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認輸

  一片荒蕪啊……

  所有的百姓，所有的生靈，所有的繁華……全都……不復在了，不復在了！

  「因為這世界有負於你，你便如此自暴自棄，想要把一切都拖入深淵地獄？因為心裡有仇恨，就讓所有人都與你一樣，深陷在仇恨中無法自拔？紫玉，你必須明白，即便是拼盡全力去做的事情，也有可能會失敗，不過……」

  一心的話，就在耳畔響起，每一句，都敲擊著紫玉的心。

  「不過，你終於去做了那件你最想做的事，不是嗎？」

  

  當紫玉回過神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自跌坐在地，淚如雨下。

  而一心，則站在她的身前，低下頭，望著她。

  那雙光華瀲灩的眼眸里閃耀的，是慈悲，是關切，但……就是沒有愛。

  一心慢慢地伸出手，抵在了紫玉的額前。他的手上已經滿是鮮血，一滴滴落在紫玉那肥胖的臉上，熾熱如火。

  不，那就是火，點燃了紫玉全身上下的火。她的身體像處於火焰之中，疼痛無比，那火焰燒灼著她、撕扯著她，讓她痛，讓她狂，讓她不顧一切地吶喊出聲。

  「啊！」

  紫玉仰起身體，發出厲聲尖嘯，她整個人，都被一團火焰所包裹。而那火焰亦由她開始向整個地域蔓延，連同那些纏住一心手腳的髮絲，都開始劇烈地燃燒。

  火舌竄起，舔舐著一心那火紅的袈裟，將火光映在他溫和有如明月般的臉龐。

  他就這樣看著紫玉，眼睜睜地看著她在火焰之中痛苦的掙扎與嘶號，不為所動。

  「放過你自己吧，紫玉，放過這西梁女國所有的怨靈。死亡也好，毀滅也罷，你們終是為了自由而戰。既然如此，為何又要束縛住自己留在原地？你要的自由，已經實現了……」

  「不！不，不不不！」紫玉悲愴地哭著，她的聲音，早已經不再是又粗又啞，而是漸漸恢復了先前的清脆與婉轉，她哭泣著，聲音顫抖地說著，「我不要離開，我……我還想見你……我還想見你啊！」

  終於……終於說出口了啊！

  那一直不想要承認的事情，一直不想不去看事實。用無數個藉口去堆砌、去掩蓋、去隱瞞的事實……不願意面對的事實。

  只是因為，我不想離開，不想……在這一世結束之後，再也看不到你，再也無法跟你產生任何瓜葛。一想到有可能再也見不到你，再也無法像現在這樣，望著你的眼睛，我……我就……

  「怕，我好怕，好怕啊……御弟哥哥……我，我害怕見不到你……」

  她終於，又恢復了五百年前的模樣。那個哭泣著的、無助的小女孩，一直用強大和假裝成熟來武裝著自己的小女孩，那個……需要不斷地被鼓勵和肯定才能走得下去的、小小的女孩子。

  「所以才會用這種方式，跟那種東西做了交易嗎？因為害怕孤獨，所以把這些人全部都留下來陪著你嗎……」一心的眼睛裡，慢慢地溢出了笑意。那是溫和的、柔軟的、充滿了暖意的笑容，他說，「紫玉，你還是那麼任性。」

  「不要……」望著這張臉上突然出現的溫暖笑意，紫玉的淚，流得愈發的多了，她哽咽著，用力地搖頭，「不要用這麼溫柔的語氣跟我說話，唐玄奘，你好殘忍！」

  既然不能給我想要的未來，既然不能給我所渴求的永遠，為什麼……還要用這麼溫柔的語氣說話，還要用如此溫和的眼神看我？

  「恨……我好恨你！」紫玉大聲地痛哭，「明明不愛我，為何要長成我愛的那個樣子！為什麼？！」

  為什麼……嗎……

  一心微笑著注視著徐徐上升的紫玉，現在的她，已經慢慢地變成了一個毛茸茸的光團，散發著紫色的、溫暖的光芒。

  紫色，天生的貴族，卻也是那樣嚴苛而又壓抑自我的顏色呢……就像是這個被迫立刻長大的小女孩，明明那麼弱小而膽怯，卻要因為想要努力地做好一個王者而拼命努力地堅強。

  「我也恨這世間的因果，恨這宿命的輪迴，如果不能兩相廝守，為什麼還要讓我和你相遇，為什麼？」紫玉拼命地想要伸出手，然而她的形體早就已然化為了無形，如今，她只是一個團團圓圓的小小的光球，以她無法左右的速度，飛向另一個她同樣無法左右的未知。

  「為什麼？！」她不甘而又絕望地吶喊。

  「為了不忘記，」一心仰頭望著她，微笑著說，「佛說放下既是自在，緊握便是執著。可……如果實在放不下，那就握緊它吧。與其那樣痛苦地一邊緊握，還一邊告訴自己這樣不對，與其這樣痛苦的話，那就坦然地握緊它，在一世又一世的輪迴里，在一次又一次的輾轉中，學會如何將它放下。」

  花開花謝，生死輪迴，眨眼便是一世。

  誰又知道此生誰與你擦肩而過？誰又知道……誰將帶著愛的、恨的、怨的、若的利刃刺入你的心房？

  有因必有果，貧僧只願施主你，既有種下「因」的決絕，也有品那「果」的無悔。

  如此，便是自在。

  「阿彌陀佛。」一心雙手合十，莊嚴，而又慈悲地念響了那句佛號。

  果然……還是無情……

  紫玉的心顫抖著，她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他不肯給予的承諾，不願許下的未來和永不會停留下來的腳步，都因這一句「阿彌陀佛」。

  只一句「阿彌陀佛」，便是隔了一個永遠，永遠永遠，無法企及，無法觸摸，無法擁有。

  唐玄奘，你好冷酷……

  好殘忍……

  紫玉就這樣慢慢地，升入了那緩緩自天空行駛而來的、幽冥之船。緊接著，那些深埋於地下的白骨之中，也升起了一個個光團，還有那些戰死在曠野之上的其他的女子的亡魂，也全部都從滿是仇恨與怨念的黑色髮絲中掙脫，升入幽冥之船。

  那唱響的梵音，就這樣一路唱著，漸行漸遠。它遮天蔽日的旗幟飛揚，每一次的律動，都是對於此生的揮別。

  「咳！」

  就在它消失於天際之時，一心再也支撐不住，吐出了大口的鮮血。

  「你還真是長大了，竟然也能夠克制貧僧的力量了。」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從一心的身後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