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千年孤獨

  「如果說這個世界有什麼能夠磨滅一切，那便是時間。」

  「一年，十年，百年，常人一生的時間過去。」

  「她不再是那個單純的，不會武學的少女，而是照顧著無數部落的大地之母，她學會了很多，也背負了很多，唯一不變的是，她一直堅信，自己可以等到和你相遇的那一天，她甚至無數次的幻想過，當與你相遇的時候，會是什麼樣的情景，你會是什麼表情，會說什麼話。」

  

  「然後，某一天，她突然發現在她的回憶之中，你的臉開始變得模糊了起來。」

  「那些記憶就好像是被海浪沖刷的礁石一般，雖然無比堅硬，但是終究在被時間消磨。」

  「她經歷了那麼多的事情，那麼長的歲月，甚至長到模糊了記憶，但是當她再去看倒計時的時候，發現依舊還剩下五千年。」

  「這時她才意識到，五千年是一個多麼長的跨度。」

  「凡人的一生在這個跨度之中，甚至不如蜉蝣，世界會變化，無數的人出生，無數的人死亡，無數的故事發生，愛恨情仇，生離死別，而她，將要目睹這一切，獨自跨越無法想像的漫長時光，只為了等待一個人的到來。」

  「她開始意識到，那會是一段幾乎讓人崩潰的孤獨旅程。」

  「她不想放棄，所以她開始一遍又一遍的回想，將你的臉，將與你的記憶刻印在靈魂深處，她決不能夠接受當你到來的那天，她已經忘記了關於你的一切。」

  「如此，一千年過去。」

  「她看著人類不再如同野獸一般，他們建立起了屬於自己的國度，發展出了文明，世界越來越繁華，人類再也不需要一個名為女媧的神明的幫助，他們成為了世界的主宰，他們征戰，他們內鬥，他們侵蝕著這個世界的一切，他們中的佼佼者甚至自稱為仙。」

  「而她，依舊獨自一人，宛若盤踞在海邊的礁石，努力抵擋著時間的沖刷，滄海桑田。」

  「她累了。」

  「她看不到五千年的盡頭。」

  「她也意識到，即便真的到了那一天，自己也絕不是王語嫣，而是一個名為女媧的神明，她再也找不回千年前的時候，對你那簡單而純粹的情感。」

  「而你要見的，你想見的，是王語嫣，是那個不到二十歲，滿眼都是你的王語嫣。」

  「在五千年的時間長河之中，她像是掙扎著的溺水者，她終將沉沒，於是她決定，在她沉沒之前，給你留下一份禮物，至少，當那一天到來的時候，你見到的，會是你想要見到的那個王語嫣。」

  「在那個約定中，女媧，對你沒有任何意義。」

  「她創造了一名人類，將自己的容貌刻在其中，她通告了世人，無論是凡人還是仙人，女媧後人必須一代又一代的傳承下去，直到四千年後，女媧後人會重新長成她的模樣，在最好的年紀遇見你，她會帶著那個預言，和秘境的鑰匙來到這裡，繼承王語嫣的記憶，成為王語嫣。」

  「完成與你的約定。」

  女媧終於說完關於王語嫣的故事，她看著吳行知，道：「無論是這個空間，還是我的使命，都是為了等待你的到來，讓你和王語嫣重聚，本來這些你不需要知道，但是我若不說，你不會罷休。」

  「......」吳行知張了張口，氣流划過聲帶，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反覆嘗試，終於吐出幾個字：「那女媧呢？」

  「我只是她的一縷神念，雖然也是女媧，但是只是四千年前的女媧，被塵封凍結在這裡，所以，我還能記起你的模樣。」

  「至於之後的四千年，我便無從得知了，不過，這個秘境再沒有開啟過，她也再沒有來過這裡，想來，在她做完這一切之後，終於可以得到解脫，徹底告別王語嫣的身份，也徹底結束掉了讓她痛苦孤獨了千年的約定吧。」

  女媧淡淡地說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是個執著的人，心中不通透便決不罷休，但是，我需要再重複一遍，你所說的王語嫣的靈魂，已經不存在了。」

  「她是女媧，是大地之母，是天地初開時便存在的神明，她與你——」

  女媧頓了頓，終於說出口。

  「毫無關係。」

  吳行知閉上眼睛，良久不言。

  毫無關係。

  他心中滿是不甘和無力，但是，自己又有什麼立場繼續堅持和糾纏下去呢？

  連他自己，都不敢確信自己能夠經歷那五千年的等候。

  他想起之前在長安，那個被埋在槐樹下面的，名叫陳巧兒的女孩，那時他還很驚奇，這個世界居然還有怨氣那麼精純，那麼龐大的怨鬼。

  因為一個約定而苦苦等待五年，到頭來卻發現約定的那個人早已經變了，他失去了最初約定的時候，那份純粹和美好，經歷了世間紅塵的打磨之後，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而愛意也在時間的沖刷之中消失。

  五年尚且如此，五十年，五百年，五千年。

  太漫長了，漫長到吳行知即使只是想像，心臟便如同被撕裂一般的疼痛。

  當那個女孩苦苦等待了千年時光，最終意識到即便能夠再次相見，自己也將面目全非的時候，她是在何等痛苦的掙扎之下，決定放棄，決定把最美好的那一面保存起來。

  然後，跨越四千年的時光，交到自己的手中。

  這份心意太重了，重到即便是性格堅定如吳行知，也無法承受。

  之前女媧說得沒錯，一無所知果真是一件幸運的事情，但是在這份幸運的背後，是一個女孩默默承受的千年孤寂。

  「帶著王語嫣離開吧。」女媧開口打破了沉默，「不要辜負她。」

  吳行知不知道對方所說的「她」，具體是指誰，但是他知道，諸事有因果，有些事情，即便再沉重，乃至於沉重到以他現在的能力，根本背負不起來，他也必須去承擔。

  「我不會辜負她。」

  終於，吳行知睜開眼睛，回頭望著王語嫣，伸出手貼在對方白皙的側臉之上：「好久不見，語嫣。」

  「我說過，我一定會實現我的承諾。」

  「謝謝你等我。」

  王語嫣一直站在一旁，聽著那些關於另一個王語嫣的故事，淚水早已經浸濕雙眼，聽到吳行知這麼說，頓時按捺不住，撲入吳行知的懷抱之中。

  吳行知擁住她，她的身子柔軟而溫潤，與當初離別的時候沒有任何分別。

  女媧默默地注視著相擁的兩人，面龐籠罩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楚，直到兩人分開，她才開口：「祝福你們，至此，我的使命完成了。」

  「再見，吳...行知。」