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二章 理性是偶然，瘋狂是必然

  「祂果然也瘋了。」

  真實造物主凝望著遠處被『初火』染紅的天空，那陰影帷幕下的雙眼仿佛帶著一絲嘲弄的意味。

  亞當一直都覺得祂瘋了，因為祂繼承了『遠古太陽神』的負面人格和死前的極端情緒，在亞當眼裡這就是墮落的人性，瘋狂是必然的。

  而事實也的確如此，極光會的信徒聽到的囈語，就是最好的證明。

  而真實造物主很早之前就已經察覺到自己瘋狂的本質，但祂的意識一直都很清醒。所以祂知道自己的瘋狂只是暫時的，只是神性與人性歸於一體，瘋狂就會成為過去式。

  然而，孤陰不長，獨陽不生。

  既然只有人性的祂已經瘋狂，只有神性的亞當又怎麼會例外呢？

  從一生下來，亞當就是個瘋子，就和阿蒙一樣。

  祂們都是純粹的神性生物，一生下就只有神性。

  

  而為了保持『自我』，對抗最初的意志，阿蒙選擇將自己分裂出無數分身，以這些分身構成祂的『錨』。這樣的做法，全世界也就獨此一份。

  無論是帕列斯.索羅亞斯德，還有雅各家族的先祖，他們都曾是偷盜者途徑序列1的天使，但卻沒有一個人會像阿蒙那樣以一種『特立獨行』的方式來形成錨點。

  不是因為祂們不知道這麼做的好處，而是因為祂們很清楚這麼做的壞處！

  誠然，利用分身的確可以形成行之有效的穩固錨點，從此不用擔心自己的錨點會被敵人定點打擊，因為只要本體還活著，就能重新造出無數個分身。

  然而，錨點穩固的同時，也就造成了另一個後果，這會讓祂們變得分不清虛擬與現實。

  理論上，每一位天使和神明都需要用信仰的錨點來對抗神性，一次來尋找並穩固自己的人性。

  而無論是『神性』還是『信仰』，其本質都是一種污染！

  如果要用弗洛伊德的人格結構理論來形容，那『人性』就是『自我』，而『神性』和『信仰』都是『超我』——『神性』是來自造物主的『超我』，而『信仰』是源自信徒們對於完美神明形象的『超我』。

  任何一方過於壯大，都會導致『人性』發生偏移，『自我』被『超我』所信仰，從此『我』不再是我。

  因此，無論是『神性』還是『信仰』，都不能與『人性』發生直接接觸。只有兩種『超我』相互對抗，相互抵消，才能讓『人性』維持住『自我』。

  因此對於大多數存在而言，祂們的『神性』、『信仰』和『人性』同時存在又互不相干、涇渭分明，也只有這樣才能避免『自我』被『超我』所污染。

  而阿蒙的做法卻是截然不同！

  於祂而言，『神性』依舊是需要對抗的『超我』。

  然而『信仰』卻不再源自信徒，而是源自其自身的分身，也就是源自其『自我』的一部分。這種做法看上去像那麼一回事，因為只要阿蒙對自己的認知足夠深刻，讓自己的分身也都產生相同的認知，就可以讓『自我』得到比其他人更穩固的維持。

  可事實上，阿蒙的做法其實是將原本涇渭分明的『信仰』和『自我』強行糅合到一起——『信仰』的功能就不再是對抗神性，僅僅是為了塑造『自我』而存在！

  可這樣一來，『神性』就會失去束縛，從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在愈發錯亂的自我認知中，漸漸與『信仰』、『自我』融為一體，從此兩種精神被徹底縫合在一起，密不可分！

  也就是說，『瘋狂』幾乎是阿蒙的必然結局。

  亞當也一樣，祂只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慢慢瘋狂。

  而在亞當被『遠古太陽神』的神性所取代，變成如今的『亞當』之後，這種瘋狂也就愈發明顯。

  亞當自認為自己是神性的化身，是完美的象徵，認為代表絕對理智的祂要比真實造物主更適合成為主導意識，可這恰恰就是亞當瘋狂的體現！

  而現如今，亞當的瘋狂已經讓祂不滿足於現狀，轉而開始慫恿『初火』強行摧毀『詭秘之主』設下的屏障，試圖讓那些被封印的源質回歸。

  在末日即將來臨之前，提前將被封印的源質釋放。

  這樣的做法說不上好也談不上壞，但絕對稱得上瘋狂！

  亞當自知無力回收其他途徑的權柄，又無法掌控混沌海，同時還不想這麼快就和真實造物主融合，導致失去『自我』。所以，『亞當』的路已經走到頭，雙途徑真神就是祂的極限，祂的實力從此只會就此停滯不前。

  在這種時候釋放源質，獲利的也只會是其他途徑。

  因為所有源質中只有『混沌海』與亞當同出一源，而『混沌海』掌握在真實造物主手中，如果亞當要強行容納其他『源質』，失控是必然的。

  但和亞當不一樣，這些源質對其他存在的意義是截然不同的，一旦祂們得到相應的源質，就真正擁有了晉升舊日的門票。只要付出足夠的代價，趕在末日前晉升舊日也不是沒有可能！

  可歸根究底，這些源質的釋放終究只是在為他人做嫁衣，這對亞當能有什麼好處？

  誠然，『蒸汽之主』和『原初魔女』一旦得到源質就有機會晉升舊日，而這兩者都是亞當的鐵桿盟友，必然會站在祂這一邊，可那又如何？

  亞當不可能控制所有被釋放的源質，『蒸汽之主』、『原初魔女』固然可以藉助『知識荒野』和『災禍之城』晉升舊日，但黑夜女神、大地母神甚至是黑皇帝也同樣有機會！

  這麼算下來，最好的情況也是二對三，亞當依舊是劣勢。

  除非——

  「暗影世界？」

  陰影帷幕後的眼睛略微閃爍，亞當不止一次與那條來自深淵的大蛇合作，而對方就正好代表著『深淵』途徑。雖然與『深淵』相鄰的『被縛者』途徑的唯一性在餘燼手中，那條大蛇這輩子都不可能藉此晉升舊日。

  但這不妨礙那條大蛇藉此掌控源質，甚至是吞噬源質。

  而這樣一來，唯一被剩下的源質，就只有光之鑰……

  那隱隱要擴張至整個神棄之地的陰影帷幕驟然一頓，真實造物主停下了原本的動作。

  祂本想阻止『初火』，可現在看來，這似乎不太可能。

  真實造物主將目光投向烏洛琉斯，眼中飽含深意。

  在所有二十二條途徑中，『母親』和『月亮』是最特殊的，因為這兩條途徑都不直接來自於造物主，而是源自墮落母神，九大源質之一的『母巢』也同樣如此，那曾經是墮落母神所擁有源質的一部分，只是被造物主的復活所撕裂、吸引，這才降落到這個世界。

  當然，由於源質是有補全自身能力的，所以儘管『墮落母神』的源質曾經殘缺，但如今已經補完，祂依舊是貨真價實的舊日，而被分離出來的『母巢』也同樣能造就一位舊日，這兩者如今是平等的地位。

  所以一旦『大地母神』成為舊日，她甚至於希望和墮落母神爭奪『支柱』象徵的能力。

  而對於墮落母神而言，為了拿回『支柱』象徵，祂也必須要重新融合母巢，這也正是祂覬覦著這個世界的原因。

  但如果拋開『母巢』和對應的『母親』、『月亮』途徑，以及『源堡』和『混沌海』對應的支柱途徑不談，剩下的六大源質中，最特殊的無疑是『光之鑰』。

  其他源質都至少對應兩條途徑，只有容納全部兩條途徑才能成為舊日。

  但『光之鑰』不一樣，祂只有一條對應的途徑，『命運之輪』。

  這也就意味著，只要有人能成為『命運之輪』途徑的序列0，就可以直接容納『光之鑰』，成為舊日！

  而在真實造物主身邊，『命運天使』烏洛琉斯正好擁有『命運之輪』途徑兩份序列1的非凡特性。只要祂能成功狩獵另一條水銀之蛇，就有機會晉升序列0，繼而成為真正的舊日！

  在這一點上，烏洛琉斯的路會比其他任何一位存在的路都更加好走。

  當然，前提是祂能獲得光之鑰。

  而想要獲得光之鑰，『詭秘之主』設下的封印就必須被破開。

  基於這個先決條件，真實造物主自然也就沒有阻止初火的理由。

  毫無疑問，這一切顯然都在亞當的計算之中。

  亞當很了解真實造物主，而真實造物主也同樣了解亞當。

  畢竟不管怎麼樣，祂們都曾是同一個人。

  就在真實造物主猶豫之際，灰霧的情況已經愈發不容樂觀。

  被初火炙烤的『灰霧』愈發的稀薄，表面更是出現了一道又一道的裂痕。這些裂紋起初只是零散的『劃痕』，可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裂紋遍布灰霧的表面，如同蛛網一般密密麻麻。

  灰霧此時也如同鏡面一般，不堪重負的不斷在裂紋的壓力下坍塌，仿佛隨時都會徹底崩碎。

  而在那灰霧之下，也隆起一個又一個『小山包』，就像是在被塑料封住的魚缸里，有一條條渴望呼吸的小魚正努力掙脫塑料的桎梏。

  啵！

  終於，有一條『小魚』刺破了『塑料』的封印。

  灰霧的表面被破開一個大洞，嘩啦啦的水聲從中傳出，好似有銀河之水正傾瀉而出。

  真實造物主凝神望去，在那破洞之中，一片深暗的，沒有顏色的，沒有實感的，帶著強烈永寂氣息的水流正從中流出，明明隔著遙遠的距離，可真實造物主卻似乎看到了死亡、看到了永眠、看到了祂的終點，祂的盡頭……

  而那些『河水』雖然傾斜而下，但卻並未落到地面，而是在空中突兀消失，流向靈界深處。

  那並非真正的河流，而是永暗之河，九大源質之一。

  河水也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河水，而是一種抽象的概念與象徵。

  真實造物主對『永暗之河』的脫困並不意外，因為『詭秘之主』固然強大，但祂終究不是造物主。

  隨著時光的流逝，西大陸的封印也在逐漸減弱。

  那些源質或本能或有意識地利用起自身象徵範圍內的唯一性和高序列非凡特性，間接地侵蝕它們，影響外界。而這其中，最早滲透出力量的就是『永暗之河』，它早在第二紀就通過格蕾嘉莉在外界形成了一條支流。

  到了第四紀，更多的源質開始在南北大陸和五海島嶼出現蹤跡，比如災禍之城，也比如暗影世界……

  當然，這些源質的位階太高，還遠沒有到能和『隱匿賢者』一樣活化的地步。祂們的本能，更多是因為『聚合』的傾向，而非祂們本身誕生了自我意識。

  而如今一旦在外力的幫助下脫困，源質就會因為『聚合』前往曾經滲透力量的區域，與其分支融合。

  永暗之河是第一個，接著是『母巢』、『知識荒野』……

  真實造物主靜靜看著這一切，因為祂知道這只是一個開始，即便現在想阻止也已經晚了。

  祂靜靜的看著一個接一個的源質突破灰霧的桎梏，獲得自由。

  既沒有試圖阻止，也沒有試圖搶奪——這些源質的位格高於祂，除非祂強行動用混沌海的力量，否則不可能攔下這些源質。而動用混沌海攔截源質，代價就是這些源質很可能會被混沌海吞噬，真實造物主不想承擔這樣的代價，所以祂什麼也不打算做。

  而與此同時，儘管那灰霧在本能的填補空隙，阻止這些源質的出逃，但卻終究是於事無補。

  因為等到那些空隙被填補，源質也早已逃出生天，如鳥上青天魚入大海，再也不受羈絆。

  最終，灰霧屏障恢復如初。

  只是卻不如曾經那般厚實，而是稀薄了許多。

  真實造物主隔著遙遠的距離，甚至能在某些區域，隱隱能隔著灰霧看到另一面的景象——在另一面，大量的人群正站在灰霧的邊界，或擔憂或興奮的看著灰霧另一邊的死寂世界。

  天空之上，『初火』已消失不見，但天空依舊亮堂，『太陽』也同樣高懸於天際。

  因為在『初火』點燃灰霧時，那籠罩著世界的『黑暗』與『閃電』也一併點燃。

  等到灰霧在持續的燃燒中變得無比稀薄，『黑暗』與『閃電』也早已被燒成灰燼，明媚的陽光於這片被黑暗籠罩數千年的土地上灑落。或許再過幾年，神棄之地就會重新變回『東大陸』！

  這算是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