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像只大黃鴨

  「別嚇著她，你快歇著吧啊，掛了。」

  掛掉電話的江清沂默默地盯著天花板瞧，還是熟悉的白色空間。

  還是一燈如豆的白色光線，她今天送走雲欒煜，幾乎昏迷，金醫生幫她輸了血，破天荒加重了一點止疼藥劑量，這使她感到舒服，無知無覺地昏睡到現在。

  她看了一會兒天花板，喃喃細語：「雲欒煜啊，你哪是去看趙咩咩，你是去找小徵，還想騙我，嚇壞了吧。」

  沒人跟她對話，她撇撇嘴，發現自己此刻很清醒，又抱怨了兩句：

  「哼，膽小鬼，愛哭包，哭包。」

  然後她發了會兒呆，仿佛是鼓足了勇氣似的，刷開微信說：「嗯，茜姨？茜姨你在嗎？」

  茜姨的電話回來得十分迅速：「清沂？你想茜姨啦？那茜姨明天過來看你好不好？」

  江清沂說：「好。」

  為了茜姨來，她又求了金醫生，金醫生給她增加了止疼藥。

  

  她那件一天到晚穿的白色棉襖可能有點髒，她又求了護士姐姐，一大早幫她買了件新衣服回來。

  護士姐姐的眼光有點問題，她買了件亮黃色的羽絨服，亮到她閃了眼睛，無可奈何地笑起來。

  可是護士姐姐很堅持，看她穿好了就表揚她：「啊！好好看啊小清沂！顯得你又白又年輕又可愛！就像那隻大黃鴨！」

  大黃鴨就高高興興地出門去迎接茜姨了。

  她明明穿得很整齊，臉上乾乾淨淨的，精神狀態也很好，沒有忘記什麼事情，還笑眯眯的，但是趙茜看見她的時候沒有笑得很開心，還責怪她說：「怎麼不在房間裡呆著，外頭空氣不好。」

  趙茜說的對，雲欒煜一走，天就陰霾起來，沉甸甸的讓人呼吸不暢。

  她說：「茜姨，房間裡人多，空氣更不好，你要吃早飯嗎？我帶你去食堂好不好？」

  茜姨說：「好。」

  她走到她身後去推她，江清沂趕快說：「不不不，我自己搖就成，您個子太小了您推不動。」

  茜姨笑了：「傻孩子，你小時候是個肉球兒，特別愛哭，不抱就鬧個沒完，所以茜姨無論買菜、做飯、拖地做家務都得一隻手抱著你。所以你放心吧，茜姨有得是力氣。」

  他們沒去食堂，他們去了本院醫生休息的咖啡店，有香濃的咖啡和點心，還有三明治和小蛋糕。

  江清沂到了咖啡廳也遍地人緣，這是人家醫生的內部咖啡店，但是她去了人家都認識，跟她打招呼，還問她「伯母有什麼特別需要」。

  她得意洋洋地把托盤放在膝蓋上，轉著輪椅到茜姨跟前來，獻寶似的把冒著熱氣的咖啡和圓圓的小蛋糕放在她面前，告訴她說：「茜姨，這是他們發明的什麼土法蜂蜜蛋糕，他們說可好吃了！金醫生排隊排了幾次才排到呢。」

  茜姨笑咪咪地看她，看她眼巴巴地望著自己，就問他：「清沂，你吃過嗎？你喜歡嗎？」

  江清沂噘嘴：「沒有，他們不給我吃。」

  茜姨說：「那我們一人一半吧。」

  她用消毒紙巾把手認真地擦了，把圓圓的小蛋糕掰成兩半，用手托著遞過來，遞到江清沂嘴邊上。

  江清沂偷眼看看她，張嘴把點心叼了，緩慢地咀嚼。

  茜姨柔聲問：「好吃嗎？」

  她點頭，倉促地把目光轉開，看自己面前的桌面。

  她的手藏在桌子下面，他用了止疼和鎮定的藥物，此刻手指跳動得沒有那麼厲害。

  茜姨看了她好一會兒，開口說：「我的小清沂，忽然就長這麼大了啊。」

  江清沂抬起頭，傻乎乎地笑。

  茜姨說：「孩子，茜姨對不起你。」

  江清沂一驚，開口說：「沒有！不是的！您別這樣。」她看著趙茜，這個年少時就一直照顧她的人，在歲月的洗刷下，額間居然也長出了不少的白頭髮。

  茜姨笑一笑，把手伸出來，放在她冰冷的手背上。

  江清沂說：「不是的！您又不知道，」

  茜姨說：「我知道，想過是不是，應該相信科學，不要把你生下來。」

  江清沂愣了。

  茜姨說：「但是清沂，你也知道的，無論是什麼科學理論，總會告訴你一個百分比，就算它再低，也仿佛是一個機會，讓我覺得，你也許是非常幸運的一個孩子。」

  江清沂反手握住趙茜的手，發現趙茜的手很小，硬硬的手背粗糙，她合攏掌心就可以把它包裹起來。

  茜姨停頓了一會，對他說：「清沂，茜姨沒有想到，你的運氣，實在是不好。」

  江清沂抬頭傻笑：「沒有！沒有啊！我這不挺好的嗎！」

  她理直氣壯地說了傻話，立刻發現自己理不直氣不壯，只能繼續傻笑。

  茜姨說：「但是茜姨生了你出來，茜姨很驕傲，我的清沂，她從那么小離開我，經歷了大千世界，一個人拼搏，竟然長得這麼高大、這麼樂觀、這麼勇敢善良，這麼美麗。茜姨沒有為你做過什麼，這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結果，但是茜姨很驕傲，非常驕傲。」

  江清沂忽然說：「茜姨，茜姨對不起，對不起啊茜姨。」

  她講話的聲音很輕，低低的幾乎聽不見。

  但是趙茜拍拍她的頭，問她：「對不起什麼？嗯？」

  江清沂說：「對不起，我太不好，我什麼都沒給過你和爸爸，然後還，現在還，還讓你們這麼難過。」

  趙茜淡淡地「嗯」了一聲，問她說：「你是說，烏鴉反哺，羊羔跪乳，你得反過頭來照看我們，才算是盡到孝道，是不是？」

  江清沂不說話。

  趙茜說：「清沂，你告訴茜姨，你小時候，對你的養父母，是不是特別好啊？」

  江清沂低著頭，良久之後「嗯」了一聲，輕而短暫。

  趙茜說：「好孩子，難道你對我和你爸爸，會比對養父母還差嗎？」

  江清沂停頓了好一會兒，艱難地開口說：「不是，不是的。我是說，我現在這個樣子，我可能真的……」

  茜姨說：「嗯。」

  她站起來，推她回去，出門的時候經過咖啡店的櫃檯，服務員是個年輕弟弟，穿著綠色的圍裙，跑過來遞給茜姨一隻黃氣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