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唯一

  可就在他咳嗽的工夫，眼前的一切，已經全都起了變化，他好像從一個巨大的裂縫中掉了出去，墜入一片深淵，漆黑無比。

  「不！」

  六耳尖叫著，他清脆的、稚嫩的聲音宛若戛然而止的樂聲，驀然消失不見。

  「咳！」

  孫悟空吐出大口鮮血，身形猛地向前栽去。若不是他的金箍棒及時支撐住自己，恐怕早就撲倒在地了。

  

  「呼，呼，呼。」

  孫悟空劇烈地喘息著，他的耳朵里，眼睛裡，鼻孔里和嘴巴里都汩汩地流出鮮血，這血，亦順著他的臉緩緩地滴落，在那件破破爛爛的圍襖上留下點點血跡。

  這是他第二次撕開那道裂隙，已然所剩無幾的力量，到眼下就已經全部被耗盡。現在的孫悟空，就算是想要走，都走不動了。

  然而，他心裡很清楚，他必須走。

  還有很重要的任務等著他去完成，還有很重要的人等著他去救，不是嗎？

  孫悟空緩緩地舉步，用金箍棒支撐著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一步一步，艱難地前行。

  每走一步，他的血，都會滴落在地，這片深藏著他過去唯一快樂記憶的熱土，這片埋藏著所有妖族與猴族之森森白骨的廢墟，就這樣沉默地承載著一代妖王的血，默默注視著他漸行漸遠。

  只留一片孤寂。

  ***

  脖頸上的血，還在絲絲縷縷地向外滲出，豬八戒的眼睛，緊緊地閉著，他聽得到自己的呼吸，感受得到黃衣女子注視著自己的急切，也感受得到那個人炯炯有神的目光。

  億萬年了。

  從他得到了最初的神識開始，天地一片混沌，宇宙一片洪荒。除了太陽，再沒有光。而那個人，卻是豬八戒的世界裡唯一的光。唯一，是的，在豬八戒的世界裡，那個人就是唯一。

  唯一的依靠，唯一的溫暖，唯一的伴侶，唯一的所愛。

  那個時候，他還不懂得愛這個世界，也不懂得愛別人，甚至他都不懂自己也可以是用來愛的。在他的印象里，他能夠愛的，只有那個人。

  他並不關心這天庭到底由誰主宰，日月經緯到底應該如何運轉，反正天地萬物都有它自然存在的理由，而豬八戒存在的理由只是為了伴在那個人的左右。他像是一個小嬰兒，傻傻的聽著他的話，做他要求他做的事，成為他希望自己成為的那個人。他一直拼命地努力著，像一個並不擅長跑步的人，拼了命地在跑。他只想活成那個人想要的樣子，而那個人，卻從來都沒有關心過豬八戒跑得累不累，想不想歇一歇。

  終於有一天，豬八戒跑不動了，而那個人，卻依舊大步前行，甚至沒有回頭看他一眼。豬八戒望著那個人漸行漸遠的腳步，感覺到了悲傷與絕望。於是豬八戒學會了思考，也學會了提問。遇到和尚之後，豬八戒更是像一個剛剛學習識字的孩童，對一切都感覺到好奇。也是從那一刻開始，豬八戒知道了，他的愛，不僅可以供給一個人，還可以分給別人，分給他自己。於是，就在那個人不知道的時候，豬八戒悄悄地長大了，從那一天起，他再也沒有跑過。

  而那個人，卻因此而暴怒，他怪他不能配合自己的腳步，強迫他去做根本做不到的事情，當一切都不能如願的時候……那個人，決定永遠地捨棄他。

  一個長大卻不聽話的棋子，那個人，已經不想要了。

  一抹笑容，出現在豬八戒的嘴角，苦澀而淒絕。

  在這張美艷絕倫的臉龐上的笑容，美得讓人目眩。

  「夠了。」豬八戒淡淡地說著，伸出手，握住了架在他脖頸之上的那柄劍。

  「你廢盡了心機，挖空了心思製作了這樣的一個幻境，目的，就是為了看俺老豬出醜嗎？」

  那雙漆黑如夜的眼緩緩地轉動，望向了黃衣女子。

  黃衣女子冷冷地看著豬八戒，目光里的恨，令人觀之便心生寒意。那不是憑空而生的恨，而是深入骨髓、銘刻於心、烙入靈魂的恨。

  那種恨，是非將對方摧毀而不能暢快的恨，帶著殺意的恨。

  「我的目的，不是看你出醜，而是想殺了你。」

  當「殺了你」這三個字響起之際，被她喚作「澤明」的男子突然猛地收回長劍，繼而狠狠刺向豬八戒。

  豬八戒長袖一撣，整個人向後躍去，穩穩落在地上。

  澤明沒有半分遲疑，飛身前往，再次刺出一劍。豬八戒閃身躲過，澤明卻又狠狠刺出，緊接著，便是第二劍，第三劍，一招招連著一招，一下接著一下，招招致命，下下狠戾。他的身法，他的出招，他的果斷和他想要至人於死地的狠決表情，全都與那個人一模一樣。

  讓人心動，又讓人心痛，讓人心悸，又讓人心寒的……那個人啊！為何我明明放下七情六慾，跳出三界輪迴，卻依然會因你的出現而痛苦？

  佛祖啊！若放下就是自在，為何我……明明越是想要放下，就越是緊握不肯放手？

  就在豬八戒失神之際，澤明猛地一擊，劃開豬八戒的衣襟，刺破他的前胸，鮮血頓時噴涌而出，灑滿豬八戒的身體，也灑在那個人的身上。讓他的衣衫像開始了無數的妖嬈之花，卻端地顯出他不可一世的俊美。

  豬八戒重重地跌倒在地，而澤明，則一躍而起，踩住豬八戒的身體，高高地舉起了寶劍。

  「天蓬，你還真是蠢。你明明知道他不過是那個人的影子，卻還不肯還手。」黃衣女子冷冷地笑道，「既然這樣，你就死在他的手裡，死在他的面前吧！」

  還……手嗎……

  豬八戒緩緩地轉動眼珠，望向澤明。澤明的面容冷峻，目光冰冷，他的手已然狠狠地落下，鋒利的寶劍堪堪就要刺入豬八戒的心口。

  他不是那個人，豬八戒心裡很清楚，可是，他就是沒有辦法還手，沒有辦法對他出手。

  是啊……他怎麼能夠傷害到他呢？那個……跟自己有著一模一樣的容顏的那個人，那個跟自己流著同樣的血的那個人，那個……自豬八戒出生起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