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眸情(完)
2025-02-19 19:19:40
作者: 水沁檬檬
長夜無聲。
寢宮深處,華麗的床幃之中,躺著果決的帝王和他嬌寵的愛妃。
長刀撩開床帳,刀尖直指王的喉嚨。
慕容絕風猝然驚醒,原本以為是做夢,不曾想,眼前真有一把刀。拿刀的人顯然知道他醒來,突然將刀橫在他脖子上,然後向外移了移,示意他起來。
他緩緩坐起,隔著床紗,只見一道黑影站在床前,看不清對方的樣子溲。
「英雄來自何處?」慕容絕風問。
長刀一揮,床帳落地,他看清了眼前的人,黑色的面具反著微弱的光,他忍不住微微一驚。
刀直指著他,他不敢叫人,害怕一出口就引得對方下手。正思索著如何躲避攻擊,對方突然抬起手,緩緩地取下了面具恧。
「你……」看見對方布滿疤痕的臉,他微微抽了一口氣。
「大哥,你不認識我了嗎?」絕煞問。
慕容絕風猛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絕煞?!」
「你還記得我?」絕煞冷冷一笑,「希望你記得更多……」
「你想做什麼?」慕容絕風見是他,倒不如之前害怕,大怒起來,「來——」
噗嗤——
絕煞的刀一橫,他雙眼爆睜,一道血注飈過,身首分離,緩緩地倒在了旁邊的女人懷裡。
絕煞轉過身,刀狠狠地在地上一刮,鮮血順著刀鋒留下,在地上拖起一道長長的痕跡。刺耳的聲音在夜空里顯得驚悚無比,床上的女人醒來,感覺胸口有東西壓著,忍不住坐起來,然後——
「啊——」驚恐的尖叫響徹夜空,太監與侍衛蜂擁而進,卻不見了刺客的身影。
皇上駕崩了,整個皇宮都為之驚醒。絕煞還未走到地牢,就遇到了追過來的侍衛。無數的人想要抓住他,他手起刀落,毫不手軟,所有阻攔他的人都只有一個下場。不消片刻,整座皇宮裡已血流成河。
一刀揮向地牢的大門,大門應聲而倒,他衝進去,只要發現人就揮刀。雙眼快速地晃過牢房裡的人,沒看到女人,他攔住一個侍衛:「鳳凰在哪裡?」
「誰……」侍衛嚇得渾身發抖,根本沒聽清他在說什麼。
他雙眼如鷹地看過去:「一個女人!」
「女人?」侍衛顫抖著伸出手,「後面……」
「多謝。」他一刀橫過,侍衛倒在了地上。
拖著刀走到最盡頭,忽見紅影一閃,他奔過去,看到一個身披嫁衣的女人,冷然決絕地等待著突起的變故。
他砍掉牢門,問她:「鳳凰?」
聽見他的問話,她看著他,比看到他的面具還驚異:「你是誰?」
應該是她!他拉住她就跑,她擔心逃不出去,他只得告訴她他殺了慕容絕風,順便問她:「聽說姑娘醫術高明?」
「不敢,已經五年未治過人了。」
果然是她!
他激動地問:「姑娘可會換眼之術?」
「書上有,倒是從沒做過。換東西是將好的換掉壞的,但眼睛這東西,好的長在別人身上,一邊救、一邊也在害,因此我和我師父都不嘗試。」
他放心了,至少是有希望的:「我自己挖下來,姑娘給別人裝上就是,你就只是救,不是害了。」
他帶他逃出了皇宮、逃出了京城,所到之處,血濺滿天。她眼中有驚怕,有不忍,但更多的是冷漠。這是囚禁了她五年的地方,她生命最旺盛的年華變得如此暗淡無光,她自然是十分怨恨的。可得來了自由,她亦十分感恩,感謝上蒼待她不薄,終讓她離開了那暗無天日的牢籠。
她問他:「你是不是認識語眸?」
他一愣,她猜到了?
他沒有回答,她也不再問。
她是美麗又堅韌的女子。近兩千個日夜,她在地牢里縫著嫁衣。嫁衣美麗絕倫,但美不過她。這樣的女人,若將餘生耗在宮廷,太殘忍……
幸好,那個人是姬語訣。
從前他對姬語訣並沒多少好感。語眸常提起這個弟弟,可都是他小時候的事。聽說他大了後就出宮了,他們姐弟倆的相處僅限於兒時,但那時感情是非常好的。可長大了,誰知道呢?語眸遠嫁北風,雖然因此他才能和她相遇,但他心中對她的家人總沒好感。若他們不讓她嫁,她便不用受那麼多苦……
這幾年,他偷偷觀察著他們姐弟,姬語訣對姐妹都是相當好的;後宮沒有妃嬪,大有「鳳凰不歸、終身不娶」的趨勢。
鳳凰的嫁衣有朵花沒完成,回去的路上,她一直繡著。
她少有說話,絕煞已告訴她他是殺手,她也不怕,更不問絕煞要帶她去哪裡。
她在想什麼?絕煞疑惑。五年,他知道姬語訣的情況,她並不知道。她這嫁衣是為姬語訣縫的嗎?那她的心,是否篤定姬語訣還在等著她?
或者,她只是縫完,自己穿著,並不給那個人看?
待繡好了花,她淡然地坐在車內,一路上看著風景,似乎一切都不急。
絕煞問:「新娘子只穿嫁衣嗎?」
她一愣,笑道:「我倒是忘了……」
他便帶她去買胭脂首飾,上上下下打扮了,成了一個美麗的新娘子。
他問:「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無所謂。」她說,「反正不會再想死就是了。」
他不知她這話是什麼意思,猜不到她心中所想。她是九天之上的鳳凰,而他是血染滿身的劊子手,身份有差距,認知也有差距。但他想,女子的矜持和膽怯都是一樣的吧?
而且,她若真想去那個地方,這樣的她,如何回去?重要的是,如何最快地回去?
於是,他問:「要不要試試,皇帝陛下還認不認識你?」
她愣住。
顯然,她五年一心一意都只在這件嫁衣上。
「或者看看,你縫了五年的嫁衣,值不值得?」他意在提醒她一定注意:值得的!萬分值得!
到京城,她掀開車簾看出去,條理清晰地道:「進宮不易,你先帶我去公主府……隨便哪座……」
「不用。」他笑說,「那會等很久。我想,你現在應該只想見他,並無心應付別人。」
「那……」
「入夜了,我帶你進去。」他說,「直接到他寢宮,給他一個驚喜。只希望,日後他莫要追究我私闖禁宮的罪。」
鳳凰感激地搖頭:「不追究!謝謝你……」她的淚,如斷線的珍珠一樣落下來。
絕煞突然不確定,他真的要離開語眸嗎?
鳳凰只等了五年,而語眸……十年了啊!
他離開家,整整十年了!他真要讓她的等待付諸東流?
將鳳凰帶到宣德宮,絕煞獨自離開,前去儀和宮。這座皇宮,他已逛得很熟,且未讓任何人發現他的存在。
去的路上,遇到語訣微醉地回來。絕煞知道,他不是醉,而是愁。但今夜之後,他不會再愁了,他的快樂回來了。
走到儀和宮,語眸也喝了幾杯酒,已經睡下了。他趁宮女不注意,偷偷潛進屋中,注視著她沉睡的樣子。
她的臉,有些酡紅,看得人情難自禁。
他伸手撫著,她微微動了動,咕噥道:「絕煞……別鬧!」
瞧她含嗔帶怨的口氣,夢見了何時?一定是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她午睡快醒時,他會去鬧她。他那時裝傻充愣,孩子一樣,她對他也就多了一分包容,言語間皆是寵溺……
他忍不住低下頭吻她,她低喘一聲,喊道:「絕煞……」然後朱唇輕啟,丁香小舌就鑽了出來。
他一怔,感覺到她舔舐著自己,差點把持不住。
他飛快地抬起頭,她不滿地嚶嚀一聲,翻了一個身,在夢中啜泣起來;「絕煞……你在哪裡啊……」
語訣第二天就頒布聖旨,封鳳凰為後。一時間,舉國歡騰、普天同慶,上上下下都只忙一件事——封后大典!
封后大典要半年後才舉行,可想而知其盛大。
北風那邊已經亂了,剛開始說璧周派人殺了他們皇上,但見璧周這幾年兵強馬壯,很快便住了嘴,一群人跑去爭奪皇位。而那一切,已與絕煞無關。
絕煞住在京城一家客棧,等著鳳凰召見。他送她進宮時,告訴了她自己落腳的地方,只等她空了幫自己換眼睛。
過了十天,才有人來找他,將他帶進宮,在逢香殿見駕。
鳳凰和語訣都在,語訣問:「就是他救的你?」
鳳凰點頭:「江湖上的無情刀。」
「嗯。」語訣站起身,「你既要單獨接見,朕就先離開。他要什麼賞賜都行,你直接允了就是了。」
「好。」鳳凰送走他,復又坐下,並讓絕煞也坐下,「現在,可以說你的事了。」
「是……」絕煞吞吞口水,「是關於換眼——」
「你好像說要將自己的眼睛挖下來,給別人換上?」
「是……」
「那個人是誰?」鳳凰端起茶,等待他回答。
他沉默良久,說:「明華公主……或者說,語眸。」
鳳凰沒有驚異,停住喝茶的動作,轉著茶杯:「你們是什麼關係?」
「……請不要問。」
鳳凰放下茶杯:「那我去問她!聽說眸姐姐回來後就開始招駙馬,五年了,卻是沒中意的。我看她根本不是在招,而是在找!找的是她原本就認識的人,只等那人來,就好重逢!若那人不來,她就一輩子這樣下去了……」
絕煞一下子碰倒了茶杯。
鳳凰看著他:「若那人是你,你都願意把眼睛給她,又願意見她這樣下去嗎?我不知你們之間是怎麼回事,但她這樣下去不行!你若無心於她,請親口告訴她,讓她對你死心!這樣,她才好重新開始。她現在,是根本不動搖的……或許,是解鈴還需吧!」
絕煞想了想,若要那樣……該如何辦?他沉默良久,低下頭:「草民想赴公主的駙馬宴,請皇后娘娘恩准。」
「准。」鳳凰淡淡地說,起身離開了大殿。
語眸的駙馬宴,密則一個月一次,少則三五幾個月一次。她不提,別人也不熱心了,畢竟五年過去,什麼成效也沒有,或許從此以後就沒有了。
現在大家忙著鳳凰的事,她便沒再提。
絕煞曾見她每月都設宴,這次以為很快,卻是到封后大典之後才有。半年,他等得不安。那她的十年,是怎麼過的……他究竟該怎麼辦?
他不知道了……
鳳凰是故意讓他等,因為她已經知道語眸在等人。語眸沒告訴她事情始末,在她追問時,只是傷心地道:「他叫我等……但我不在那裡了,他若回去,會知道我回來了。他冒然來,肯定不得相見的,我只能這樣等他來……他那性子,哪許我嫁別人?可他沒來……十年了……他沒出現……我不知他怎樣了……」她擔心他遭遇了不測,幾近崩潰。
因封后大典,到處的姐妹都進了宮,大家在一塊倒是開心。鳳凰就先讓她開心了再說,直到封后大典結束,才以催促地口吻道:「你總得嫁個人,我和皇上才安心。」
語眸於是點頭,再一次設了宴。
簡單的午宴,設在雅園。
雅致的房間內,擺著琴棋書畫。食物大多是精緻的點心,約有二三十樣,滿滿地擺了一桌。
桌子正上方懸了一塊竹簾,將桌子隔成兩半。吃飯的人一人坐一邊,夠得著對方的食物,卻是看不見對方的臉。
絕煞先到,看見桌上的食物,有些是她愛吃的,有些不是。他正想著將她愛吃的全移到她那半邊桌子去,就聽宮女道:「公主駕到。」
他忙跪下:「草民叩見公主。」
餐風露宿這麼多年,又在火中經歷一場,他的嗓音已經變了許多,不是當年的清朗熱情,而是沙啞沉重。重要的是,沒了剛出那股傻氣,她是完全聽不出來了。
宮女扶著語眸到桌邊坐下,語眸只淡淡地說了一聲:「平身。」然後就讓宮女都退下。
所有人都退下了,並且退得很遠。絕煞忍不住皺眉,她每次都這樣?如果有人居心不良,對她不軌怎麼辦?為什麼不讓人在她身邊?
他還站在旁邊,她卻像是忘了他,自己拿起筷子開始夾東西吃。
第一次夾到了,是她討厭的芹菜。她咬了一口就放下,重新夾別的。這次對了,她喜歡的桂花糕。吃了兩口,應該是想喝湯,她的手開始朝前摸索。
湯放在正中,湯勺不在她的方向,她沒摸到。絕煞忙走過去,將湯勺遞給她:「在這裡。」
她一愣,緩緩地舀了湯在自己碗裡,慢慢地喝了一口放下,重又拿起筷子夾菜。眼見她又夾到她不喜歡的,他也未考慮太多,馬上將她喜歡的夾到她碗裡。
她又是一愣,拿起筷子吃起來。待她吃完,不等她動手,他就夾了給她添上。
她沒說話,慢慢地吃著。吃得七分飽,她放下筷子,拿了手絹拭嘴。
他突然緊張起來,這就完了?
「還未請教公子貴姓。」她出聲。
他伸出手,想揭開竹簾看看她的臉,卻是不敢。
「公子?」她疑惑出聲。
「哦……」他回過神,「我姓……我……我姓寧。」現在只能跟師父姓了,若跟著娘姓,她可能知道,雖然他好像並沒有告訴她他母親姓什麼。
「寧……」語眸沉默下去,很久都沒說話。他不知出了什麼事,直到聽見叮咚一聲,原來是她的眼淚落在了湯里。
「眸——」他情急之下脫口而出。
語眸猛地站起,伸手扯下竹簾。嘩啦一聲,他抬眼,看見淚痕滿面的她。
「你為什麼不認我?!」她大吼。
他一驚,她怎麼知道是他?他望著她說不出話來。
她突然離座朝他走來,轉彎時撞在了桌角上。
他又是一急,伸手想扶她,但她自己扶住了桌沿,他便忍住了。或許,她並未確定……
「絕煞……」語眸伸手朝前,「你說話……我瞎了三十多年了,我會不知道怎麼吃飯嗎?這世上除了你,誰會知道我愛吃什麼?誰會只顧著我吃,自己忘了吃?」
原來,是這裡……
原來,她故意只設一宴,只等他來……
原來……
「絕煞!」他不出生,她怒吼起來,痛哭出聲,「你為什麼不理我?我做錯了什麼?」
「你沒錯!」他急道,伸手想碰她,卻是在半空中忍住。
她慌忙朝他撲來,抓住了他的衣襟:「你……你怎麼是這樣的聲音?」
「我……」他拉開她的手,「語眸,忘了我吧!」
「你說什麼……」她整個人呆住。
「忘了我……」他伸手捧住她的臉,「我負了你……你別等了……」
說完,他放開她,轉身往外走。擦身而過的瞬間,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就這樣吧,不要說太多……
「你沒有……」她撲過去抱住他的腰,「你騙不了我……你騙不了我……絕煞,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他抓住她的手,又想拉開,手臂卻忍不住顫抖起來。到底該如何?他已經不是以前的絕煞了,而她還是以前的語眸……
「絕煞……」她在他背上哭泣。
他嘆口氣:「公主,其實我不是他,我只是認識他而已……他和我說了你的事,我才能那樣……公主,你……認錯人了……」
就這樣吧!償她一雙眼,待她看見,他覓一個好人,告訴他他們之間的一切,讓他來代替……
他腦子亂了,根本不知怎麼辦。
他搖搖頭,猛地扯開她的手,大步往外走去。語眸踉蹌了一下,發瘋一樣追上來,撲通一聲摔在地上。
她追不上了……
他為什麼不認她?
她絕望地哭泣:「絕煞……」
聽見開門的聲音,她大吼:「絕煞!我等著你啊!」
她大哭起來,是你叫我等的,我等了……你為什麼又要這樣……
絕煞定住腳步。
是他叫她等的!
他叫她等的!
他轉身跑回去,將她抱住。
她猛地止了哭,也緊緊抱住他:「你……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
她的手慌亂地摸到了他臉上,忍不住一怔:「你……這是什麼?」她猛地推開他,驚恐地道,「你真不是絕煞?」
「……」他一愣,她懷疑了?那他該承認還是否認?
她坐在地上,防備地聽著他。
空氣靜默了許久,她靠向他:「你……你是絕煞?」
「我是。」他突然平靜了,伸手握住她的手,「我回來了。」
等了十年,他終於回來了。
他引導她的手靠近自己的臉:「可我不是從前的絕煞了。眸,我變了……你聽說過無情刀嗎?我就是他。現在,我是一個殺手,殺了許多人,渾身都是血;我的臉……你摸到了嗎?」
他取下面具,讓她摸自己的臉。
「這張臉,很醜……很醜……」
她安靜地摸著他的臉,從額摸到眉,摸到眼,摸到唇……緩緩地,摸到了肩上。她雙手穩穩的攀住他的肩,將頭緩緩靠在他懷裡。
「眸?!」他一驚。
「正好,我也看不見。」她說。
嗓音如絲般輕柔,卻是激起無窮地漣漪。
他緊緊地將她箍在懷裡,哭出聲來:「語眸!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
【完】
明天給他們補個番外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