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眸情（47）

  長生殿去了許多人，死了許多人，大家由最初的不太樂觀變得非常悲觀。蓮連擔心大家放棄，常來谷中。這裡許多人的確想放棄，畢竟除了連起君和姬子游和那邊有點關係，其他人都是沒關係的。只是寧丹青沒說放棄，大家也就繼續想著辦法。

  幸好長生殿那邊接了生意是一定會辦成的，只是太過困難，便一直在加錢。當初只付了定金，現在錢已經加到天價，只等人救回來他們就會有一筆不菲的收入，他們自然是不會放棄的。怕只怕萬一，萬一他們放棄了就會轉頭殺掉僱主。這是長生殿殘忍的地方，也是它們老是屈居絕人谷之下的原因。

  不知不覺幾年過去，絕人谷在江湖上的名聲大噪，比二十年前不知風火多少倍，卻不是因為高人、凡人，而是因為無情刀、斷愁劍……

  寧安的劍，真正成了天下第一。

  絕煞的刀，也成了天下第一。無人知其姓名，說到他都稱「無情刀」……他不諱言自己是殺手，大家也都知道他是殺手，從不敢惹他溲。

  他少有在江湖走動，能見到他拔刀的人，都是他要殺的人。無情刀長什麼樣，無人知道，大家只見過他背上的刀柄。只是某天，接到生意殺慕夫人，這慕夫人沒殺掉，關於他如何拔刀、刀長什麼樣……便都傳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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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殺慕夫人前，他對她有所耳聞。谷中的師兄弟妹們常在江湖走動，近兩年常常提起，說她是女流之輩、文采斐然、記述江湖、著書歷史……江湖之中，有丁點事情發生，都可能被她知道，然後被她寫進她編著的《江湖史》，從此流傳後世。

  而那本《江湖史》十分公允，很快得到江湖人的認同及老百姓的追捧。只是，若揭露了偽君子的醜事，人家自是不允的恧。

  因《江湖史》寫到神人時概括了一句「非神，瘋也」，神人心裡便不舒服，人家請他殺人，他便同意了。過後又不想殺，畢竟對方是女流，而且人家寫得也對，重要的是基本還是在誇他的，批他的很少。所以，他接了又後悔了，乾脆就扔給徒子徒孫，來個眼不見為淨。

  殺人一般都是絕煞去干，這次也不例外。

  慕夫人是嬌俏的小女子，巧笑嫣兮、美目盼兮，他總覺在哪裡見過，下手便慢了一步，使得那慕夫人躲開了去。她武功很弱，顯然只是學了幾招來應急。她嚇得渾身發抖，蹲在桌子底下大叫：「青陽——」

  話音一落，門被踢開，一個魚簍虎虎生風地飛來。絕煞舉刀擋住，魚簍被劈成兩半，幾條鮮活地魚從空中崩到地上，只聞慕夫人怒吼：「我的書——」

  絕煞看著進來的男人：褲腳撩起、衣袖也撩起，渾身緊繃地看著他。他突地認出來，這是那日救過語眸的人；那群人中，武功最高的那個。

  「慕青陽？」他喃喃出聲。聽聞過，武功很高，不在他之下，只是無人知其來歷。慕夫人敢肆無忌憚地寫那些江湖人，很大原因在於他。

  「不准傷她。」慕青陽道，渾身緊繃，溢滿殺氣。

  他們都知道打起來會是兩敗俱傷，所以誰都沒有動。

  慕夫人好，見丈夫來了，全不擔心了，趕緊去收拾自己的書，順便抓那些亂擺的魚。兩個男人沉默地站著，整間屋裡便只聽她抓魚地聲音。

  「青陽……」她抓不穩那滑溜的魚，惱怒地道，「你先把魚撿走，死了的不好吃……」

  「現在有人要殺你！」慕青陽忍不住怒吼出聲，「叫你不要瞎寫那些東西——」

  「明家的人，可以死，不可以不寫史！」明天璣也吼，全然當絕煞不存在。

  絕煞刀一動，慕青陽立即飛到她身前，以身體擋住她，然後問絕煞：「誰派你來的？」

  「華山掌門。」絕煞道。

  明天璣道：「那個小人！我一向公平，看我這下不寫死他！」

  慕青陽又想罵她，絕煞的刀動了動，使得他又警惕起來。

  「我可以不殺她，但你要回答我一個問題。」

  「問。」

  「請問尊夫人的閨名是什麼？」

  慕青陽一愣，皺了皺眉，不想說。天璣從他身後探出頭來，輕聲道：「明天璣，好漢不送，我一定單獨給你寫一篇！」

  絕煞問她：「可是太史公明業周之女？」是說哪裡見過，原來他見過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姐妹。近幾年，他仍是忍不住偷偷地去看語眸，看到過明家的小姐。

  還在北風的時候，語眸就常提起傾城、連城、明三妹……後來有一年，來看她的人告訴她，多了一位明七妹，七位小姐替換了七星之名……

  「好說，三小姐。」天璣哭喪著臉，「你不是要去殺我家人吧？聽說你是絕人谷的人耶，你要不要去問一下裡面一個姓連的畫畫的，她算是我師姐，她的豐功偉績罄竹難書，連皇帝都被她蹂躪過……總之，我們關係匪淺，你殺我或者我家人都算是和她過不去……我想你們在一個地方應該沒有仇吧？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絕煞收了刀，轉身往外走：「不用考慮了！我會殺了華山掌門，不會再找你們麻煩。」

  既是語眸的姐妹，他不會動一根頭髮。

  「華山掌門，對不起了……」天璣鬆了一口氣，叫慕青陽，「趕緊把魚撿起來！今天中午吃糖醋魚！再去城東老王那裡買塊豆腐，再帶碗豆花，順便一碗豆漿！」

  慕青陽：「……」

  絕煞回到絕人谷，寧丹青將他叫去：「為什麼殺了華山掌門？」

  「慕夫人說，她是師娘的師妹。」

  寧丹青：「……」

  絕煞前去看聖人，聖人這幾年都將心力耗在了他臉上，可惜收穫不大。

  聖人擬了許多方法，卻只是在紙上。他年紀太大，那些方法得長途跋涉，他從不出谷，也不是出谷的好年紀，因此沒辦法試一試。

  又一次試了在谷中就可進行的方法，聖人嘆氣：「改天叫藥人帶你出谷，按著我寫的方法試一試……估計一次是不成的。但我還在，還可以看了效果改一改……」

  「聖師公，你……」

  聖人伸手阻止他：「已快油盡燈枯，也只能為你做這麼多了……我記得素素挺愛學醫的啊，怎麼病了一場，偏就不愛了呢？不然，她一定學個十足十，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絕煞禁不住有些心傷，忘了、瘋了、分不清是不是了，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呢？幸還是不幸呢？

  因臉上敷了藥，他沒有離開，在聖人這裡住下，沒事就幫聖人整理醫書，不小心看到寫治眼的，他一怔，去找聖人：「聖師公，眼睛瞎了，也有法治嗎？」

  「那要看怎麼瞎的了……」聖人閉著眼，羽扇輕搖，有點要飛升的感覺，「基本都是能治的……」

  絕煞一喜：「若是被針刺的呢？」語眸的情況，他在明心嘴裡問清楚了的，這幾年偷著去看她，見語訣找人給她治，也在其中聽到一些。

  「那就要看刺到哪裡了……」

  「是……」絕煞一嘆，道，「聽說她那個可以治的，只不過要換成別人的眼睛！但換眼睛這回事，據說不怎麼好換。」

  聖人手一頓，睜眼看著他：「那倒是事實……先說要找雙完好無損的眼睛，那就是難事！」

  「若……若有呢？聖師公能換嗎？」

  「沒換過……不過只要有眼睛了，就不是難事了。可是其中需要幾味藥，我忘了是什麼了……得翻翻書，看看哪裡寫著有……」聖人說著，就要去找書。

  絕煞趕緊將自己之前看到的那本給他，他看了看，甩開：「沒有！」

  絕煞又去別的書里找。花了三個月，將屋子裡的醫書看了大半，卻是沒找到。又過了一個月，終於找到了，忙不迭地去找聖人，卻見谷中的人都圍在聖人身邊，默不作聲。

  他心下一顫，站在門邊就動不了了。連起君看見他，朝他招手：「絕煞，過來。」

  他打著顫走過去，連起君將他拉到身邊：「快來給聖師公道別……這幾年，你在他身邊的時間最多，他也為你做得最多……」說著，她就哭起來。

  絕煞看著白髮蒼蒼的聖人，一滴淚落下來。聖人手指動了動，睜眼看著他，沙啞地道：「對不起你了啊……」

  「師公……」他搖頭。

  「天山……」聖人伸手指了指，似在指天山的方向，「那丫頭……醫術也不錯……」

  「嗯……」絕煞點頭。

  「素素……素素……」聖人垂下手，無力地呼喚。

  「爹，我在這裡。」素素靠在他胸口，「爹放心，素素會照顧自己的。」

  「以後……」聖人摸著她黑如絲綢的頭髮，「以後……聽話……」

  「嗯。」素素點頭，「誰對我好，我就聽誰的話。」

  聖人聽她這麼說，似乎有些著急，還想說什麼，卻是突然一顫，再也說不上來，四肢都鬆懈下去，就此斷了氣。

  「爹……」素素一驚，抱著他哭起來，「爹……爹——」

  她悽厲地叫起來，聲如鬼魅，淚水如斷線的珍珠浸出來。大家想去給聖人入殮，她也不讓，一揮手就放倒一片。大家不敢靠近，只得退出房外。

  過了幾天，她才同意大家將聖人葬了。那天夜裡，竹屋被她一把火燒了，大家只見她身影在火中一晃，等火滅了去找她，卻找不到她丁點蹤跡。她必然不是死了，只是不知道去了哪裡。

  看著被燒得破破爛爛的醫術和草藥，聖人幾十年的心血，全部毀於一旦。絕煞只能慶幸，他將那幾味藥記在了心裡，只要去天山找人就好了，語眸那雙眼，便能看見了……

  天山的丫頭……

  是蓮連的母親嗎？

  在谷中守了三個月孝，他就去天山找人。

  在天山腳下投宿，遇到蓮連，蓮連疑惑地問他：「你到這裡殺人嗎？」這裡的高手和重要人物都是她家的親朋好友，可不能讓他殺了。

  絕煞搖頭：「聖師公臨終前有交代，說天山有位女子的醫術不錯，讓我來找她。」

  蓮連一愣，看著他的面具：「你想治你的臉？」

  絕煞想到她也知道語眸的事，便沒有做聲。他欲把自己的眼換給語眸，等她看得見了，他就得從她和所有人的世界裡消失，絕不留給任何人線索！這樣，就當他騙了語眸、就當他沒做到當初的誓言，讓她白等了這麼多年。如此，她該恨他，也就會忘了他，就會心安理得地去尋新的幸福了……

  他不回答，蓮連就當他默認了，眼珠子一轉就道：「我娘不會救你的，我不會讓她救你！」

  「為什麼？」

  蓮連笑道：「除非你去救鳳凰！」

  絕煞看著她，她說：「我娘的醫術都傳給了鳳凰，她已北風四五年，聽說被關在地牢里！她一個人在那裡孤孤單單，必然無事可做，只會潛心於醫術，現在一定超過我母親了！你若救了她，她和我母親都會救你；你若不去救她，我母親也不會救你的！所以……你若想恢復自己的容貌，只有一個選擇——去救鳳凰！」

  絕煞原本不想救鳳凰，就算有那個心，也得等語眸重找到幸福和快樂之後。但此刻，他去了。不為感恩，只為她可以讓語眸恢復光明、看一世風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