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愛，是一生最初的蒼老（三）

  第十三章 愛，是一生最初的蒼老（三）

  原來是黎穎芝……竟然是黎穎芝……

  依依只覺頭頂轟然一響，腦中反反覆覆只有一句話：原來是黎穎芝……原來竟是黎穎芝……

  

  兜兜轉轉這麼些年，他到底還是和黎穎芝走到了一起。在他心裡，終究黎穎芝才是他今生難以忘懷的初戀吧！

  他們已經越走越近，依依本能背過身去假裝看櫥窗，一顆心只是緊緊糾在胸口怦怦直跳，手中的包包帶子滑膩地黏在掌心，仿佛隨時都會拿捏不住，可她就像是有種執念一般，只是死死地抓在手裡，如同抓著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背後忽有香風掠過，高跟鞋踏過地面揚起的嗒嗒脆響如急雨般鞭撻著她的心。依依止不住一陣瑟縮，可她僵在那裡不敢動，她生怕自己哪怕只是一個極微小的舉動都會引起黎穎芝的注意，她屏住呼吸，只覺得不過短短几秒鐘，都難捱得好似將她置於油鍋中煎熬，沸騰的滾油一波一波漫上來，灼得她渾身痛不可抑。

  他們終於走了過去，沒有半點停留地從她背後走了過去。依依這才鬆了口氣，一時間，她覺得渾身的力氣在這一刻傾數抽光，她麻木卻快速地邁開雙腿，一心只想趕緊離開這裡。

  「葉憐依？」

  可世事偏偏就是這樣的不如意，在她以為自己僥倖躲過這一劫的當口，背後突然傳來的嗓音卻猶如當頭棒喝，不由得讓她身子一僵，暗自叫苦不迭。

  記憶中，黎穎芝叫她名字的次數並不多，上學時，她們不同寢室，連座位都相離甚遠，大學四年裡她們幾乎沒有過多的接觸，可饒是如此，畢竟同學多年，加上高中同校的那三年，她的聲音依依還是能夠輕易分辨的。

  可現在這種狀況，依依根本不想面對黎穎芝，更不願面對韓學謙。她很想當做沒聽到，可黎穎芝卻不屈不撓地又叫了她一聲，且比剛才那聲更為響亮，依依情知躲不過，索性徹底停下腳步，在側目回首的剎那，已然雙眸微眯，眼角帶笑，嘴角微微上揚勾成45度角，不多不少恰好露出潔白如璞玉的八顆瓠犀貝齒。這樣無懈可擊的笑容正倒映在身旁透明的玻璃櫥窗上，竟比那櫥窗里的模特更美艷。

  如此專業到近乎苛刻的笑容，是曾經她們乘務專業的必修課，相信這對於當了那麼多年空姐的黎穎芝來講，更是手到擒來。

  果然，她的笑容比起依依來說更為嫵媚灑脫，幾年不見，她變得甚至比以往更耀眼，而且渾身上下散發的氣場更是張揚得讓人難以忽略。她踩著幾乎比她的小指還要細的高跟鞋扭到依依面前，仿佛遇見多年不見的老友般親昵地挽住她的手，眼角眉梢盡皆洋溢著難以言說的興奮：「葉憐依，真的是你啊？怎麼那麼巧！我還以為認錯人了呢！你怎麼一個人上街啊？」

  依依的笑意不斷加深，她強迫自己不要去看韓學謙，只是對著黎穎芝沒心沒肺地笑著：「我下了班正好順便過來買點東西，現在正準備回去呢！」

  「這麼著急回去幹什麼呀？」黎穎芝橫了依依一眼，卻露出了她從來都是嬌羞溫婉的笑：「這個時間你一定還沒吃飯呢吧？難得老同學見面，不如跟我們一起去吃晚飯吧？」

  多麼善解人意的一句話，聽在依依耳朵里，卻比萬箭穿心還要痛不欲生。可她面上仍掛著進退得宜的笑容婉拒道：「不了，今天這個日子，我就不打擾你們了。下次重新定個時間，再多找幾個同學出來我們好好聚聚。」

  可黎穎芝卻輕易不肯放過她，只拉著她不依不饒：「別呀葉憐依，下次歸下次嘛，今天咱們老同學好不容易碰上，機會多難得呀？再說我們班的同學你還不知道嘛！成天天南地北地飛著航班，什麼時候都不著家，真要正兒八經地搞個聚會什麼的我看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說起來，咱們三個還是高中同學呢！你雖然不跟我們同班，可怎麼說也是同級校友吧？大家認識這麼多年，一起吃頓飯的面子總得給我們的呀。」黎穎芝轉頭看了韓學謙一眼，越發笑靨如花：「學謙，你也說點什麼勸勸葉憐依嘛！」

  她叫得這樣親昵，仿佛理所應當，難怪那天，她失口叫他學謙時，他會是這樣地牴觸。原來，是她早已沒有了資格。

  韓學謙的笑容依舊淡薄似一縷輕煙繚繞在唇際，他根本不看依依，而是摟了摟黎穎芝的肩，「人葉憐依說不定還有安排，我們就別勉強人家跟咱們在一塊兒了。」

  「有安排也沒關係，叫上她約的人一起嘛！」也不知黎穎芝哪裡來的執念，她轉頭就問依依：「葉憐依，你晚上約了人沒有？」可不待依依回答，她又立刻說：「約了也沒關係，走吧走吧，等到了吃飯的地方再給你約的人打電話讓他來。今天我們得好好敘敘舊，你要再推辭，我可要生氣了。」說完，也不管依依是否願意，拽著她的胳膊就往前走。

  依依被她拽得踉踉蹌蹌站立不穩，在經過韓學謙面前時，到底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他仍然在笑，可眼底卻是半分笑意都無，夜色下，他漆黑深幽的眸子似兩潭凍結了的湖面，那一星子如碎冰般泠泠的寒光凍得她不由一陣哆嗦。

  她忽然就有種想要拔腿就跑的衝動。

  ※※※

  他們來到一家日本料理店吃晚飯，鬧中取靜的和式建築很有日本江戶時代的風情。

  韓學謙似乎是這裡的常客，老闆娘見了他，立刻笑盈盈地親自迎上來將他們引到一間包廂內坐下。包廂外正對著一池幽靜雅致的庭院，透過竹簾密合的縫隙，隱約可以望見院中的驚鹿，潺潺的流水灌滿了竹筒，傾倒的一端「鐺」地一聲敲在石缽上，靜靜聽來，恍惚竟有一種含蓄的禪意。

  穿著和服梳著盤頭的女侍者按照日式的規矩跪在竹蓆上替他們點餐，黎穎芝自作主張點了份情人節套餐，所謂的情人節套餐，也就是一隻兩人份的味增海鮮什錦鍋子，再搭配一些壽司和芝士烤三文魚之類的主食，不過圖個意境罷了。黎穎芝忽然好似想到了什麼，歉然地對依依笑了笑，又說：「這裡的烤鰻魚飯套餐不錯，你要不要點一份嘗嘗？」

  韓學謙只埋頭翻看著菜單，卻忽然閒閒冒出一句：「她不吃烤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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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說得那樣順口，就好比正說著天氣預報般閒淡自然。

  依依心裡一動，她不由看了韓學謙一眼，卻聽一旁的黎穎芝已然問道：「哦？是嗎？學謙你對葉憐依的喜好很清楚嘛！」

  黎穎芝揚了揚兩彎描摹精緻的眉，她的美本就亮麗張揚，這會兒微揚起下巴看著依依，哪怕粉面含笑意，可兩丸烏黑的杏仁眼裡卻似有利箭嗖嗖射出。依依連忙故作輕鬆地擺了擺手：「哪裡的話，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也不清楚黎穎芝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和韓學謙的事，只能姑且狀似從容地迎向黎穎芝的視線小心作答：「上高中那會兒我不是和他上過同一個校外複習班的嗎？」依依故意放慢語速，好留有空間讓她邊想邊說：「有次複習班的同學聚餐，說要去吃燒烤，當時我不正準備航空學院的面試嘛，我怕吃了燒烤上火就沒敢去，只推說自己不愛吃燒烤。聽說那次聚餐就我一個人沒參加，可能韓學謙無意間就記住了吧！」

  黎穎芝放下菜單，光滑的紙張反射出的亮光打在她精緻完美的妝容間，泛著青白不定的顏色。她定定地盯著依依，只是抿著嘴不說話。依依知道黎穎芝也許並不相信她說的話。

  正當她猶豫著是否還要開口再說些什麼的時候，黎穎芝突然「嗤」地一笑：「我不過一句玩笑話，你這麼緊張做什麼？學謙這人就是這樣，爛好人一個，只要和他吃過飯的人，他保准對每個人的喜好都了如指掌，別說你和他還算是同窗過一年，不是我瞎說，他現在可能連他公司里的清潔阿姨愛吃什麼，他都是一清二楚的呢！」說完，黎穎芝還不忘眼角一挑斜睨著韓學謙掩嘴咯咯輕笑，眼波流轉間，難掩風流嬌媚之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