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對抗

  翩翩啊……我深愛的人……那些所謂的寬恕與釋然都不是恩賜於我這種人的。

  只有無盡的黑暗與痛苦，才是我的宿命。

  翩翩哀傷地望著蜃，她溫柔的臉龐正在慢慢地變得透明，眼看，她的形體就要消失了。

  「但我，仍想見到你啊……蜃……」這是第一次，那個戰無不勝的紅袖將軍翩翩，流露出難過與無依的神情。

  

  「也許遺忘本身，就是相見。」

  蜃咧開嘴笑了，他慢慢地，慢慢地倒地。鮮血，從他的口中，從他的耳中，從他的鼻孔和眼睛裡流下來，讓他的視線模糊在一片血色里。

  原來……並不是所有的相逢，都有下一世的相遇。

  原來所有的因，也未必結果你想要的果。

  好吧，蜃，假如這就是你選定的未來，和你想要結果。

  翩翩輕輕地微笑：「再見了，蜃。」

  再見了，我的摯友，我億萬年來一直信賴的朋友。

  此一相別，或許沒有再會，可這又能如何呢？

  最好的安排，莫過於我知道你過著想要的生活。至於相見，又有什麼重要呢？

  所有的魂魄，他們全部都升上了幽冥之船，去繼續他們下一世的輪迴。

  下一世的話……想要見的人，想要怨的人，都會重聚吧……就算忘記了過去，忘記了曾經，忘記了所有曾發生過的愛恨情仇。可是銘刻在靈魂深處的相欠和相戀，也還是會把你推向那個人。這樣的循環，就叫做輪迴。這樣的相逢，就叫做命運。可從此以後，翩翩的生命和輪迴里，就再沒有了蜃。

  這就是結局。

  這就是屬於蜃的結局。

  不入輪迴，不再有希望，也不再有下一世的相逢。

  這是蜃能夠選擇的，唯一對抗天命的方式。

  蜃緩緩閉上了眼睛。

  「五百年才換來一個結局，這故事未免講得有些太長。」孫悟空不屑地說著，將金箍棒扛在了肩頭。

  「小四，你在那做什麼？」敖烈突然發現敖榮大頭衝下地卡在地面的一處裂隙里，活像一根倒栽的蔥。

  「幫幫幫幫幫我！」敖榮廢了半天的勁兒，才讓被卡住的脖子脫離尖細的縫隙，說出話來。

  剛才，那個該死的饕餮把自己接住，本來相當感動的敖榮卻沒想到被那隻饕餮反手丟在地上。雖然這一下緩衝了不少，但敖榮卻好死不死地卡在了地縫兒里，跳不出來，也鑽不進去，難受得他快要抓狂了。

  「真是沒用。」敖烈說著，舉手一指，一道湛藍的激流疾沖而去，自尾巴到腦袋，給敖榮澆了個透心兒涼。

  「哇呀，好冷！」敖榮尖叫著，渾身一個激靈，竟猛地從那道縫隙里跳了出來。

  「該死的娘娘腔，你竟暗算本太子！」敖榮氣憤地大叫。

  「難道不是你讓我幫你的？」說話音，敖烈已然行至了敖榮的近前，他垂下頭來，笑眯眯地看著敖榮，道，「不然，我再把你這棵黑蔥栽回去？」

  「休想！」敖榮立刻跳起來，衝上一心的肩頭。

  一心笑著，輕輕地拍了拍敖榮。

  「別拍我！該死，本太子不是你養的寵物，不許拍！」敖榮哇哇大叫，卻惹得眾人都笑了起來。

  「喂，和尚。」孫悟空突然張口，一心不禁望向他。但見孫悟空的一雙火眼深沉地望著自己，道：「有些蠢貨之所以成魔……並不是因為無法承受失去的痛苦，而是不想忘記。」

  說罷，他轉身便大步向前走去。

  不想……忘記……

  不想忘記那種痛，不願忘記那個人，所以寧願選擇在永恆的痛苦裡沉淪。既不放下痛苦，也不放過自己。才就這樣，墜入永恆的黑暗，再不願醒來。

  望著孫悟空那消瘦卻又孤獨的背影，一心的目光，慢慢地柔和下去。

  也許在所有人的眼裡他都是那個背負著沉重的過去，可以使天地風雲色變的孫猴子，但事實上，那個倔強、嘴硬而又壞脾氣的他，不過是一隻沒有長大的小猴子而已呢……

  「八戒，悟淨，敖烈，我們走了。」一心說著，舉步便要前行。

  一隻手，突然拉住了一心的袈裟下擺。那正是蜃的手。

  「喂，放手，你這個臭不要臉的老東西！」敖榮一想到自己在蜃所設計的重重幻境裡吃盡了苦頭，就恨得牙根痒痒。

  此時的蜃，已然奄奄一息，他靜地躺在那裡，用他虛弱的聲音，緩緩張了口。

  「如果，」他問，「如果你一直堅信的那個真理，一直滿懷信心的那個人……不是你所期待的那樣，你會如何？」

  什麼？

  一心怔住了。

  「如果你所嚮往的那個極樂世界，也一樣荊棘遍布，黑暗橫行，你又會怎樣？」淺灰色的眼微睜，死死地地盯著一心。

  如果那個世界，那個所有人都一直堅信著存在，並願意為了去往那個世界而忍受無以倫比的修行之痛而繼續前往的世界……與現在一樣，都是一個污穢骯髒之地，你又會怎樣？

  三界之中最為堅定的修行者啊……

  輪迴十世也仍然選擇前往，靈魂破碎也依然堅定前行的……梵行之人啊……

  你……會怎麼樣？

  方才還大步前行的孫悟空，停下了腳步。豬八戒、沙悟淨，還有敖烈，他們全部都望著一心。

  這幻境，安靜得恍若真空。

  所有人，都在等待著一心的答案。

  是啊，這是就連五百年前的那個人，都沒有回答過的問題。

  「回答我！」蜃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怒吼，他口中的鮮血噴濺至一心的袈裟之上。

  他的怒吼，是三界眾生絕望的守候，他的血，是三界眾生卑微的期盼。

  是啊，眾生在這悽苦的輪迴里輾轉守望，苦苦掙扎以盼解脫的那個希望，它到底是否存在？

  如果希望的最後結局只是絕望，那麼……又何苦堅守期望，何苦慈悲濟世？！

  「回答我，唐玄奘！」蜃眼珠盡赤，吼聲如狂。

  「施主……」一心慢慢地、一字一句地道，「貧僧不是唐玄奘，不能代他回答你的問題。不過，如果是貧僧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