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我是誰

  「你們……緊緊地攥著過去不肯放手，真的是……很可憐……」一心的脖頸被蜃緊緊扼住，連喘息都異常吃力。他清澈的眼睛看著蜃，嘆息道，「你想要的，你害怕遺忘的，你想要尋找的那些結局和答案，也許……他早就忘了。」

  忘了？

  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蜃發出巨大的咆哮之聲，一心感覺到整個三清殿都為之一震。

  「你怎麼可能會忘了！你做了那樣殘忍的事情，沒有資格遺忘它。你應該帶著痛苦，帶著自責，帶著這筆血債墜入地獄，粉身碎骨！」

  三清殿在蜃的怒吼聲中開始劇烈的搖晃，房梁的接榫之處發出咯吱聲響，灰塵簇簇地掉落，落在一心的臉上，又疼又癢。

  「唐玄奘，你給我看清楚！我要你睜大眼睛好好地看著自己是怎麼死的。」

  壓住一心的樹根突然間鬆開了他，蜃扼著一心的脖子，將他猛地推至青銅大鼎的旁邊，使一心的臉對準了青銅鼎。

  青銅鼎內被鮮血浸泡的人頭就這樣目光空洞地看著一心，他們已然變為灰白的臉色在發黑的鮮血映襯下，有一種駭人的恐怖。而刺鼻的血腥氣毫不客氣地直衝進一心的鼻子，嗆得他連呼吸都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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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準備好受死了嗎，唐玄奘？」蜃冷冷地笑著問。

  「貧僧已經說過了，貧僧……不是唐玄奘。」一心艱難地說。

  「夠了！」蜃再次咆哮，「就算你嘴硬到底，也無濟於事。今天你死定了！」

  話音一落，一心的背上，便傳來一種詭異之感。那是先前從一心身上撤走的樹根，如今，它再一次爬上一心的背，緊接著，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狠狠地刺進一心的後心。

  「真是有趣呢……唐玄奘，你這一次，竟然如此能忍耐得住，沒有還手，也不掙扎。是真的對西天絕望，想要死在這裡了嗎？」蜃哈哈大笑。

  「你還不明白嗎……」一心的身體在微微地顫抖，鮮血從他的身體裡不斷地湧出，巨大的疼痛讓他感覺到天旋地轉，力量在流失，神志也在慢慢地轉向模糊。然而，他在拼命地讓自己清醒。他知道，他絕對不能倒在這裡。

  「貧僧不是唐玄奘。你要找的那個唐玄奘，他早就在上一世灰飛煙滅了……」一心的聲音，越來越虛弱，「貧僧，只是金山寺的一個小和尚，一個名不見經轉的小和尚而已……貧僧……沒有唐玄奘那樣強大的力量，也沒有他那樣通曉三界所有知識的智慧。貧僧真的……只是一個又笨，又蠢，又傻的小和尚，僅此……而已……」

  「小唐玄奘……」倒在地上的敖榮怔怔地看著一心，看著他從眼睛裡簇簇落下的眼淚，看著他悲傷的表情，不知道為何，突然連他自己也感覺到了悲傷。

  一心在輕輕地抽泣。

  真是沒出息，明明想好了絕對不能喊疼，也絕對不哭的……可是為什麼，還是會掉眼淚？

  一心，你真是沒用啊！想不到與悟空他們一同西遊，整整兩年的時間，你還是像從前在金山寺的時候那樣沒用。

  誰都保護不了，誰都拯救不了，連自己都無法保護！

  「嗚……」儘管想要忍住眼淚，可一心還是禁不住地哭了起來。

  「少給我裝可憐！唐玄奘，你騙不了我！」蜃瘋狂地吼著，但聽「噗」地一聲，那根鋒利如劍的樹根竟直接刺穿了一心的胸膛。鮮血噴涌而出，濺在青銅鼎之中。那已然被血液侵蝕得發了黑的青銅鼎上，疊加了一層殷紅的鮮血，散發出一種詭異的色彩。

  一心的身體劇烈地震了一震，他張口，「咳」地一聲吐出了大口的鮮血。他的血滴在那灘黑色的血液里，竟使那血發生了詭異的變化。

  「咕嚕。」

  「咕嚕，咕嚕。」

  青銅鼎里的鮮血，開始升騰起氣泡。那些氣泡大大小小，一個接一個，不斷地向上湧出，然後碎裂，速度越來越快。那些鮮血如同沸騰了一般，整個青銅鼎都因此而劇烈地晃動。而那些浸泡在青銅鼎里的人頭，也開始動了起來。他們空洞而漆黑的眼睛變得血紅，他們死死地盯著一心，嘴巴越咧越大，扯成一個個詭異的弧度，露出嘴裡尖利的牙齒。這些牙齒在上上下下地咬合，發出「咔咔」的聲響，聽上去令人毛骨悚然。

  「唐玄奘，他們說，他們迫不及待地想要啃食你的血肉了。哈哈，哈哈哈哈！」

  蜃大笑著，樹根突然發力，將一心狠狠甩入青銅鼎里。

  「不要！」敖榮大聲悲呼，他拼盡全身的力量，終於掙脫樹根的束縛，跟隨一心一起，「撲通」跳入青銅鼎的血水之中。

  「哼，想不到一向貪生怕死的西海龍王四太子，竟然也是一個有情有義的性情中人。真是可笑。」蜃冷冷地笑著，抬起頭，望向了那立在青銅鼎後的三清像。

  玉清元始天尊、上清靈寶天尊、太清道德天尊（太上老君），這三位尊神，乃是道教的最高尊神，每個道觀都必須供奉，所以便將供奉三位尊神的大殿稱之為「三清殿」。

  眼下，這三位尊神正背靠背做朋友地貼成一團，用他們陰惻惻的目光盯著蜃。

  「嘿……」蜃咧開嘴，笑了，「嘿嘿，嘿嘿嘿嘿，哈哈哈哈！」

  儘管是在笑，可是他臉上的表情，卻寫滿了極為複雜的悲傷。

  「青璃，我終於殺了他了……」蜃喃喃地說著，悲傷漸漸地隱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欣喜和狂熱。

  「我殺了他，我終於把他殺了……我終於殺了唐玄奘！」蜃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唐玄奘，你終於還是死在了我的手上！哈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著，張開雙臂旋轉，仿佛全世界都在他的面前變成可笑的小丑，而他，正在跳著一曲癲狂的舞蹈。他的衣袂翻飛，步履蹣跚，有如喝醉的人一般。

  待到他將全力的力氣都在狂笑中發泄殆盡，蜃終於停了下來。他的凝重地望向三清像座下的一個角落，然後伸手，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