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糊塗爹娘
2024-05-09 19:47:38
作者: 西山微
對門鄰居和北方趙王府有關係,她知道柳小子在錦衣衙門裡掛了名,便沒空再理會。她太忙。
沒幾日,她到了城南斜帽兒街,進了自己盤的一間鋪面。
鋪面的格局是前店,後樓。
地段兒是城南十字街口,近望宮城,繁華鬧市,
她進了鋪面,便看到她原來在侯府的心腹伴當兒,童師爺一回頭,連忙過來:「青娘子來了。」
她點點頭,帕子掩嘴,咳了咳。
她打量著,櫃檯潔淨,看到還有不少原來房主的東西沒搬走,知道不能急。
她穿過天井,到了後院,上了青磚的二樓,雅致清淨,也有幾分歡喜。
童師爺見得無人,便道:「青娘子放心,京城各武官衙門已經都傳遍了,知道青娘子是……廢人了。聽說今日侯爺上朝的時候,就有羽林衛、金吾衛的指揮使向侯爺打聽。問青娘子如何安排,要不要去他們那邊做個女練習。侯爺他,又向來要臉面。」
南康侯是一定要照顧她這個舊人的。
「既是都傳遍了,怎麼沒人來找我報仇?」
她失笑著,在二樓冰格窗邊,坐下,「那天我從柳大夫院子出來,人可不少。」
童師爺亦是好笑,細細稟告了那日之事。
那日,她從柳聖手院子裡出來,有至少六撥人在埋伏,終歸無一人敢出手襲擊,全都悄然退去。
「多半是覺得,我若是廢人,必不敢獨自一人從大街上騎驢而過。」她想了想。
童師爺點頭:「確是如此。再試探幾回,也許就會動手。」
她毫不介意,微笑點頭:「也好。到時候我就搬過來了。免得連累爹娘。」
她如此胸有成竹,這樣一來,便是她用習慣的童師爺都不免納罕覷她眼色,
猜想著:
這說不定真是個陷阱。
她就是和侯爺商量了什麼陰謀,故意裝成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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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局安排了?」她問。
「安排了。這事,倒是有點麻煩。」
原來她手裡缺錢,便讓伴當兒暫時盤下這鋪面,當然是要做生意,但準備開業的這段日子裡,也可以暗中安排賭局,她歷來不摻和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就京城各武官衙門私下裡玩笑而已。
賭的是:她這個青羅女鬼是不是真廢人。
畢竟她以後每天吃藥看病,也要大筆的錢財。這種賭局豈不是她穩贏?
然而,童師爺苦笑:
「五個大莊家,我們只搶到一個。十二親軍衛里,咱們錦衣衛第一,其他衙門雖然是咱們傳的消息。但京營中捧日軍、摧鋒軍各大軍早得了信,各軍密謀圈裡老人兒們,早就開盤在押。我們晚了一步。」
「……」她愕然,差點笑了出來。
先帝太祖,建立本朝不過三十年,各軍中的密諜依舊還在。他們的消息更靈通。
竟然搶在她前面,開盤設賭局了。
「他們押的最多的是什麼?」她難免好奇問了一句。
「押青娘子……回內府做丫頭,是閉關修煉,魔功大成之後還要出世。」
那門子的魔功?!她哭笑不得。
「雖然我以前是兇惡了些,但我素來不屑於陰險詭計不是?」她請教自己的心腹師爺。
「青娘子想,柳聖手沒隔幾天就搬了家,與青娘子比鄰。」童師爺含蓄暗示。
這不就是表示,醫生和病人就是一夥兒的,她騎驢去柳聖手家求醫,這完全就是一個卑鄙無恥的陰謀。
分明就是青羅女鬼,設計引誘天下英雄入局,魔功大成後要一舉殺光。
她目瞪口呆,居然無法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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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鋪子,她心思重重地騎驢,獨自回家,偏偏秋桂香飄,一路輕盈無事。
她還了驢,在家門口,瞅著對面柳書生家的烏漆門。這小子搬到她家對門是什麼意思?到她面前來邀功嗎?
她反省著,或者是她以前太兇惡,讓仇家們都誤會了?
其實她是個普通娘子。她只是覺得,兒時在墳場裡住著也不算沒意思。
天空里有月亮星星,地上躺著好多和她一樣的人。
她平常吃的是死者家人祭奠時送的供果兒,她睡在有錢人家的石墓地道里。那裡暖和。
她出來偷供果兒,傻乎乎等著爹娘來接她,她在墳場看到不少腐朽的身體,一如草木凋零,氣味是不太好聞,但遲早有一天,她也會如此。又有何懼?
平常寂寞時,她摸摸墳場裡零落的骨頭,戳一戳蟲子們,她也能和它們說話。就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人了。
但大家就是很怕她。
侯爺說:「小晚,你有異材。」
也許,侯爺這一生只有這一句話說對了。
她淡淡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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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家,換了衣裳,揭了東屋帘子問:「娘,對門租的那人,是應試的舉子?」
「你爹在街上帶來的——就是個秀才,考不上就棄儒學醫了。這保書兒還是你爹跑上跑下,求了六公子。」
「……」她自我安慰著,不生氣,她就知道是親爹壞了她租房的大事。她忍著氣,她爹在街邊遇上個假乞丐,都能上當。
當初,這爹也能不小心把三四歲的她弄丟了。讓她一個人流落在燕京城。
要不是侯爺遇到了她,她就在外面餓死了。
但現在,她淡著臉色想,侯爺也不用她了。
「小晚。」她娘小心翼翼地看她。
她板臉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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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屋打點著自己的行李小包裹,帶上那柄舊短刀,準備出門一趟。
——家裡不愛住,鋪子還沒弄好。
鄰居家,又被來歷不明的柳書生,先占了。
「小晚,來喝雞湯。你愛吃的。」
「……」她收拾好行李,看著窗外矮牆嘆了氣。她出了房,看看廚房裡的親娘,她便和往常偶爾回來時一樣,走到廚房裡蹲著撥火,摘菜。
幫著娘一起做飯。
飯蒸霧起,她才說道:「我要去寺院裡住幾天,收收帳。」
「不是說不去了?小晚,你舅舅——對了,你舅媽今天來了,你表妹的事你和大管事說了?」
她早知道是這樣,但凡她娘喚她吃喝穿用些好東西,必定是為了指使她去辦吳家幾個舅舅的事,她平淡道:「叫爹去說吧。他不是去大管事家裡,給他家二兒子還出診看病來著?」
表妹汀娘,想進侯府里,還要周大管事答應呢。
「如今哪同以往?」曹母嘆氣,「現在大管事一個貼子都能請御醫來看病了。你爹和他明明一輩兒的,只有這點小能耐。就府里幾個熟人還信他,請他幫著扎幾針。賣點熟藥丸子。現在他的臉面都不如你。小晚,侯爺和你說起……你的親事了?」
曹母用長柄勺攪著湯鍋,吞吞吐吐覷著女兒。
曹夕晚和曹母生著六分像的臉龐兒,容貌自不必提,與母親不一樣的是那雙眼,吳娘子的雙眸更溫和,而親生女兒的雙眼裡暗藏驚濤波瀾。
她蹲著撥火,忍著不耐煩。
不管她娘怎麼問她親事,她什麼也不說。過了一會兒菜摘完了,她起身回自己房裡。
她娘便是氣她嘴緊,也不敢說話。
到底當初把孩子丟了,覺得女兒可憐。
而且小小的女兒回來,叉腰問:「故意丟了我嗎?」
「不是!」
「生了弟弟嗎?」
「沒有,我的兒,你是我親生的……我只有你這一個孩子……」當娘的哭得肝腸寸斷,女兒一臉狐疑。她只能想,這孩子脾氣怪一些必定是外面吃了苦。
曹夕晚走在院子裡,偏偏被一人攔住,是剛回來的爹:「你站著,我給你診診脈。」
「……幹什麼?」
「方才,我去叫對面的柳秀才,本打算叫他過來一起吃飯。」
她忍著沒惱,翻白眼聽著。
「他說今天遇到你回家,說你腳上像是摔了一跤,讓我為你正正骨。他那醫道遠不如我,我一聽就知道不是這回事。你這是腳步虛浮,元氣不足。我剛才看你似乎是久病之相。」
她想,終於發現了。這都斷斷續續病了一年了。
她散功成了廢人。
一年了。
她不耐煩:「不用診了,我心裡有數。」
「胡說!你在侯爺房裡到底怎麼打算,你給我說實話。」
爹拖著她進了東屋,坐下來瞪著她。
娘在堂屋裡擺桌子布菜,跟進來坐下。因為聽她爹說到她生病,吳娘子漸漸就變了臉色,不由得就多想了。曹母駭然站起:「你,小晚你不會是?」
不是懷孕啊。她嘆氣。
「……我就是病了一場。你診脈吧。」她嘆氣,免得他們鬧起什麼給侯爺做了通房丫頭,說她在外書房侍候了這些年,怎麼都應該有個名份做姨娘才行。
「我不是侯爺的通房丫頭。」
「……」父母皆是沉默。
爹娘都不相信。所以她也習慣府里的風言風語了。
爹娘就算不是這樣想,舅舅舅媽那起子人還有不多嘴不盼著她做小老婆的?
指不定,這些人背地裡還怪她,在外書房這些年,半點好處沒分給親戚。
實在她就是看不上那幾個舅舅。
再者,她瞪了親爹一眼,倒好懷疑親女兒?
怎麼不想想萍水相逢的,他怎麼就敢一見面就把奸細引到鄰居家來租屋子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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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海在隔壁。
深夜靜坐。
耳邊聽著鄰居家一牆之隔的說話聲,她和爹娘似乎不太親近。他也看出來了,她似乎想租住這院子,結果被他先占。故而,這位曹娘子看他的眼神非常不善。
他想起兒時她像個鬼魂兒在墳場裡住著,六七歲自己洗衣服吃飯。
她應該是更小一點的時候被拐子抱走了,她獨個逃到了墳場裡?
而且,當年,她都能看穿他的喬裝。兒時的他不僅是換衣裳,還有易容。他兒時的醫術,制一瓶易容水不難。至少也能改變三四分相貌。
且她當年才六七歲。
果然那時候,宋成明一眼看出她的異材?
他想了想,尋思著還是備些禮物,與曹父多多結交。若是去她家中用飯,應該能和和氣氣和她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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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見得親爹拿了一盒子臘肉進來,說是對面柳書生得的診金,分了一半送他。
她便知道,他爹過幾天九月九重陽節,必要請奸細過來吃飯。
她懶得理。
「柳書生,說他與侯爺是舊識。還想進府見見。」她爹得意說著,「不是我,也幫不了他。」
她想,柳小子果然是要在替北邊王府打聽消息吧。這奸細。
但說到舊識二字,她心中一動。她確實覺得這人眼熟。但她爹在吃飯時吹個不停,她的白眼都翻到天上去了。這種北邊來的可疑人,怎麼可能見得著南康侯。
不為別的,南康侯一直在錦衣衛當差,為了防刺殺,身邊圍得鐵桶似的。只不過,這書生如果真是侯爺舊識,難不成是借舊識之名,來刺殺侯爺?
按說,侯爺的仇家不至於這麼快就動手。
至少也要先確定她真是個廢人了。才會對侯爺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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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天就出門了。」她知會了爹娘一聲,這一回,爹娘沒阻止。他們總算也想明白了:侯府準備迎娶新夫人,雖未明說,曹夕晚也知道自己這陣子不用進府當差,免得礙眼。
她便樂得養著,去寺院裡寄住幾日,為亡人戰百刀做個佛事。
其實是去看病。
她從誠福寺的女醫師太嘴裡,早得過消息,侯夫人樓淑鸞里手裡有一座蒙古國師留下的佛像,裡面有幽冥九變的密本與一枚長生丹。
丹藥相傳是專為修煉所用。她想,也許她應該拿刀嚇唬嚇唬太太,弄到這枚丹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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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父的念頭變得快,第二天還是不答應,留著女兒在家裡,連續診了三天脈。
父親是個半吊子的大夫,以前在大老爺屋裡侍候讀書。他自己認字讀了幾本醫書,居然慢慢學起來了。曹夕晚知道,她爹這醫術,小病小痛幫著看看也有二三十年的行醫經驗。再多就不行了。
「怎麼回事,你元氣不足,虛弱的很。」
翻了好幾天的醫書,曹父果然就診出了毛病,「小晚,你……你這樣脈象,看著像是大病,大病啊!」
「嗯。」她沒心情安慰父母,「侯爺叫御醫看過了。也按時給我準備藥。」她早有準備,取了一瓶藥出來擺在桌上。單是這瓶藥,就價值七八十兩,一個月要吃兩瓶。
她都吃了一年了。這丸子倒不是毒藥。但其中缺了幾味藥。便也治不好她。
眼下,她只愁以後的藥費。
她的積蓄送了厚禮給二管事和侯爺的幾個心腹。
再說,她也要給跟隨自己的伴當兒安排好出路,至少需要一筆安家費。
所以才開了賭盤。
靠侯爺是死路一條。也許到太太跟前當差會被侯夫人當成眼中釘,但她倒是想看看佛像里的密本和那枚丹藥。
「爹娘,我日後就是離不開藥了。我有點積蓄想開個藥鋪子。爹就做坐堂大夫。娘來管帳目。算是圓了爹的心愿。娘也不用在侯府里上夜,再者不至於坐吃山空。」
她心裡藏著這一句話,但望著父母,到底還是把這主意咽回肚子裡了。
她想,這事斷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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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娘耳根子軟,這些年她給家裡的錢,也足夠開好幾個鋪子,結果呢?都叫爹娘像善財童子散個一乾二淨。
且,那幾個舅舅聽得有生意豈有不來摻合的道理?
她現在手裡留的一點錢,也是怕自己拖幾年就死了,留著給爹娘的。
至於對面租客柳秀才,她懶得理會。
她爹不上當才奇怪。
她想了想,她翻著枕頭箱子,把柳如海給她開的兩個食補方子取出來。仔細再看一遍。
方子簡單,吃了不會有害,一目了然。她也請醫鬼陳明看過了。
她決定吃這個補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