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夢中人(19):他受傷了?【一更】
2025-02-03 20:47:57
作者: 唯止
窗子推開,夜風微涼,攜著月光撲面而來。她打了個噴嚏,吸吸鼻子,將毯子緊了緊。一抬頭,卻猛然一震。
窗子正對的那開滿凌霄花的牆頭,一人對月而立,衣袂微揚,玉樹臨風般卓然出塵植。
桑柔大驚失色,不禁往後退了一步,忘了腳上的傷,一崴,身體失衡,直直撞在窗邊木桌的犄角上,她疼得齜牙咧嘴,喉嚨澀腫,痛呼都不得叫出聲,亦不敢叫出聲。
轉瞬,只覺眼前視線一暗,她抬眼,窗口已站了一人,高大身形將光亮擋了大半,面目都隱在陰暗裡,肩周發梢鍍了一層溶溶月光,鬼魅般動人心魄。
桑柔捂住胸口,掌下心跳極快。
他知道是她了嗎?他知道了?
她還是太大意了,低估了他,抑或,其實,她對他並沒有自己所想那麼了解。
她正惴惴不知如何是好,顧珩卻先開了口:「就是你嗎?」語氣極淡。
桑柔愣了會兒,點點頭,又想起自己半置身暗處,怕他沒看到,清了清嗓子,才發出一個音,喉中一癢,猛咳出聲,她藉機調整身姿,將自己隱入更暗的角落,卻仍可感覺有目光微沉,落在自己頭上。
「既然受傷生病了,不好好休息著還有閒情半夜起來賞月?」他聲音淡漠無溫,桑柔還未琢磨透他話中意味,眼前忽然一亮,她心一抖,小心望去,卻目睹他轉身離開的背影墮。
她鬆了口氣,又想起什麼,出聲喚了一聲,嗓音嘶啞,出言含糊不清,也不知在說些什麼。
顧珩停住腳步,回頭。
桑柔站起來,將頭壓得很低,身子盡數裹在毯中,黑髮散落,身體微顫,一隻手怯生生地從毯中探出,伸到窗外,翻轉過來,五指慢慢攤開。
而顧珩目光落在她白璧的手上,已驀然變了臉色,當看著她手心的物什時又是一惑。
她掌中所躺,是一隻香囊,繁複精細的牡丹花紋,淺綴幾片綠葉。女子的物品。
顧珩看著那香囊,又去看她,出聲:「這是什麼?」
桑柔緩緩出聲:「卓……卓小姐的!」
顧珩說:「哦。卓小姐的香囊怎麼手裡?」
桑柔說:「前日……前日……馬廄……」
她聽到男人淡淡地嗯了聲,而後手心一涼,是他的指尖觸到她肌膚,卻不過一瞬的功夫,手中的香囊已經被他拈起。
桑柔趕緊將手收回,卻覺得大半條手臂都酥了。
「你要我轉還給她?」他問,卻絲毫沒有疑惑的語氣,「你知道我是誰。」
桑柔頭皮發麻,點頭。
感覺眼前光線又暗了幾分,原是顧珩又走了回來。
「昨日卓小姐那侍婢過來的時候,你沒讓她還,今早成持過來的時候,你沒讓他還,偏生等到我過來,讓我去還!」好似站得愈發近了,聲音就響在頭頂,幾分慵懶幾分危險,「你前面做了那麼多工作,難道就為等得這一刻,嗯?馬廄失事是假,你受傷半真半假,替你弟弟請願半真不假,而引我過來,才是你真正目的!」
話到後面,便全是危險和冷鷙。
其實,這樣的推測與懷疑倒也是合情合理,只是,被人誤會,尤其被他誤會,還真是一件不舒服的事情。
她隱在毯下的手望自己的腿上一掐,頓時疼得一個身顫,她將顫抖進行到底,顫顫巍巍地普通一聲跪下,膝頭傳來一聲鈍痛,她暗暗後悔,自己也忒入戲了點,力道下得頗重了些。
她清清嗓子,說:「奴家……奴家是知道您就是太子,五更……弟弟與我描述過您。但奴家真的沒有……沒有……咳咳咳……」連咳帶哽,連抖帶顫,桑柔心想,以自己這兼具實力外貌的資本,自己來日去戲班子討個飯吃,也不失為一個出路。
眼見自己又要神遊天外,桑柔急忙掐斷著想法,集中精神。
那邊,顧珩卻不知想什麼,半天沒動靜。
「你要我怎麼相信你?」忽然,他如是問,語氣聽起來有幾分慨然,卻辯不真切。
「太子並無需信任任何人,您信自己即可。」桑柔如是答。
「信自己?」顧珩說,「我所信,人未必信,亦未必可信。」指向不明,意味深長。
桑柔心頭驀地一跳,竟沒來由地忽生了慌亂,握在胸前的手猛攢緊幾分,卻覺得好似有什麼從指縫間溜走,抓不住。
她尚失神之時,顧珩已然離去,她抬頭所見,是他白衣翩然,飛身越過牆頭,瞬息消失於蒼茫夜色中。
身後,是滿牆艷冶的凌霄花,一水如洗的皎白月光……
緊接著這幾日,戰爭愈發頻促。白先翼軍事如猛虎,連連叫囂,多方開戰,齊軍捉襟見肘。
五更第二日就被征入新兵隊伍去訓練,這與桑柔所想盡不相同,她本以為顧珩會欲擒故縱,晾他們幾日,卻完全沒有,簡單直接,容易地讓她有些不可置信。
十三玦影期
間喬裝過來看過她幾次,司藥給她看了傷,診了脈,一如既往的一臉深重的模樣,說:「主子,你現在最該做的是靜修調養,不然情況再糟糕下去……」
「靜養?」她嘆,「我哪靜得下來,又怎麼靜得起。」
讓他們來,其實主要還是想要了解一下外面的戰況。
援軍遲遲未有動靜,似乎頗有坐山觀虎鬥之勢。即便俞晏得她所託,會施加援手,但他畢竟是燕國王子,國家利益為上。
顧璋表面功夫做得足,仍舊一副忠臣孝子的模樣,平北之後南下支援平叛,與叛軍小打小鬧似的打了幾個回合,倒是無往不利,收復一些先前被韓山軍攻襲的城鎮,但雙方皆無重挫,反倒是將叛軍盡數逼到了景州。
桑柔一面想著顧珩會採取什麼舉措,而她又可以幫他什麼。她自然不敢輕易行動,恐自作聰明,擾亂了他的布局計劃。
現在到處缺人用,前院的一些下人也都分派到各處做一些善後工作。桑柔傷好得差不多,五更又去了新兵營,自然不能再平白養著她這樣一個閒人,於是被調到了前院廚房做事。
乍一聽這差事的時候,桑柔心裡好一陣心驚,前院,那不是到了顧珩眼皮底下,她往日跟在她身前身後,顧珩手下好多人都識得她這張臉,指不定就被認出來了。
她托司藥給她帶了種藥,吃下很快臉上起了紅疹,於是謊稱自己過敏,到前院給顧珩做膳食,自然不能招一身病不乾淨的人,她堪堪躲過一劫,仍留在馬廄照料馬。
因著她是女子,體弱卻心細,故而只讓她專職負責顧珩白馬,和另一匹馬,同是一身通白,性格似要柔順許多。
她心裡下意識就聯想到了馬的主人。
嫻嫻女子,瑤瑤若玉。
只是他的戰馬與她的馬同廄而居,她竟然也可以吃個飛醋。
桑柔暗嗤自己無用,不再多想。
顧珩每日來取馬的時候很固定,她都會藉機離開,喚別人來頂替。
太子之前一直對外宣稱重傷,遊說各處,布局招安,結盟會友,今現身景州,對外的言辭,是帶傷上陣,
一國太子,坐鎮軍中,怎麼說都可以安定幾分人心。雖顧珩在朝中威望不高,但他回國之後手段不多,卻出師必利,經有意編排和無意流傳,在民間的聲名亦是高漲。
戰事已不容拖延。
顧珩今日親自帶兵,第一次正面交鋒叛軍。
府衙位於景州城深處,離城外戰場好說也有幾里地,但外頭鑼鼓喧喧,人馬廝殺時,竟似也可以聽到聲響。
一戰從晨早打到日落,桑柔一整日惶惶不安,茶飯難咽。
待漫天星河璀璨之時,牆外才傳來聲響,她急急往外跑,傷筋動骨一百天,桑柔腳上的傷未好全,此刻卻全然不覺痛楚,往馬廄那邊跑。
馬匹已經回來了,垂著頭,喘息微弱。人累馬亦疲。
星光月明,柱子上一盞燈籠,忽明忽滅。那方引了馬回來馬夫一轉身,見一人披頭散髮,站在他身後,嚇了好大一跳。
若不是知道五更有個美貌的姐姐,這幾日也有所接觸,他還以為撞鬼了。
「子……子時姑娘!」
子時是她瞎謅的一個名字,弟弟名五更,她總不能叫菊花,類屬差別太大,又不能賣弄肚中墨水,引經據典取一個別人連字都不會寫的文藝名,於是同以時辰為記,謅了子時這個名字。
桑柔未答。
那馬夫咽咽口水,走近幾分,見桑柔氣息微喘,一張臉煞白無血色,目光幽幽,盯著馬廄,雙肩顫動著,好似經歷了什麼噩夢,這幅模樣,卻確實像極了鬼魅。
他再喚一聲:「子時姑娘?」
桑柔這時倒是反應了,卻是直接略過他,向馬棚子走去,站定在太子的那匹白馬之前。
白馬本慢條斯理地飲水,這時有感應似地抬頭,見到桑柔,鼻中重重地出了口氣,大眼眨動幾下,疲倦至極的模樣。
因光線昏暗,她只覺它一聲白毛像鋪染了沙塵污穢,不見往日光鮮,她手伸過去,在頭上一撫,手下感觸一樣,她心頭一緊,再摸幾下,側了身,接著月光一看,大驚,這不是塵灰,是凝涸的血。
她又急急轉身,去取了柱上的燈盞,進了馬棚,往小白身上一照,看去,登時一個腿軟,手覆上去,一抹,手中觸感濕膩,在燈光下,紅冶灼目。
她身顫如篩,她繃著聲問:「他受傷了?」
小白又是嗤一聲。
馬夫看著這畫面不明所以,雖知平素桑柔在料理馬的時候就喜歡自言自語,聒碎不停,但今夜這樣見她與馬兒一本正經地說話,好似與往日不同。
「你方才去牽馬,看到太子了嗎?他受傷了?」
這話,卻見她是對著自己說的。
馬夫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會兒,才答:「我去牽馬的時候,太子已經進了府中,沒見到他人。
不過確實是有人受傷了,大家都面色沉重,還去叫了大夫。」
桑柔腳下一踉蹌,差點沒站穩。
她有連連查看了其他馬匹,多少都沾染了血跡,但不似小白,馬背上全是鮮血。
她轉身往院外跑去,一路顛跛著腿,卻要到前門之前,猛地停住。
成持正站在門口,與一人說這話,她趕緊隱到暗處。
她怎麼那麼傻,一時心憂衝動,竟未想過,這會是顧珩布下的局,等著她自投羅網。若真是如此,即便她亡命天涯,她也能聽到這個消息,他該篤定了自己一定還在時刻留意著他這邊的情況。
桑柔想到這裡,便收住腳往後走,可剛轉身,步子卻又邁不出去了。
可……若是真的……若是真的呢?
她抬起手,掌上的鮮血仍濕膩,凝聚滴淌下來,落在她的鞋面上。
桑柔踟躕片刻,轉身往另一處跑去。
轉眼,桑柔已置身府衙廚房,這裡一如她預料,忙亂一片,眾人只是怔然看著這突然出現的一人,猜不准她的身份,一時都停在那裡,眼鼻相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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