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愛，是一生最初的蒼老（四）

  第十三章 愛，是一生最初的蒼老（四）

  對於她這番半真半假的玩笑話，依依不過一笑置之，好在黎穎芝已笑著問她：「你想好要點什麼了嗎？」

  其實依依什麼都不想吃，胃裡就像塞滿了石頭般沉甸甸的。可既然都已經坐到這裡了，什麼都不點終究不好，所以在服務員的推薦下，她點了份較為清淡些的豆腐套餐，韓學謙則又加了份刺身拼盤和一壺清酒。

  等到服務員退出去後，黎穎芝這才注意到依依擱在手邊的紙袋，醒目的 logo不禁讓她挑眉問道：「這個是小孩子的衣服嗎？聽說這個牌子的嬰兒服裝質地非常溫和，最適合零到六個月大的嬰兒穿戴，我們客艙部很多新做媽媽的乘務員每回飛澳洲都會帶很多這個牌子的東西回來呢！」她意味深長地掃了眼依依平坦的小腹，傾過身子熱絡地對她說：「你以後別在國內買了，不划算，過幾天我正好飛澳洲，到時候我幫你帶。」

  

  感受到了一旁傳來探究的目光，依依忽然莫名一陣心虛，想也沒想便衝口而出：「這個不是我自己要的。」許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她略顯尷尬地笑了笑，忙又補充了一句：「你誤會了，我有個初中同學剛生完孩子，約好了明天去看她，這個是我給她孩子買的。」

  「哦，那你預備什麼時候生啊？」見依依錯愕地望著她，黎穎芝反倒氣定神閒地微笑：「聽說你幾年前就結婚了，怎麼也該生孩子了吧？聽說你婆家的家底不錯，老公本人工作也穩定。」

  依依看了黎穎芝一眼，漸漸覺出了她的意圖。心底浮起一絲淒涼，她不過淡淡一笑：「其實也還行吧！他在機場工作，也算得上是半個同行。」

  「機場的待遇可比我們航空公司好多了，他們就像舊社****的地主，坐等著收我們航空公司的錢。找到這樣的老公，這輩子也算是有依靠啦！」黎穎芝目光微頓，烏眸顧盼間已然薄嗔淺怒：「不過話說回來，葉憐依，你可真不夠意思啊！不聲不響地就把婚給結了，咱們好歹同學一場，你怎麼也不通知我們一聲，我們好來給你道喜呀！學謙你說是不是？」

  天花板上的亞克力吊燈懸在頭頂，**辣地照得依依頭皮發麻。她想，她現在的表情一定難堪至極，因為她分明感到自己上揚的嘴角正止不住地抖索著。

  她慌忙垂首不願讓他們看出破綻，好在服務員適時進門開始上菜，一道道精緻地道的料理在面前的長桌上羅列開來，其中尤以韓學謙點的刺身拼盤最為經典，它沿用了舊時北海道漁民的做法，因去皮後的魚片不易辨清種類，故而取一些魚皮，用竹籤刺在魚片上以方便識別，這也是「刺身」的來歷。不僅如此，這家店的魚片也由北海道當天空運而來，每日限量供應，以確保肉質的新鮮可口。

  依依看著那一片片切得均勻猩紅的各式魚片被齊整地碼在冰盆里，正絲絲縷縷冒著白煙，像極了開在忘川河畔那一抹妖冶的彼岸花，美是美，卻終究美得讓人絕望。依依舉箸夾起一塊金槍魚刺身，可沖鼻一股魚腥味突然惹得她胃裡忍不住一陣翻江倒海，她慌忙端起手邊的煎茶連灌了好幾大口，溫熱的液體順著喉嚨滑入胃裡，這才勉強將那陣噁心壓了下去，額角已是冷汗涔涔。最近也不知怎麼了，一點魚腥味也聞不得，以前她可從來都不是這樣的。

  好容易緩過神來，黎穎芝一邊執壺給她添水，一邊又是笑盈盈地道：「不過說起結婚，你在我們這些同學裡算是早的吧！」依依沒想到她又再度繞回了先前的話題，心中只是說不出的煩悶，可她卻是話鋒一轉：「到時候我結婚，你可得來啊！」

  黎穎芝巧笑倩兮地望著依依，一張芙蓉秀面上微暈著的兩團緋紅如蜜般向著腮邊洇去，襯得眼波霞光蕩漾，那種甜得發膩的幸福哪怕隔著餐桌都能將她淹沒。她放下茶壺，抬手狀似無意地梳理著擋住她頰邊栗色的長波浪，水蔥似的纖纖玉指穿梭在發間，唯見一枚絢麗耀眼的戒指，和《色戒》里湯唯的那隻幾乎一模一樣，璀璨奪目的鴿子蛋，在一線橙黃的光暈下，直晃得她睜不開眼，那樣的疼，一直疼到心裡去。

  她寧可自己是死了才好，或者立時落荒而逃，也總好過在這裡受這種煎熬。她感覺眼眶裡有陣陣**的霧氣直竄上來，可她竟還能聽到自己的嗓音，平靜得連她都不敢置信：「來，你們結婚我一定來。」

  黎穎芝高興極了：「那可說定了啊！」

  「嗯。」

  面前的芝士烤三文魚在鐵板上滋滋作響，依依覺得自己就像這條烤盤上的魚，被滾滾烈油煎熬得體無完膚，卻是動彈不得，逃脫不得，只能眼睜睜地任由那幾近凌遲般的痛楚將她一點一滴悉數吞噬。

  可痛到了極處，她心底反倒異常安寧，就像子夜風平浪靜的海面，遠遠望去，只以為是一口望不見底的大缸，無波無瀾，黑黢黢、空蕩蕩的，裡面什麼都沒有。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不時繚繞在耳畔，只是一會兒近，一會兒遠，猶如斷續的電波，並不甚清明，而她分明興奮地和黎穎芝聊起了大學時候的事。從古典芭蕾課上第一次挨著把杆壓腿時的狼狽，到禮儀課學梳頭時的新鮮，再到模擬客艙里扮演刁蠻旅客時的新奇，一件一件，幾乎把大學裡發生的所有事情都說了個遍，然後話鋒一轉，又聊到了當季的流行趨勢，接著她便極其自然地夸黎穎芝的大衣漂亮，el的設計向來奢華獨到卻又不失低調簡約，襯得她的皮膚更是白裡透紅，簡直可謂膚若凝脂，然後她又被黎穎芝的指甲吸引，剔透的裸色底油上綴著金色的蝴蝶結，華麗的法式美甲，成熟的風韻中略帶著俏皮，依依連忙問她是在哪裡做的美甲，並約好了改天有空一起去。

  她和黎穎芝的關係似乎借著這頓飯的機會自然地熱絡了起來，而依依只是一個勁地說話，一個勁的笑。她從來沒有一口氣說過這麼多話，哪怕上回公司安排她給新員工做入職培訓，她也不過循序漸進點到即止，哪裡像現在，一句話，同樣的意思，她就是要翻來覆去滔滔不絕地說個沒完，她幾近機械地說著，嘴和大腦好似已經完全分離，因為她的腦中已然空白一片，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表達什麼，唯一的念頭，便是她絕對不能停下來，她得不停地說，她怕嘴巴停了，眼淚就會止不住地冒出來。

  情侶套餐里的那隻海鮮鍋子燒得正往，淺褐色的味增湯底正汩汩翻滾著，黃豆和昆布混合而成的異香撲面而來，隔著朦朧氤氳的霧氣望過去，依依只覺眼前的一切恍惚得如墜夢中，可這分明不是夢。

  相較於過度亢奮的黎穎芝和葉憐依，這頓飯韓學謙吃得很沉默，對於兩個女人間的話題，他幾乎插不上話，也根本沒興趣插話，他吃得並不多，只是不時給只顧著聊天的黎穎芝夾菜，這會兒又燙了串肥牛擱她盤子裡：「吃吧，別光顧著說話。」

  黎穎芝看了眼盤子裡的牛肉，嘟著嘴嗔道：「這麼多肉，吃了會胖嘛。」

  韓學謙把自己面前的空盤子換給黎穎芝，才又動手替她重新燙了白菜。黎穎芝輕聲嬌笑，側過身來親了他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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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依低下頭，舀了一大口豆腐放到嘴裡，誰知吃得太急，沖鼻一股芥末味嗆得她頓時劇烈地彎腰咳嗽起來，她捂著嘴咳得滿面通紅淚水漣漣，先前胃裡強壓下去的噁心復又翻湧上來，她掙扎著起身：「不好意思……去下……洗手間……」

  「你沒事吧？」黎穎芝好似很擔心，不由直起身子問她。依依胡亂擺著手，人已經衝進了走廊，跑得太急，還差點迎面撞到端著盤子的服務員，也顧不得道歉，她急急忙忙便往洗手間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