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二十三章 重回經年舊夢（六）

  「那不上藥就不上藥吧，爹爹說有大夫，大夫肯定比我會照顧哥哥的傷。」

  

  葉依楠仿佛感知不到他的冷淡，又自顧自打開食盒：「哥哥餓了吧，我也沒吃，和哥哥一起好不好。」

  看吧，她總是這樣。

  就在他有些凶不下去時，突然，耳尖動了動。

  他眸色微暗。

  許久，像是做了什麼決定。

  再開口，他說出的話冷冰冰且不近人情：「我記得我說過，你不要靠近我，麻煩！」

  他給眼裡也帶了居高臨下的威厲。

  像極了厭煩！

  葉依楠恰好把飯菜往他面前拿，猝不及防撞上了她側身時帶動的胳膊肘子，瓷盤落地，應聲碎裂。

  她怔了一下，愣愣的望著裙擺上沾的湯汁污跡，漂亮的桃花眼裡緩緩噙了壓抑的淚珠子。

  也不知是因為他的那句麻煩，還是因為打碎了盤子，又或者他的眼神。

  賀知舟從未見她這樣淋漓盡致的委屈，眸中一時閃過不知所措。

  「小郡主！」守在門口的小嬋聞聲跑進來。

  「對不起，我沒拿穩，」葉依楠很快了抹了把眼淚，垂頭撿盤子碎片。

  賀知舟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去檔，卻碰的她蔥白的指直接擦在了碎片上。

  指腹上瞬間一道口子，殷紅的血滴在白瓷盤碎片上。

  十分的刺眼。

  「小郡主，你的手！」小嬋撕開帕子焦急的準備給她包。

  賀知舟原本故意裝出的冷眼與威厲再也無法維持，他的手帶著些顫意，握向葉依楠那隻手上的指頭。

  他的眼裡在奮力的壓抑，可越是壓抑，那東西便越爭先恐後的往出沖。

  那是一種想要什麼想要到不行，卻無法好好伸手去拿的痛苦！

  不遠處，丞相夫人與葉依蘭從院子裡走了進來。

  就在賀知舟的手要觸及葉依楠的指尖時，她恰好看見了院子裡的人影，咻地將手背在了身後，喊：「娘親，姐姐。」

  賀知舟：「……」

  她背著自己站著。

  就像從小到大的很多次一樣，她總會條件反射的擋在他身前。

  擋住那些或裝的、或真實的，給他不善神色的面孔。

  為什麼呢？

  賀知舟望著她已顯的亭亭玉立的背影，目間閃過一抹痛色。

  她似乎從小就喜歡粘著他，可他這樣活的樣冷心又淡漠的人，對她與別人並未有過什麼不同。

  隨著這幾年，他慢慢的意識到自己對她的心思時，更是用盡了惡劣的態度疏遠她。

  一開始，是怕自己越陷越深，讓她成了自己了軟肋。

  後來知道陛下的心思，就更不敢與她靠太近。

  他與她不會有結果，若讓那位察覺到自己這份心思，無疑會傷了她。

  葉依蘭自知道葉依楠來看賀知舟，便從來的路上就開始生氣了。

  她皺緊了眉頭，眼神輕飄飄從葉依楠沾滿湯汁的裙擺上掠過，看到白瓷盤上的血跡時，眼神動了一下，而後看到她手背在身後，什麼都瞭然了。

  奇怪的是，她不僅絲毫未表現對妹妹受傷的擔心，反而神情漠然了幾分，那眼神就好似再說：「不見棺材不掉淚，活該，合該多撞幾回長長記性！」

  還是丞相夫人，連忙來拉葉依楠的手，擔憂道：「給娘看看，傷到哪兒了？」

  葉依楠有許多的問題想要問。

  比如：娘親和哥哥能不能和好？

  比如：娘親明明很好，為什麼總要背著善妒、不善待庶子的不好名聲？

  再比如：爹爹和娘親請能不能叫外面的人不要嘲笑哥哥是私生子？

  又比如：家裡為什麼總感覺奇奇怪怪的？

  可是，終究，她還是什麼都沒有問出口。

  不會有答案的。

  更確切的說，他們不會給她答案。

  從小便是這樣。

  哪怕她早已問過他們許多次。

  以前因為無知。

  而今再細想，母親和哥哥這樣的身份，到底都有意難平。

  而爹爹……

  「……娘親，我沒事，」葉依楠將受傷的手攏在袖子裡，提起裙擺：「我不小心打翻了盤子。」

  「冥頑不靈！」葉依蘭見狀，極有氣勢的瞪了她一眼，扶著丞相夫人道：「娘，我們走。」

  她自始至終未曾正眼看賀知舟哪怕一眼。

  這種情形自三年前便已開始。

  丞相夫人還欲說些什麼。

  葉依楠已道：「娘別擔心，我這就回院子換衣衫。」

  感覺扶著她的力道加重，丞相夫人回頭看了眼葉依蘭，眼裡閃過心疼。最後望向葉依楠時，不經意的瞧見了她側身後的賀知舟。

  他的眼睛正落在葉依楠的背上。

  丞相夫人仿佛被什麼驚著了。

  那眼神，她一個過來人，如何不懂？

  祠堂地上灑出來的飯菜及打碎的盤子碎片很快便被清理乾淨了，賀知舟取出食盒裡剩餘的飯菜。

  他對於飯菜沒什麼特別的喜好，但這幾樣卻都是他慣常吃的。

  葉依楠離開時的眼神，一遍一遍的在他腦海里回放。

  分明還是一派的純淨，看上去爛漫的一無所知。可他又仿佛從她眼神中看到了其他的東西。

  梆子打過三更。

  一道人影探進了葉依楠的閨房。

  透過月光，臥在她枕邊的小黑貓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又把自己團巴團巴，繼續睡去。

  賀知舟靜靜的望著葉依楠的睡顏，良久，在床邊坐下。他抬手，似乎想要觸一觸她的眉眼，就在要碰到時，手卻頓住，而後轉了個彎兒，輕輕取出她被子下的手。

  葉依楠白日被劃傷的手指已經綁了紗布。

  賀知舟輕輕的一點點拆開，給上了藥，重新包好。坐在她身旁望著她的睡顏好幾個時辰後，才悄聲離去。

  一連平靜了三日，第四日，丞相夫婦與葉依蘭、葉依楠姐妹方用過午飯，突然接到宮中傳旨。

  冗雜的禮儀。

  宣旨的公公讀完聖旨已是半個時辰後。

  葉丞相不動聲色接聖旨。

  送走宮裡的人。

  丞相夫人回頭，葉依蘭的面色已是一片煞白，身形搖搖欲墜。

  望著相攜回房的自家夫人和大女兒，葉丞相在原地站了許久。

  垂眸向葉依楠時，他欲言又止。最終只是輕嘆了一句：「你也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