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愛，是一生最初的蒼老（二）

  第十三章 愛，是一生最初的蒼老（二）

  韓學謙說完抬腿就往前走，黎穎芝的手不由從他臂彎間滑落，孤零零地垂下去，就像一根四下流離的浮木，隨波逐流，無處可依。她只有緊緊咬住下唇，才能勉強抑制住胸口滾滾翻湧的怒意，她深吸口氣，望著他兀自朝前走去的背影，忽然覺得他竟是這樣的陌生，月色下他的身影，儘管挺拔依舊，卻分明散發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冽。她知道，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青澀的大男孩了，歲月的尖刀已將他鐫刻雕琢成一個剛毅冷漠的男人，連同那顆熾熱滾燙的心一併凍結。

  這麼些年，他和誰在一起，發生過什麼事，她早已打聽得清清楚楚，她知道他的心還在那個人身上。只是這世上，從來她黎穎芝想要得到的東西都沒有得不到的，就像當年叱吒校園的宋遠航，哪怕驕傲自負如他，亦逃不脫她的柔情攻勢，更何況是曾經追求她而未果的韓學謙呢？哪怕她現在得到的只是他的軀殼又何妨？只要得到了他的人，還怕往後要不到他的心嗎？

  她揚了揚頭，對著他的背影扯出了一抹嫣然的笑意，她快步上前一把挽住他的胳膊，一縷軟語嬌嗔已然溢出唇瓣：「走得這樣快，讓人家怎麼跟得上嘛！」

  韓學謙沒有做聲，兩旁霓虹燈火如電光幻影交錯掩映在他眉宇之間，讓人看不清他的神情。過了很久，他才淡淡說了句：「你這幾天都不要出門了，我前兩天給你在巴黎訂的手包應該就要送到了。」

  黎穎芝眼睛一亮：「手包？」一剎那的迷惘過後，她忽然又驚又喜，瞪大的眼眸里猶帶著不敢相信的疑惑：「難道就是那天chanel發布會上推出的今春新款限量版手包嗎？珍珠白色的那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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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

  黎穎芝的神情忽然變得很奇怪，她張大嘴巴，半晌方才發出一陣尖聲的驚呼，也不顧四周頻頻側目的路人，她跳起來勾住韓學謙的脖子湊上去吻他。韓學謙本能偏過頭，她濡濕的唇就勢落在了他的頰邊，她也不在意，只是咯咯笑著又在他臉上親了兩口。路人只當他們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侶，紛紛瞭然地含笑低頭走過，可韓學謙卻非常不自在，他皺了皺眉，不著痕跡地撥開像蛇一樣繞在自己脖子上的玉臂，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沒有鬆開握住她的手。他笑了笑：「去吃飯吧。」

  「好。」

  和記憶中那雙冰涼軟膩的手完全不同，黎穎芝的手永遠都是溫熱的，她很喜歡做美甲，每每當他牽著她時，她長長的指甲片總會嵌入他手背上的肉里，並不十分疼，但隱隱透出的鈍意卻無時無刻都在提醒著他，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此刻，在這片情人節濃情綺麗的夜色里，他和黎穎芝，手牽著手堙沒在成雙成對的人群里，就如同所有普通的情侶一樣。

  可是，又怎麼可能一樣呢？

  ※※※

  依依前幾天接到了她初中時一個十分要好的同學汪可涵的電話，說她前幾天順產生下了一個女兒，寶寶生下來七斤六兩，非常健康。依依聽了自然高興，約好了這周末去她家看望她和寶寶。

  只是自打春節長假過後，公司和好幾家大型企業簽訂了長期飛機託管業務合同，突然加重的工作量使得全公司上下員工幾乎每天都要加班。

  難得今天手頭上幾個要緊的工作都趕在下班前做完了，依依簡單整理了一下下周的工作計劃，便踩著點準時下班去給汪可涵的女兒挑禮物。

  下班的尖峰時段，路上總是擁堵得嚇人，依依果斷選擇先搭地鐵去商場，等買完東西再回公司把車開回家，正好可以順利避開下班高峰。

  等她從步行街的兒童商店出來時，天已經幾乎暗了下來，落日在樓與樓的縫隙間滲漏著最後一縷霞光，天際是淡淡的絳紫，層層迭迭的雲彩亦被染成了絢爛的漸變色，由淺及深，就像一幅潑墨油彩的畫卷，最後終於凝結成為深海一般岑寂的黑。

  依依有些後悔挨到現在才來買禮物，因為她竟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今天竟然是情人節，滿大街連體嬰似的情侶越發襯得形單影隻的她猶如個怪物般與旁人格格不入。

  一股莫名的心酸湧入胸腔，直堵得她喉頭髮澀。

  她舉目環顧四周，印象里，再往前一點有個戶外臨時搭建的舞台，許多年前的今天，韓學謙就站在那裡，對著台下人群中的她大聲喊道：「葉憐依，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那個時候的他，就立在舞台的正中央，頭頂上方幾束炫目的投射燈傾瀉而下，沿著他壯碩有力的身形融起了一圈耀眼的金邊，他整個人亦如同沐浴在燦金的光影下，耀眼得恍若天神般高高在上。追燈的光束太過刺眼，模糊了他眼角眉梢的輪廓，可她卻仿佛能清晰地讀到他眼底蘊藏的繾綣情深。

  一切的一切，都美好得仿佛置身夢境，可她知道，這不是夢，這是真的，因為他又更加大聲地問了她一遍：「葉憐依，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戛然而止，四周安靜得出奇，因為她聽見了自己的呼吸聲，那樣地清晰可聞，斷續而又急促。淚早已模糊了視線，她想大聲地回答他，她願意嫁給他，可喉頭卻哽咽得發不出任何聲音，她只能拼命地點頭，用盡全力拼命地點頭，任憑滾燙的熱淚灼燙著她頰邊的肌膚。

  他衝下台來，一把將她摟進懷中，人群里剎那爆發出熱烈的掌聲，此起彼伏的叫好聲中還斷續夾雜著一連串口哨聲。她只覺臉上燙得不行，心裡卻是甜得發膩，她將臉埋進他的胸膛里，耳邊充斥著的，是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聲，咚咚咚咚，一下一下，與她的心跳交迭在一起，匯成了最美妙的音律。

  他掏出戒指給她戴上，不過最簡單的純銀指環，卻勝過世間最璀璨的珠寶，那小小的銀環套在她左手的中指上，便圈起了彼此的一生一世，這樣聖神不可違的約定，到了如今，竟已成枉然。

  依依本能地摩挲著中指，指端除了摸到錯落分明的骨節外，再沒有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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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周突然爆發的喝彩聲倒無端端把她嚇了一跳，緊接著森白的追光燈對著黑壓壓的人群就是一通亂掃，像極了海軍基地崗樓里的探照燈，明晃晃地照在湛黑深邃的海面上。原來依依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那座舞台附近，舞台上正在進行某化妝品牌的發布會，台上的主持人正在與圍觀的人群發起互動，剛才那陣喝彩聲便是出自此處。

  錚亮的光束依舊執著地在人群中掃來掃去，明滅交替的光影映在人們身上，忽明忽暗地好似科幻電影裡的取景，仿佛下一秒，就會有意想不到的畫面赫然出現，而她，竟當真看到了那意想不到的畫面，就在這片光與影交織而成的虛幻空間裡，她居然看到了韓學謙！

  他總是這樣耀眼，即使穿梭在茫茫人群中，他不是最俊逸的，亦不是最高大的，可他就是有這樣的魔力，讓人一眼便能將他認出。他不過穿了一件開司米大衣，風吹起了他的衣襟下擺，夜色下，他看起來就像一隻棲息在懸崖邊的鷹，正不可一世地俯瞰著腳下的駭浪驚濤——而他，正一步步朝著她的方向走過來，走過來，而且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依依非常希望自己是認錯人了，她一定是被這燈光照得花了眼，或者是方才想起了往事才會錯看了旁人，可她知道，她並沒有看錯，因為他也已經看到了她，當彼此的視線隔空交匯的剎那，她清楚地望見他臉上微微一怔。

  此刻他並不是一個人，他的身邊還有個衣著光鮮艷麗的女伴，正親密地挽著他的胳膊側首同他喁喁私語。也難怪，憑他如今的地位，身邊自然不乏名媛淑女，可她總覺得那位美女有些眼熟，只是一時記不起來自己在哪裡見過，她努力想從那美女濃烈的妝容下捕捉到些許記憶中殘留的片段，就在他們相偕的身影漸行漸近時，她突然想起來了，那個美女不是別人，竟是黎穎芝，她的大學同學黎穎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