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崩塌

  塌了。

  整個花果山，都籠罩在一片濃煙之中。

  一切都在塌陷，花果山在碎裂中發出轟鳴巨響，石塊紛紛下落，那早已然化為了焦土的地面已然龜裂出無數巨縫，自那巨縫之中露出森森白骨，觸目驚心。白骨，在劇烈的震動中亦發出碎裂的聲響，化為一片一片的塵埃，飛揚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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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沖天的濃煙久久不肯散去，仿佛過了一世那樣久遠，徐徐淡化的濃煙里，才露出了孫悟空的身影。

  他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手持金箍棒用力地砸下，身體微彎，一雙火眼緊緊地盯著地面——那已然碎裂成無數道碎片的地面。

  「王，你最終還是來了。」

  一個沙啞的聲音，在孫悟空的畔響起，孫悟空的身體微微地一震，他緩緩地轉頭，看向了聲音的來源之地。

  一切都化為了虛無，那些魔，那些猴子們，全都不復存在，只有一面旗還飛揚在那片廢墟之中，殘缺不全。

  那聲音，就是在旗幟之側發出的，說話的，正是紅牙。

  「你認錯人了，這裡哪裡有什麼王？」孫悟空冷冷地說著，慢慢直起身子，將手中的金箍棒對準了紅牙。

  「說，你跟那種東西做了怎樣的交易，要把俺老孫騙到這兒來？」

  「王，我的交易很簡單，如果你想聽的話……我就說給你聽。」紅牙緩緩地咧開嘴，笑了，「我只想告訴你，五百年前，我們——我們這些齊天大聖的子民，用我們的生命和血，守住了這面旗，守住了猴族的驕傲，守住了妖族的尊嚴。只是……想要告訴你這些……也想要一睹吾王的風采，只為了這樣一個卑微的願望，我在這裡等了整整五百年。王啊……我恐怕，看不到這面旗飄揚在天庭的時候了，如果那一天真的可以到來，我的王……請替多看它幾眼吧……」

  他……竟然那麼傻。

  像五百年前，像一千年前的那些傻瓜一樣，篤定地相信著孫悟空可以辦到，將天庭的歷史重新改寫，將妖族的旗幟插。在天庭之上，讓妖族與神一樣，成為天與地的主宰。

  真是愚蠢。

  愚蠢的猴子。

  孫悟空冷冷地看著紅牙，看著他也如同這花果山一樣，一點點碎裂，一點點的幻化成湮，先是腳，然後是腿、身體、手臂、脖子，最後是臉。

  「謝謝……吾王……」他只說了這一句，便在冷風的吹拂之下，化為塵埃。

  五百年的守望，只換來這段段的一瞬，怪不得和尚總是嘆息眾生的執著與愚痴。

  然而，愚痴的不僅是這些愚蠢的猴子，只怕還有俺老孫自己。

  孫悟空低下頭，看向了自己腳下蜷縮成一團的、小小的東西。

  柔軟的絨毛，緊閉著的眼睛，小小的手和小小的腳，這蜷縮成一個球狀的小東西，正是紅牙的兒子。

  明明知道不過是一個幻境，卻仍要耗儘自己所有的力量，由這幻境製造出時空的裂隙，救出了這個小東西。

  這……整個花果山最後的猴族的……希望……

  嘀嗒，嘀嗒。

  一滴滴鮮血，從孫悟空的額前滴落下來，那是戴在他頭上的金箍深深嵌進皮肉中所勒出的鮮血。此時此刻的孫悟空，早已然不再擁有著凡人的外形。方才用盡全力地撕裂時空，救回小猴子，已然用盡了他九成的力量，功力大減的他，早已然沒有力氣再去繼續他的人形。

  血，就這樣將他的鬃毛浸染，汩汩流下，點點滴滴，順著額頭滴落在小猴子的身上。

  嘀嗒。

  一滴血，滴在了小猴子的耳朵上。

  小猴子的耳朵動了一動，他慢慢地睜開眼睛，朦朦朧朧中，他看到了一個他從來都不認識的猴子。

  這隻猴子，有著跟他的同族們都不一樣的眼睛，頭上，帶戴著一個很奇怪很奇怪的金箍。

  只是他的臉上……滿是鮮血，他的表情，亦是猙獰，猙獰得讓小猴子感覺到害怕。

  這隻奇怪的猴子正在打量自己，用他那像是燃燒著火焰的眼睛。

  突然，小猴子的腦袋被一隻滾燙滾燙的手捉住了，那只有火焰般眼睛的猴子用他的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耳朵，嗤笑道：「怪不得是個蠢蛋的後代，連耳朵都生得不同。喂，你有名字嗎？」

  名字？

  名字啊……

  小猴子的眼睛黯淡了下去，他出生得太短，短到父母還來不及給自己取名字，就已經與同族一起，被魔族屠殺殆盡。

  所以，我還沒有名字啊……

  小猴子在心裡默默地說著，嘴巴卻緊緊地閉著，緩緩低下頭。

  「六耳。」

  那隻猴子突然說。

  六耳？

  小猴子奇怪地抬起頭，好奇地看著猴子。

  「你的名字，就叫六耳。」猴子說。

  六耳六耳，兩隻耳朵旁邊做分別有三簇絨毛，好似六隻耳朵一般，這隻違背了天命輪迴，因孫悟空一意孤行而活下來的小猴子……他有了他的名字。

  他叫，六耳。

  「六耳，六耳。」六耳喃喃地說著，一遍又一遍，仿佛想要拼命記住自己的名字，直到孫悟空都聽得幾乎要暴喝著制止之時，六耳卻突然抬起頭，睜著一雙大眼睛望住孫悟空，問，「那你呢？你叫什麼？」

  「俺老孫……」孫悟空剛剛張口，可到嘴邊的話，卻攸地凍結。他的火眼之中，有鎏金涌動，像是有什麼東西要溢出來一般。他的眼神，像極了父親紅牙在凝望著那面旗幟時的樣子。——那面，寫著「齊天大聖」四個字的旗幟。

  「老孫？你的名字？」六耳疑惑地問。這名字聽起來有些怪，猴子不老，為何要稱「老孫」？

  「是，老孫，俺老孫，就叫老孫。」猴子點頭，繼而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老孫，老孫，真是個好名字，哈哈哈！」

  他大聲地笑著，一把拎起六耳。

  「現在，到你該去的地方去！」

  說罷，他用力地一揚，竟將六耳扔得飛了出去。

  風，在六耳的耳畔呼嘯，眼前的一切都開始變得模糊。不，不僅是模糊，好像一切都在朝著自己的身後飛快地跑。它們跑得那樣快，以至於這劇烈的風都讓六耳覺得自己無法呼吸，以至於嗆得咳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