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抗衡

  一心緩緩地，轉過身，望向了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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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人，那個白衣僧人，那個曾經在他混沌的夢境之中看到的白衣僧人。他曾經站在漫天飛舞的天龍八部之中，用他的九環錫杖重擊地面，激起數道金光將那些部眾擊退、束縛。也曾激起火焰沖天，洶湧燎原，讓整個天地都為之顫抖。他還曾舉起九環錫杖，用它對準自己的胸膛，狠狠地刺下去，血染袈裟。

  一心至今還記得，他用那帶著鮮血的手指抵住自己的嘴巴，用那雙含著笑意的黑眸望著自己，對自己說：「五百年前的『因』，本不該由你介入。不過，世事皆有宿命，遊戲既然已經開始，就不會停止，你也只能接受這由『因』而結下的『果』。睡吧，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還有很多的痛要擔，還有很多的血……要流……」

  啊，是了！

  就是這個僧人，就是他！

  「一直在主宰我混沌意識的人，就是你嗎？」一心問，真是好痛苦，這種感覺，每個呼吸，每說一個字都會感覺到胸膛有碎裂般的疼痛之感。他伸出手撫著自己的胸口，克制不住的劇痛讓他張口又吐出了一口鮮血。

  「你竟然……都有察覺，」白衣僧人舉步，一步步地走向一心，「貧僧以為，你的意識是暫時的暈厥，但沒有想到，你意識醒著，而且，還能記得住。」

  「為……什麼……要這麼做……」一心氣喘吁吁地抬起頭看著白衣僧人，問。

  像幻境之中所見到他的一樣，白衣僧人露出了那燦若朝陽，足以傾倒眾生的笑容，緩緩張口道：「不然呢？你又能如何？以你的力量，可以救他們中的哪一個？」

  「我……」一心張了張口，然而儘管他腦子裡、心裡翻騰著無數想要說的話，但卻沒有一個字能夠說出口。

  白衣僧人沒說錯，一心他……真的誰也救不了。

  一心很難過，可是他也很清楚，以自己的力量，真的什麼也做不了。不能救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甚至還需要他們花費精神來照顧自己。處處成為他們的牽絆，成為他們的軟肋，成為他們的累贅……

  他記得的，每一次面臨著重大的危機之時，孫悟空和豬八戒他們，都要付出很大的代價才能保全自己。有很多時候，他們甚至為了救自己而被對方傷至極深。那血淋淋的過往近在眼前，每一個畫面都讓一心無地自容。

  如果他能再強大一點的話就好了，如果他擁有像孫悟空那樣強大的力量，像豬八戒那樣優秀的頭腦，像沙悟淨那樣沉穩矯健的身手，或者像敖烈那樣富可敵國的財富，哪怕是像敖榮那樣陰險狡猾……都可以讓自己的徒弟們至少可以安放一些吧？

  一心常常這樣想。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他開始看得到了，好像從睡夢中無意睜開眼睛一般，好像身處在一個真實無比的夢境之中一樣，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身體被人主宰，去救下悟空和八戒他們。夢裡的他，擁有著無比強大的力量，足以成為他們的依靠。他還記得八戒和敖烈哭著喊自己師父，他們臉上的神情，是從來沒有在一心面前流露過的。

  儘管每一次都以一心真正暈厥過去為結局，儘管每一次醒來悟空和八戒他們從來都沒有對當時的經歷說過隻言片語，但一心還是可以從他們微妙的表情上看得出，那些夢境，都是真實的。

  夢境裡被那股強大的力量所主宰而經歷過的一切，也都是真實的。

  「你做了不該做的事，一心，：」白衣僧人淡淡地說道，「和尚不應參與凡人的因果，可你，卻把你的血沾到了不與相干之人的身上，用你不該有的世俗的溫柔讓她產生了纏綿之意。從此，你的因果里就永遠也少不了她的牽絆與糾纏。」

  「你說得不對，」一心搖了搖頭，疼痛已經讓他漲紅了小臉兒，然而他卻努力地忍著，認真地道，「但凡所有相逢之人，都絕不是不相干的人。若佛祖與眾生劃清界限，又何來結緣之說？不結緣，何以度眾生？不牽絆，可以談輪迴？至少這一世的相逢，讓她放下了仇恨，認識了本心，不是嗎？」

  放下執念嗎？

  白衣僧人的唇，微微地揚了起來。

  真是有趣啊……他還不知道，如若不是他將血沾在紫玉的身上，紫玉是絕不會被淨化，甚至升天的。如果不是他用那樣溫柔的話語去鼓勵紫玉，或許，她下一世，就會因為懷有對他的怨與恨，遠遠地離開有他的宿命。然而，這個小和尚卻那樣倔強地出手干預了自己原本設定好的人生。而自己，竟然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他去做完這所有的一切，而不加制止。

  「咳，咳！」說了這麼多話，一心早已經堅持不下去，他劇烈地咳著，大口大口的鮮血從她的口中咳出，染紅了他金黃的僧袍。

  「一定很吃力吧，與貧僧的力量抗衡，阻止貧僧占用你的身體。能夠做到這一點，應該很辛苦。」

  白衣僧人說著將一隻手背在身後，負手而立。

  他的手，他隱藏在白色袖子中的手，於手心中綻出一朵血色的蓮花。這蓮花先是從小小的一點慢慢地向外擴大，越擴越大，它的線條妖冶像是被匕首硬生生刻在白衣僧人手上似的，又似用細小的烙鐵無情地烙在上面，深刻無比，而又鮮血淋淋。

  血，從那血色蓮花的紋理之中滲出，繼而越滲越多，很快，便匯成一縷，汩汩滴下。

  一滴，兩滴，三滴，鮮血就這樣一滴滴地掉落在地，深深地滲入泥土，卻於泥土之中閃耀出點點似火的星芒，耀眼至極。

  「悟空……」一心沒有回答白衣僧人的話，他喃喃地說著，望向已然成為了一片廢墟的曠野，「我要去救悟空和八戒他們，我是他們的師父，我一定要去救他們才行……」

  就算很無能，很累贅，也很傻氣，但至少……至少也要努力成為他們的依靠才行！

  一心這樣想著，便舉步，朝著那虛無的盡頭，一步步地走去。

  真是好蠢。

  白衣僧人從鼻子裡輕輕地呼出了一口氣。

  想不到五百年以後的自己，竟是生成了這副模樣。到底是他靈魄破碎得太多，還是觀音菩薩將他浸在蓮花池中太久？這小傢伙的腦子似是只長了一根筋絡……

  不過……這倒讓他第一次對於未來有了一絲期待。

  他的臉上，再次浮現出了那抹笑意。

  像陽光，像雨露，像輕輕吹拂在花朵之上的春風，迎面吹來，溫暖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