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武俠仙俠> 崑崙> 第五十七章 和諧之道1

第五十七章 和諧之道1

2025-01-15 01:17:45 作者: 鳳歌

  第五十七章和諧之道1

  梁蕭發瘋似的狂奔,腦中空白一片,也不知奔了多久,雙腿忽地虛軟,一個趔趄跪倒在地,知覺一點一滴地浮了上來,又感到先時那種撕肝裂肺的痛楚。他的眼前霧茫茫一片,胸口鼓漲難言似要爆裂開來。一剎那,他突然明白,為什麼秦伯符寧可拼死一戰也不肯讓花曉霜與自己相見,為什麼凌水月不肯讓釋天風提到曉霜,為什麼雲殊又如臨大敵,只因為花曉霜已經死了,所有人都心懷恐懼,不知道他悲怒之餘又會幹出什麼蠢事。

  也不知跪了多久,一陣柔風拂過他的頭頂,梁蕭抬起淚眼,但覺四面夏花爛漫,陽光嫵媚。鳥語啾啁,泉水流瀉,溶溶池沼,映出無心白雲。一草一木,一泉一石,均是安寧祥和,自己身處其間益發突兀不堪,似乎與這天這地格格不入,相形之下,悲哀者更加悲哀,孤獨者更加孤獨。剎那間,他的心頭掠過一個可怕的念頭:「老天爺厭棄了我麼?」

  種種往事從心頭流過:孩童之時,上天假手蕭千絕拆散了他的父母;在天機宮苦學算數,破解天機十算卻又解不出最後一算;而後一場大戰害死阿雪;先讓他母子重逢偏又讓他親手殺死母親;而如今更讓他失去了所有的愛人。就算到此地步,老天爺還不肯罷休,當他痛苦失意之時,天地間偏偏生機勃發,便似一群無恥的看客,幸災樂禍,彈冠相慶。

  記住全網最快小説站𝘣𝘢𝘯𝘹𝘪𝘢𝘣𝘢.𝘤𝘰𝘮

  梁蕭越看越怒,忽地跳了起來,運足掌力向天空猛力劈去。六大奇勁,天弧掌力,鯨息功……但凡能夠使出的功夫全都使了出來,掌力指勁一道接一道地衝上天空又在空氣中悠悠散去。

  發了千餘掌,梁蕭筋疲力盡撲倒在山坡上,心頭一片茫然:「武功又如何?算學又如何?縱然武功冠蓋古今也救不了親友愛人,縱然算盡天地的奧妙也算不清自己的命運。」他忽地心灰意冷,將頭深深扎進泥土,淚水縱橫,將土壤點點濡濕。

  迷迷糊糊也不知躺了多久,醒來時晨曦初露已是黎明。梁蕭頭痛欲裂,嗓子好似火燒,他爬到溪邊喝了點泉水,略略清醒了一些,跌跌撞撞下了山坡走進一處密林,林中濃陰蔽日,幽暗無光,枯死的老樹比比皆是,蝙蝠在樹間飛來飛去,毒蛇盤繞樹梢,噝噝吐信。

  梁蕭走了幾步,雙腿沒了前進的氣力,靠著一棵枯樹坐下來,敗葉飄落頭上也不知拂去。沒過多久,往事一幕幕又從心底浮起,他力圖不去思考,但越是躲避,那景象越發清晰。梁蕭只覺腦子裡似有一把大鋸,嘎吱嘎吱不斷拖動,他不由抱頭伏地,不絕低吟。這一瞬間,他實已到了崩潰的邊緣,迷濛中,指尖忽地觸到一段硬硬的東西,抬眼看去卻是一截枯枝。

  梁蕭心頭一動,不自覺握緊枯枝,隨手在蒼碧的苔蘚上寫下一道算題,頃刻間解完一題又忙不迭地立下第二題,這般自問自答,他的心智被艱深的算題吸引,竟爾暫且忘了痛苦。

  如此這般,梁蕭不分晝夜沉浸於算題之中,不讓心靈有絲毫空閒。他在四周密密麻麻寫滿算式,寫了又抹,抹了再寫,餓了,便抓身邊的苔蘚菌類充飢,渴了,便舔一舔枯葉上的露水。不知不覺,他將心中對天公的怨怒付諸筆端,列出一道又一道的奇算怪題:或是攪亂曆法,讓日月逆行、星宿錯位;或是亂設水利,令江河倒流、移山填海;甚至於渾天之內將直者變弧,圓者變直,恣意曲折,不循常規。自古以來,世人深以為然的天地至理盡在他筆下歪曲分裂,混沌一團。原本他身為當世第一數家,也知紙上談兵於事無補,但此時滿腔孤憤無處宣洩,偏要逆天行事,窮極思慮,挑戰蒼天。

  枝椏間影移光轉,微暗還明,不知不覺變幻了三次。梁蕭這時算完一題心頭微動,回頭觀看前算,忽地目瞪口呆。原來,他發覺不論題目如何顛倒錯亂,但要得出結果,所用的算法都須簡捷優美,仿佛行雲流水一般和諧自然;不論他怎樣抗拒天地,算到最後,算法總不免歸於和諧。怔忡良久,一個念頭從他心頭閃過:算學取法於天地也歸於天地,算學之和諧就是天地之和諧,天地法則雖能一變再變,但其中的和諧卻是恆久不移的。

  想到這裡,梁蕭只覺渾身虛軟,擱下手中枯枝,幾乎失去了一切鬥志,昏昏默默間,腦中似有一個聲音轟然震響:「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天地之行無知無覺,溶溶泄泄,和諧自然,何論什麼善惡?你梁蕭不過一介微賤之軀,立身於天地之間與微塵無異,所謂半生坎坷不過是天地運行之一瞬,你自以為蒼天弄人也不過是自作多情罷了……」

  剎那間,梁蕭的心靈生出極大變化,耳聞目見,只覺即便這死氣沉沉的陰森老林也突然有了無窮意趣。他甚至聽見了蝙蝠捕獵時的叫聲,毒蛇交尾時的異響;他分明看見繁茂的樹枝間到處是敗葉枯枝,隱現頹機,而枯死的老木正在長出細小的嫩芽,蘊藉生意。就在此時此地,生與死,盛與衰,循環不絕,處處透著無上和諧。

  沉思默想間,梁蕭的心情慢慢平復下來,但覺生平愛恨糾纏、恩怨交織都不過是天地之間的和諧運行,一味哀傷難解,於天地無礙,也不過是自傷自憐。一念及此,他終於長長吐了口氣,拋開各種思慮,背靠大樹,吐納呼吸。過得許久,他恢復了些許精力,慢慢站起來走出林子,但見林外旭日初升,朝霞明滅不定,柔和的晨曦照在他身上,一時瑰麗如金。

  他在山間默默走了一程,忽覺身後勁風陡起,反手一抄,將七顆鐵彈子一併撈在手裡,回頭望去,遠處站了兩人,均是漢人裝束,其中一個白臉漢子拿著一張銀鑄彈弓,臉色慘白,雙手發顫。

  梁蕭皺眉道:「二位是誰,為何背後傷人?」兩人對視一眼,那白臉漢子咬了咬牙,大聲道:「我背後傷人也沒什麼不妥,姓梁的,我認得你。你滅我故國,殺我同胞,血性男兒盡可得而誅之。既然失手,那麼殺剮聽便,皺一下眉頭便不算好漢。」他方才這手「七星聯珠」,一發七彈,打上下三路,鮮少有人能夠避開,誰料暗中出手也被梁蕭隨手接住,他深知遇上如此強敵勢必無幸,是以放出豪言,即便身死也要落個硬氣。

  梁蕭淡然道:「說得好,果然是背後傷人的好漢。」白臉漢子被他一語道出自相矛盾之處,麵皮一熱。另一豹髯漢子忽道:「梁蕭,你瞧這是什麼?」攤開手掌卻是一串羊脂玉珠。梁蕭不由神色微變,這串玉珠渾圓瑩潤,正是崑崙山出產的美玉,他與風憐相處日久,識得是她貼身之物,梁蕭心頭一顫:「糟糕,我只顧自己傷心,怎麼把她忘了?」

  豹髯漢子見梁蕭神色,冷笑道:「你認清楚了麼?珠串的主人已被秦天王拿住了!哼,有膽量的,去天機宮一會天下英雄!」白面漢子也道:「對,咱們奉命前來尋你告與此事,但若咱倆午時不回,那女子便有性命之危。」梁蕭知他二人一唱一和只為脫身,所謂午時不回多是詐術。但他此刻無心計較,想了想揮手道:「你們留下珠串,回去告訴主事的人,辰巳之交,梁蕭來天機宮拜會。」

  那二人面有喜色,交納珠串正要離開。忽聽梁蕭道:「使彈弓的,你叫什麼名號?」白臉漢子一愣,道:「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乃羅浮山『銀彈落月』張青岩是也。」梁蕭冷笑道:「銀彈落月,名號倒也中聽!」張青岩聽出他言下之意:名號中聽,本事卻未必中用,不由甚感羞怒。忽聽梁蕭道:「銀彈落月,這彈子還你。」一揮手,七顆鐵彈魚貫射出。張青岩伸手欲接,誰料那串鐵彈猶如一條小蛇,半空中嗖地一扭從他手底滑過,哧啦啦一陣響,盡數鑽進他盛放暗器的鹿皮袋裡。

  這一手算計精準,神乎其技,那二人望著鹿皮袋面無人色。梁蕭悟通「諧之道」,牛刀小試,微覺滿意,當下拋下二人,大步去了。

  走了一段路,梁蕭發覺自己這幾日始終留在括蒼山未曾遠離,便打了一隻山雞,裹泥烤熟,就著山泉吃了。吃喝已畢,他調息了一個時辰,辰時將到,邁步向天機宮走去。不一會兒,遙見怨侶兩峰隔水相對。梁蕭胸中一痛:「山水如故,人事全非,怨侶兩峰尚存,世間情人安在?」想起少年時聽花慕容念過的那首古詩,不由得暗自念道:「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纖纖擢素手,札札弄機杼。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梁蕭的一顆心隨那詩韻古調低回婉轉,久久難平:「牛郎織女縱是堪悲堪憐猶能隔水相望,而我不遠萬里重返中土,欲要瞧上曉霜一眼,卻已不可再得了。」想到此處,淚眼迷離,但怕附近潛伏對頭,被仇家瞧見怯懦姿態徒增羞辱,當下抹去淚水,走到東峰之前,將身數縱,上到峰頂,峽中長風西來,激得他衣發颯颯作響。梁蕭向著東方,忽地劃然長嘯,嘯聲逆風遠送,引得群山迴響,經久不絕。

  請您收藏_6_9_書_吧(六//九//書//吧)

  本文由小說「」閱讀。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