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改變

  一滴淚，緩緩顧流下，滑過聖潔無比的臉頰，滑至一張帶著慈悲笑意的唇邊。

  「你……竟然流下眼淚了嗎？」那明明溫和又帶著笑意的聲音，卻不知為何透著清泉般的冷冽，「三界都道你，能見眾生遭受種種苦惱恐怖，能聞眾生聲聲悲苦哀求，因而尊稱你為觀世音菩薩。可你……卻為這區區孩童的戲言而落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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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只有聲音出現在耳畔，但觀音菩薩卻知道，他在這裡。

  「世人皆稱金蟬子能言善辯，智慧超群，是『三界第一辯才無礙、智慧第一之佛子』。可是……師兄，你也一樣頑皮不羈，喜歡開玩笑呢……」觀音菩薩微笑著說道。

  「呵……」

  如淺風低吟，似古琴輕頌，他的笑聲，亦如億萬年前她所見到他時一樣。

  就連那句誓言，也如億萬年前一樣。

  「十世了，師兄，」觀音菩薩笑道，「你輾轉於人間已然有十世之久，每一世，都帶著前世的記憶輪迴生死，因而在每一世，每一個輪迴，都做出同樣的選擇。可貧僧卻常常好奇，假如重新回到億萬年前，將一切重來，師兄會做出怎樣的選擇？現在看起來，即便沒有記憶的輪迴，師兄還是像從前一樣。不，比從前更加堅定呢……」

  十世……嗎……

  「呵……」他又笑了，「億萬年太久了，師弟，我早已經忘了我曾經的樣子，就如同世間早已然忘記了億萬年前的王子不眴，而只記住了一個觀世音菩薩。」

  「這世上，從來就沒有『重來』。」

  這世上，根本就沒有重來，就如同我不是他，他也不是我。

  怎能一樣？

  雖然未見其形，但觀音菩薩卻知道，他走了。

  師兄啊……

  觀音菩薩再一次露出笑容。

  看來，你嘴硬心軟的毛病，也一點都沒有變呢……

  ***

  陽光似利劍劃破重重迷霧，將眼前的一切，照得漸漸清晰。

  濃霧，就這樣漸漸散去，露出滿目蒼夷。

  五莊觀，還是五百年前的五莊觀，卻已經不復五百年前的盛況。

  五百年前，這裡青竹幽幽，香菸淼淼，寶殿巍巍，而如今，那些青竹猶在，香菸己熄，寶殿崩塌。

  地上，是堆砌如山的屍體，鮮血遍地，一片荒蕪。

  「阿彌陀佛。」一心雙手合十，滿面儘是不忍。

  方才他們一直被蜃所製造的幻境所包圍，並不知道他們所處的那片虛無之境，其實正是這五莊觀。不管是第一重、第二重幻境，還是在囚禁著翩翩靈魄的人參果樹之域，都不外乎五莊觀的範疇。而一心與孫悟空等人的打、砸、掄、揮這一通下來，也早已經將五莊觀摧毀得一片狼藉。

  「我們答應了元吉，要替他救他的同門，結果卻毀了人家的道觀，這可如何是好……」想起自己乃是受元吉所託來救人的，最後不僅人沒救出來，還把人家的容身之所毀了，這種事還真是有夠讓一心愧疚的。

  「師父也莫要放在心上，若是我們不來，他的同門還不知道要被蜃囚禁多久，翩翩施主也不會解脫。」豬八戒笑道。

  「是。」沙悟淨點頭表示同意。

  「正是，如今肉身雖滅，可他們的魂魄都得以輪迴，不也是將他們救下了？」敖烈笑著反問。

  倒也是如此。

  一心想了想，也點了點頭。

  孫悟空舉目望著這遍地狼藉，火眼之中閃過了一抹深沉。

  這裡……

  在這裡所經歷過的每一個畫面，都真的是幻境嗎？

  蜃是具有能夠製作幻境的神奇能力，因製作而出的幻境太過真實，而被稱之為「海市蜃樓」。可是，孫悟空活得夠久，他很清楚，蜃雖是那種有著極低戰鬥力的蠢獸，卻有著許多不為人知的詭異神奇之處。況且，是一隻成了魔之後的蜃。蜃這個傢伙，畢竟是在此盤踞了整整五百年，吸取了無數凡人的精血魂魄，他所暗藏的詭異之力又有多少，又有何人能知？

  那個幻境……

  那個無比真實的、花果山的幻境，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而自己用盡了法力所撕開的巨縫，足以把那個小東西送出去了嗎？

  送到……屬於他應有的地方……

  ***

  下雨了。

  真是難得，自從花果山經歷數場劫難重創之後，就極少有這樣大的雨。

  肉璇從山洞走出來，望著被雨水拍打著的花果山。

  曾幾何時，這裡在天神之火的燃燒下，已經化為一片焦土。長久沒有生機的花果山，曾是一片死氣沉沉之地。

  唯一不變的，是那面旗，那面即便是千瘡百孔，也仍在花果山上方飄揚的旗幟——齊天大聖的旗幟。

  正是為了守護它，守護眾妖的信仰與未來，才有無數妖前仆後繼地加入到誅神之戰，才有寧願玉碎也不為瓦全的火燒花果山之劫。

  生，無法選擇，但我們至少可以選擇怎樣死。

  王曾經這樣說過吧……他說，妖族，寧為自己的尊嚴戰死，也不會跪著乞求神而生。

  像火焰一樣的意志，就這樣被一代又一代的妖繼承下來。即便是在這樣貧瘠而艱難之地，妖族，也一樣堅守著希望。

  啊……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到底是在自己和那些倖存下來的妖魂精怪一起日以繼夜的澆灌和照顧之下，還是在消失百年的王的庇佑之下呢？忽然有一日，遍地的焦黑之土，突然鑽出了些嫩綠的小芽。幾乎只在眨眼之間，花果山的萬物便開始復甦，一切都有了新的生機。

  花草開始生長，樹木開始抽芽，蝴蝶蜜蜂開始起舞，就連鳥雀也全部歸來。

  她又看到了野獸在林中奔跑，又看到了泉水淙淙，又聽到了鶯聲雀鳴。那些在飢餓和疾病中生存下來來的妖族的後代們，終於迎來了他們新的希望。

  雖然在尋找王的過程中，肉璇傷心而歸，但這蓬勃的生機卻讓她感受到了安慰。

  總有一天，王會醒過來的吧？

  他會想起曾經的一切，想起花果山，想起這面旗幟所歷經的無數腥風血雨而又激動人心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