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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東籬新鄰

2024-05-09 19:47:37 作者: 西山微

  她不想與連二管事碰面,和趙媽媽低語了幾句後,各自匆匆離開。

  路過梅林,迎了風,她又掩嘴咳嗽,暗暗嘆了口氣,想起了前兒慕名拜訪的柳聖手。

  ——他也讓她少思少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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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記得那一年大雪,林中瓊花碎亂,枝浮雪梅。

  侯爺還是世子。

  他提著燈,在深雪梅枝下向她許諾:「小晚,你我皆是孤零之人,雖然有主僕之分,我不能娶你為妻,但終我一世也不再繼娶新婦。你——也不要另嫁他人。可好?」

  

  她那時想,侯爺在說傻話。

  「若是納你為妾,我也不忍心辱沒你。你我相交之情似知已,似摯友,無關男女。」

  侯爺與她獨處時,總是情深意重。

  這樣的傻話,若是年年都聽,她未免也偶爾當了一回真罷?

  畢竟,那時她不僅是曹夕晚。

  她是青羅女鬼。

  ——傳聞中錦衣衛里唯一練成了幽冥九變的天縱奇才。侯爺的左膀右臂。

  侯爺現在反悔,繼娶了樓六小姐為侯夫人。她也不是不傷心。

  但她低眸,看著懷裡小包裹中的那柄殘刀。

  刀名百戰。

  刀的主人,叫做戰百刀。

  她對侯爺的情意,又是什麼呢?

  也許只是為了不後悔,只是為了忘記這個人。

  她把自己的心上人,一劍封喉,長街棄屍。

  如今,戰百刀要回來了。

  她在侯府等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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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咳嗽著,步出侯府西角門,和幾個輪值的番子打了聲招呼,就回了家。

  「青娘子,你要租的屋子,小的去看了,已經叫別人租了,是一個青衫書生,年輕俊俏的後生。」似乎姓柳。

  「嗯?」她一怔,「青衫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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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望向侯府後門西巷。

  一沿過去鱗次櫛比,入眼皆是家奴群房。一間間灰磚蓋的小屋小院。

  群房住的,是侯府里成家有體面的家奴。

  第十戶就是曹夕晚家。而周誠家的院子就在對門。兩家是鄰居。

  如今周大管事已經在外置了三進宅子,奴婢侍候著也是老爺,哪裡還要這侯府分給他的群房?

  她本來想租下來,自己住的。等城南的鋪子開張了,再搬過去。

  免得和爹娘大眼瞪小眼,天天吵架。

  但是——青衫書生?

  她腦海中,閃過了戰百刀一身書生青衫,斯文風流的側身,微笑喚她:「小晚。」

  她想,也許他確實沒有死。長街棄屍的那具屍體也許只是一個替身。

  ——假死脫身。

  戰百刀,原是軍中密諜血戰百刀的首領,涼國公藍玉的心腹。

  他回來報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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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巷中,她悄步挨近。

  院牆邊一株老銀杏,火燒般的金黃滿眼,落葉紛紛。

  舊木門居然半開著。

  青苔沿門,她瞅到院子裡一地落葉翻滾,居然還傳來掃帚嘩嘩打掃的動靜。

  似乎確實有人住進來了?還在打掃?

  「誰?」門內是年輕男子的聲音。

  她愕然,聽出了是誰。

  柳大夫?

  ++

  原來是那位千面書生,燕京城來的細作?

  她縮回了有意無意碰到門檻的腳,笑道:「……我是對面曹家的鄰居。路過來看看。」

  「不敢,小生是剛剛搬進來的租客,這便來為高鄰開門,手上污髒且容浣手。」

  「不用了。你忙——回頭再見禮也罷。」

  她客氣著,冷笑。

  裝,你就裝。

  這傢伙,竟然還不離開。

  要不是她手下留情,當時就把他院中幾個人殺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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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側耳聽得裡面有男子的腳步聲,有水缸舀水的水響,她瞥到門裡那位青衫書生的淡逸側影。

  他不是戰百刀。

  他的氣質,沉靜中透出生機盎然,不似常人。

  但她看到,這書生掃地時居然還繫著一條藍布大圍裙?和女人一樣愛乾淨。

  這人不僅僅是一個大夫,也不像是一個普通的細作,否則絕不敢住到她家鄰舍來。

  ++

  她轉身,便聽得身後柳書生在喚:「高鄰——」

  柳如海在圍裙上抹著水珠,匆匆走到門前,正看到了她回家反手關院門的身影,看到她滑過門板一隻潔白素手。

  對面院子去年新漆的烏油門,這女子穿著輕衫兒馬面裙,清瘦纖細,隔著門還能聽到她的輕輕咳嗽聲。

  確實是青羅女鬼嗎?

  他想。

  這樣的女子。

  清透,素白,冷淡。一如金陵夜色中三更催動,重霧鎖宮城,宮檐上半彎新月。

  不似凡人。

  只如月下幽魂。

  ++

  月魂如她,正眯著眼,蹲在門背後偷窺他。

  院中,棗葉落了幾片,她娘吳氏在廚房灶間忙碌。

  她本來要回房,一看她娘在,就嘆氣。

  她轉身要出門,突然又想起,衙門裡不用去,城南鋪子還剛盤下來不方便去。

  索性,她就蹲下來,眯著眼從門縫監視對門的鄰居。

  她打從病重後也頗有一件值得安慰的事——她發現自己能屈能伸,比如偷窺鄰居,她毫無負擔。

  因為生來就是家奴嗎?沒什麼下限。她想。

  以前她還住過墳場呢。

  ++

  「小晚,回來了?」

  「是我。」她順口應了。

  「對面後生租房,還送了租房的保書兒過來,我不識字,你看看。」

  「好,娘。」

  她沒急著去,蹲在門縫前,他敢留下來,當然是有京城的王侯權貴願意保他。

  對面院子,柳書生進進出出地清掃,耳畔有雪白髮帶垂落。

  她想,若是沒易容,算是一位五官清秀的書生,眉長眸清,臉龐兒溫柔似水。看著個子偏高了些,身形修長了些,應該是北方人。

  居然千里迢迢來了金陵城。

  但這也不少見。

  她蹲在門縫前扭曲趴著,還是懷疑他易了容。

  虧他爹能把這樣的陌生人引回家。安排住在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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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這樣子,倒把走出來的吳氏嚇了一跳。

  「小晚?」

  「……」她若無其事,站起來和她娘對視一眼,吳大娘欲言又止。

  她怕女兒又發脾氣。

  曹夕晚板著臉,轉身回房換了家常衣裳。刀收起。

  她出屋到正房,在桌上,便看到了柳如海的租房保書兒。

  這年頭外鄉人進京城租屋子,要請本地籍貫之人寫個身家清白不會作奸犯科的保書兒,街坊才敢租。

  第一個保人,居然是徐國公府的二公子。

  再一看,第二位保人,是南康侯府的六公子。

  她不禁愕然。這六公子,倒和她還說過幾句話,聽說今年要進錦衣衛。是侯爺的親侄子。

  既是他保了柳如海,應該是把此人徹查過了。

  這柳小子,倒會鑽營。

  她坐在房中,把床下密格打開。

  她輕輕取出自己的舊文書匣子,黑漆匣子多年來早被她摸得滑亮。匣子裡有她以後不用的廢紙消息,她抱到了灶邊,一一燒化。

  只不過,宮裡一直傳說新帝惠文陛下要撤藩,尤其是北方九大塞王府。全是陛下的叔叔們在鎮守。如今幾個小一點的王爺都回京城了。但亦有不來朝見的叔王,比如徐國公府的姻親趙王府,趙王爺託病不來京城。

  她蹲著,看著火焰,陛下一旦削藩,九邊塞王府都要遷入內地。這與她無關。但聽說北邊王爺們的細作一批接一批進了金陵城,在各勛貴府中打探消息。

  柳小子應該是細作之一。

  青紅色灶口火焰吞吐中,紙張捲曲,柳如海的名字赫然在目,她的手一動,這幾張衙門裡報上來的細作名單又被火吞盡。

  灶上的湯卟卟地響了,她揭蓋兒一看,是娘給她燉的山藥雞子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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