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恨

  「轟！」

  就在蜃攻至一心面前之時，一股強大的力量忽然出現，轟然與蜃之力相撞。兩股強大之力若爆炸般四散，使得整個空間都如被撕裂般劇烈地顫抖。

  蜃被這突然出現的力量擊得直飛出去，重重跌在地上，倒使得地面龜裂出更大的裂隙，且以他為中心，向四周蔓延。

  「轟！」

  那些由蜃的襲擊而迸發的血紅火焰，亦如被利刃斬成千萬縷碎焰飛舞，仿佛下了一場流火之雨。

  而在這點亮了一切的流火之中，懸浮著一個人影。

  一個手持金箍棒的、消瘦而又充滿力量的人影。他單手持金箍棒，呈現出抵擋的姿勢，漫天流火像是他施展的絢麗法術，徐徐而落，這血紅的光，映出了他英俊且冷峻的臉。

  「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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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原地的一心仰頭望向孫悟空，臉上帶著的，是混合著驚喜與欣慰的笑容。因為他不僅看到了孫悟空，也看到了豬八戒、沙悟淨還有敖烈。

  他們，全部呈「一」字型站在了自己的面前，而他們所呈現出的姿勢與表情，亦說明了他們已然做好了狠狠修理蜃的準備。

  「謝謝。」一心的唇輕輕地抿成一抹溫和笑意，而孫悟空卻以一聲冷哼作為回應：「蠢和尚，你謝什麼？要謝，也是她謝。」

  說法罷，孫悟空抬眼，望向前方。

  前方，就在蜃倒下的不遠處。靜靜地站著一個女子。

  一個全身都被緋色光芒籠罩的女子。她的長髮飛揚，一雙緋色的眼睛，滿含溫情與憐惜，凝視著蜃。

  小和尚遲遲不肯出手的原因，也無非是因為顧及到這個傢伙吧？

  哼……

  這個蠢貨，跟五百年前的那個人，根本就沒有可比性。

  那個人……他是絕對不會為了任何人而遲疑，也絕對不會為了任何事而有所顧忌。

  他……為了他自己心裡的那團火，而寧願焚燼天下。

  孫悟空的眼中閃耀著的，是複雜的光芒，悲喜莫辨。

  「翩……翩翩？」

  五百年了，蜃沒有一刻不在盼望著翩翩的復活，沒一時不在問自己當她醒過來的時候，他會對她說什麼，而每一次的答案，都不一樣。

  可惜，他做了無數次的設想，卻獨獨沒有料想到這一天真的到來時，他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個蜃深深地愛著的女子緩步走向了他，在她那雙美麗的眼睛裡，蜃看到了自己那張猙獰的臉。

  「不，別……別看我……」蜃急忙用手擋住臉，將整個身子都蜷縮起來，背對著翩翩，「不要看我，別看我這張醜陋的臉！」

  你的眼，是那麼美。我怎麼能讓這個醜惡且骯髒的我映入你的眼？

  不能，不能啊！

  即便是在這污濁漫天，腐臭之氣熏天的氣息里，蜃也仍然能夠聞得到翩翩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清香。

  是啊，饕餮原本就是散發著清香味道的神獸，只是被神強行灌入了鮮血，因而變得嗜血而殘暴，才會在人間留下斑斑劣跡，和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傳說。

  「蜃，謝謝。」

  翩翩走到他的身邊，微笑著對他說。

  謝……

  你在……謝我……

  「呵，」蜷縮在一起的蜃突然笑出了聲，他將頭緊緊地埋在雙臂之間，苦笑出聲，「你竟然要謝我，翩翩……我眼睜睜地看你死在我的面前，讓你的一雙兒女落在了神的手裡……這一切，都是因為我的無能！而你……卻說謝謝我，我有何顏面要你謝我？！」

  蜃悲憤地呼喊著，突然痛哭失聲。

  翩翩彎下身，蹲在蜃的面前，她伸出手輕輕地撫住了蜃的手。

  「蜃，看著我。」她說。

  溫暖的感覺，亦如五百年前。

  不似普通女子的手般柔若無骨，而是帶著粗糲的硬繭，充滿力量。

  那是足以保護自己，並給予別人溫暖的強大力量。

  蜃慢慢地抬起頭，望向翩翩。

  「我當然要謝你，因為你己竭盡全力。」她微笑著說，「不要再自責，不要再痛苦，也不要再為過去而執著。我不會因你做不到的事情而怨恨，所以，也不要勉強自己去成為你無法成為的那種人。」

  是啊……

  根本就做不到吧……我……做不到像翩翩那樣果敢，做不到像子墨那樣有力，更做不到像那些可惡的神那樣冷酷。所以才會去濫殺那些無辜的凡人，因為他們更弱小，更不懂得反抗……

  我不敢面對現實，所以在一個扭曲的世界裡扭曲了自己，還騙自己說這樣做就是反擊。

  「我好蠢……我好蠢啊，翩翩……」蜃終於悲呼出聲。

  「你原本也不是一個聰明的傢伙呢，」翩翩笑了，「不過，這樣才是你。不要再沉迷於過去了，蜃，不要再讓這痛苦蔓延，放過他們，也放過你自己吧。」

  放下吧，放下吧。

  放下吧！

  「啊！」隨著蜃的悲切的吶喊，附著在他身上的屍魂亦開始瓦解，並慢慢地散去，似輕煙緩緩飄浮於半空。

  「阿彌陀佛。」一心高舉起九環錫杖，九枚錫環無風自動，相互撞擊。

  「錚！」

  「錚錚！」

  「錚錚錚！」

  清脆的聲音一聲響過一聲，漸漸形成一曲梵音。一艘巨大的幽冥之船在半空中幻化而生，那些輕煙似的屍魂慢慢地縮小，形成一隻只柔軟的光團，飛向那艘通往輪迴之路的幽冥之船。

  「蜃，我要走了。」翩翩輕聲對蜃說，「我的孩子，他們早就被小和尚送往輪迴，我現在要去跟他們，還有子墨重聚。我們一起走吧……」翩翩的身體像一尾羽毛般緩緩升空，她向蜃伸出了手。

  走……

  蜃的臉上綻出了苦笑。

  「我能去哪裡呢，翩翩？天地之下，遠沒有我的容身之所。我犯下的累累殺業，我心裡所積累的重重恨意，卻又如何能夠消融？你有你的牽掛，你的愛，只要能夠團聚就足以化解所有恨意。可我呢？我的牽掛，我的愛，她牽掛和愛的都不是我……所以上天最狡猾的地方，是給予眾生了不公的宿命，然後再給予他們牽掛，讓他們心甘情願地重複這不公的輪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