賢，所以請了柳如海進府，又讓他先給二哥和六弟看病。

  六老爺一想，得，就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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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坐在練武小廳里，玄色錦襖兒，勒著黑絲網巾兒，劍眉英目，他長相有三分像宋成明。

  手裡雖握著長槍，前擺衣角納在腰帶里，他額頭沒有汗，看來是因為打嗝沒辦法舞刀弄槍，讓他頗為煩惱。

  他打量著柳如海：「這位……呃……就是二哥提起的……呃……壽石先生柳神醫？」

  「回六老爺的話，就是這位柳先生。」

  陪著過來連二管事笑著引介。

  「上茶。」六老爺放下槍，就坐在小偏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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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廳之左右，各有兩副鑲雲石的烏漆官背子椅幾。

  柳如海掃了一眼布置，靠雪牆置著兩排兵器架子，插滿寒光四射的刀槍、斧錘。廳角掛一副黑鐵鎧甲。

  鎧甲後是一道雙扇仙霧松石紋小屏風，屏風後似乎是掛豆青帘子的小門。

  宋成鳳瞟一眼豆青帘子。

  他的妻室六太太在簾後站著。他知道。

  六太太和夫君說好了，她從後院過來，在小坐廳，等娘家兄弟的消息。

  消息一到證明這姓柳是個仙人跳的混子，她就咳嗽一聲，看丈夫揍人。

  六太太躡手躡腳正要走過來，丫頭青雀小聲：「太太，侯夫人打發小晚姐來了。送東西給太太呢。」

  柳如海聽到簾門後隱約有年輕丫頭說話聲倒是沒多想，只看到兵器架上掛著一對刀，刀把系紅綃，柳葉薄鋒刀，似乎是女子所用。

  他暗忖著早聽說六太太是武官家出身，怕也是會一點，夫妻倒是琴瑟和鳴。

  又打量鎧甲幾眼，原來這位六老爺練的是上陣殺敵的功夫，正經的武將路子。

  不是和青羅那樣。

  錦衣衛巡城司練的是短兵相接的擒拿功夫路子。更兇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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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隨之坐下，隔著小方烏漆幾桌，為宋成鳳搭脈。

  連二管事在旁邊看著，柳如海似乎只用了五個呼吸的功夫，隨即起身拿藥箱。連城納罕，這診脈，看著不大上心的模樣？

  比之他給曹夕晚診脈花的功夫，差了十萬八千里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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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如海確實不怎麼上心，真是個小毛病。且這人也不一樣，曹夕晚元氣虧耗，一身舊傷，疑心極重。

  若想博她的歡心,難了無數倍，他自然步步謹慎不觸她的霉頭。

  但宋成鳳，卻不一樣。

  他不需斟酌，直接開了一副丁香柿蒂湯的尋常方子，打開銀針囊兒，仔細為六老爺胸口扎了六針：「請端坐勿動。」

  「成。」宋成鳳爽快應了，半敞著胸口也不怕冷。

  柳如海挑眉，倒是個好性情的勛貴子弟。

  宋成鳳也覷著他，治這點小毛病他還能比宮中御醫強到哪裡去？

  他的妻室六太太，埋怨這柳大夫不是個正經好人，是行騙設局的野郎中，要揍他。宋成鳳倒來了興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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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二管事接過藥方，當即讓六老爺跟的人去煎藥。如同在侯爺跟前一樣。

  柳如海瞥到，便知道宋成明與這位六老爺宋成鳳關係頗近。這時聽到了豆青簾後的動靜，他突然就心裡有了揣測。簾後怕是雷太太的手帕交六太太？

  按說，雷娘子最近不大找他過府了，他就知道，雷太太的婚姻不順但也有幸運之處，應該是有良朋益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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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兩刻鐘，他才取了針，把藥送到病人眼前。

  果然又是一劑而愈。

  六老爺藥還沒喝完，就察覺到了，摸摸胸口，又咳了咳，驚喜道：「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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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太太沒法子盯柳如海，帘子後，她正和曹夕晚說話。

  小坐廳中，她接了首飾盒子，細看，又是喜歡又是不好意思：「這也太貴重了些。我都不知如何謝謝三嫂了。」

  原來她那串五寶圍雲瓔珞兒，騎馬時被樹枝掛壞，未料到，好幾家大金器鋪子裡的巧匠看過後，都婉拒。

  六太太埋怨：「這也是京城呢，都說，實在沒這手藝。曹姑娘，你說這像話嗎？我還怕叫老太太知道了，說我糟蹋東西。」

  「六太太娘家的首飾，老太太哪裡好說？」

  她笑著眨眨眼，六太太是劉千戶家出身，自然會對她客氣三分，她卻心知，老太太嫌棄六太太莽撞脾氣，一心要調理她，逮到事兒就要訓。樓淑鸞也心知肚明，這才大方送了過來，讓六太太承了一個大人情。

  「和你們太太說，這陣子跟著老太太出門，借我戴幾天。一準兒還她。」

  曹夕晚倒是知道，樓淑鸞送出手的，再不要回去的。

  若不是六太太最喜歡這串圍雲瓔珞，見天戴著，一日不戴老太太怕是要問。侯夫人也不會送來了。

  六太太這樣大方，手裡必定有第二條。這陪嫁可是太豐厚了。難怪都說樓將軍最喜歡這個六女兒呢，不給她給誰？

  曹夕晚滿意這次試探，蒙古國師之寶物佛像，因為外面一直有贗品，侯爺索要，太太又一直推託，她本還生了懷疑，恐怕太太是吹牛。

  那佛像難道為什麼在六小姐手上？不應該是樓家同樣嫡出的長女或者長子手上？

  如今一看，她倒安心了。

  大丫頭青雀在豆青簾後聽著消息，見得六老爺不打嗝了，連忙回身報給六太太。

  劉羽兒也不禁驚喜：「一副藥就好了？竟然是個真大夫？」

  曹夕晚聽得忍笑，

  「六太太放心，貴舅爺劉小旗正管著這事兒，盤過他的底了。」

  錦衣衛衙門裡都是吃素的不成？柳如海若不是有真本事，哪裡能踏得進南康侯府。

  「咦？你也知道？」

  曹夕晚笑：「我來，是為了過來捎話兒。貴府上兄弟，劉小旗還在我們門房裡坐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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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宅，門房裡。

  劉小旗巡街從侯府大門前路過，帶著兩個手下正在侯府門房，吃熱茶暖暖，和幾個相熟的番子說笑。

  毛二狗從宅子裡面出來，一揭帘子笑嘻嘻：「六舅爺。」

  劉小旗笑著哧嗒他，又悄悄問：「和曹姑娘說了？」

  「她如今在內宅，我哪能見到？另託了人。」

  劉小旗會意，應該是託了可以進內宅的家奴，以前是趙媽媽，趙媽媽現在去燕京城養老了。現在是別的女番子。

  毛二狗確是託了麻婆婆。

  畢竟劉小旗是六太太的娘家兄弟。他有話要傳給曹夕晚，不方便推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